仿若早就猜到她会过来一般, 长宁宫的人见到莫醉,没有通禀便带着她和西玫进去了。
殿内外一片喜气洋洋,阿若坐在铜镜前, 正试着出嫁时的新装, 火红的凤冠霞帔着在她小巧玲珑的身上, 却衬得她的神色更加落寞孤寂。
听到宫女的禀报, 她没有回头, 微一扬手,殿中所有宫女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莫醉伸手接过西玫手中的托盘,示意她也下去。
西玫有些迟疑, 但在过来之前两人便已达成了共识,只好点了点头, 退到了殿外, 将殿门合上。
“这是我为郡主专门熬制的百合汤, 寓意百年好合,请郡主趁热喝了吧。”打开盖子, 莫醉缓缓上前,将玉碗递到了她面前,顿了一顿,莞尔一笑,“既然你是大周的郡主, 说起来我还是你未来的嫂子, 这些年你装瞎扮哑也着实辛苦, 更可怜的是到头来可谓一切成空, 但也多亏你这么多年对大周宫城如此尽心尽力, 悄无声息地处理了那些个不安分的,才让阿渊对我如此钟情, 无论如何,我也该感激你一番。”
阿若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蓦地一转,瞬间便灵动起来,只是眸光阴沉,将原本清纯的面容化为一片狠戾。
“怪不得你要装成瞎子,你这双眼睛,只怕眼珠子一转便能把你的本性暴露无遗。这天下真是无奇不有,如此无辜的一张脸,竟然是蛇蝎心肠。”莫醉依然笑语嫣然,将手中的玉碗又向前递了递,“怎么不接,难道是怕我下毒?你放心,我既已经是他的人,他既然将你要大楚和亲的消息昭告天下,便是不愿杀你,更何况,如今他四面楚歌危机四伏,我此时把你杀了,只会给他添乱,这样没脑子的蠢事,我是做不出来的。”
阿若瞧也不瞧那冒着热气的玉碗,只是恨恨地瞪着她,双手握成了拳。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染眉公主虽然直爽率真,但毕竟是大楚人,她又和花朝的关系甚好,恐怕你来大周做细作之事她早就知道。我去楚国时,其实她早就发现花朝房中少了两张画像,我歇在陶院的那一晚,她将康华帝和王皇后的事告诉我之后,心情低落无比,我自然而然请她留宿,好为她排解一番。她以为阿虎一定会把画像交给我,所以趁我熟睡时让阿忆搜寻我的房间,可是却什么都没有找到。她无奈之下只好飞鸽传书给你,好让你提前防备。”她将玉碗放在梳妆台上,用手轻轻扇着玉碗上空飘散的热气,声音愈来愈冷漠,“而你以为我一进宫便一定会先把画像交给皇上,所以在得知我会去龙吟宫时便让人埋伏在路上。翘厘与我身形相似,所以,莫名其妙地成了我的替死鬼,是也不是,杨迎?!”
杨迎冷笑一声,将头上的凤冠扔在了床榻上,恨声道:“你倒是和我一般后知后觉,若早知今日,见你第一面就应该一刀结束了你。”
“只可惜,你再也没有机会了。”见她默认,莫醉不怒反笑,“你这么处心积虑,原本是想将花朝扶上帝位,可惜他志不在此,而后又倾心于阿渊,可他的心亦不属于你,最多把你当成妹妹。我原本以为自己的这些年是虚度了,但遇到你之后,才发现原来你这些年才当真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吗?我告诉你,我杨迎想得到的,从来都没有逃过我的手掌心!当年我忍辱负重孤身一人来到大周,不到半年便将所有的事情查了一清二楚,我查到的消息,已足以将大周倾覆!”杨迎嗓音细致,说出的话却透着阴冷与凄凉,“我得了想要的,却再也不想回去了。这么多年,我背负这许多秘密不看不说,做一个束手缚脚毫无实权的郡主,只因当年初见。这些年我虽从未开口说话,却常常陪在他身边,只要我打个手势,他便知道我在想什么,而我也总能看出他的心事。在这个宫中,最懂他的人是我。”
似乎想到了十分开怀之事,杨迎清亮的眸中掠过一丝愉悦,但只是一瞬而已,再开口时,语气又多了几分恨意:“可是,自从你出现后,他便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常常来看我。你在储秀宫,他便想法子支开所有人去瞧你;你在伏晟殿,他找我讨法子寻个借口溜进去;你去玉寒楼,他也日日陪着。他不来看我,我便去看他,可就算如此,他笑是因为你,皱眉也是因为你,和我说话也句句离不开你。” 顿了一顿,她抬眼,扫过莫醉唇角若有若无的浅显笑意,冷哼一声,道,“皇帝哥哥对你很好,是吗?可你知道原因吗?我想,他应该从未告诉过你,他之所以对你另眼相看,不过是因为你像极了他心中惦念的那个人……”
“我和他的事情,就不劳郡主惦记了。”莫醉蓦然打断她的话,微然一笑,看了一眼玉碗,“这些年你从未说过这么多话吧?我在这百合汤里加了些草药,润喉的。”见她冷冷一笑,似乎嘲弄一般,毫无端起玉碗的打算,莫醉也不以为意,从袖袋中掏出药瓶来,还未等她瞧清,便拔了瓶塞,将里面的药末悉数倒进了百合汤中,“这个药瓶子郡主应该不陌生,洗云说这是最后一份解药了,若你觉得自己不喝也无大碍,大可将这碗汤倒掉。”
瓶子是碧绿通透,药末是粉中带黄,确是解药无疑。当年她为了取得于子硕的信任,也为了能够暗中利用柳如蜜,任由着她在自己饭菜中下毒。那毒虽并无大碍,但若毒素不清,不能饮凉,早晚总归是个祸害。
“放了许久,这百合汤也都凉了。”看她微有动容,莫醉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吧,我也不蠢。这报仇的法子有千千万万,与其让你死个痛快,不如让你亲眼见到你所在乎的一个个消失在眼前。我会在你出嫁之前便嫁给你的皇帝哥哥,会将你的阴谋告诉大楚的二皇子,会看着你嫁给无权无势的花朝。还有,听说你中毒之后便不能喝凉的吃凉的,我偏要你不得不喝下这已然凉若冰水的百合汤。你看,不是所有你杨迎想得到的就都能得到,你,还差得远呢!”言罢,撩起衣衫坐下,笑意嫣然地瞧着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你!”杨迎愤恨交加,却无可奈何,她本也不是胆小怕事之人,迟疑片刻,拿起玉碗,冷然一笑,“谅你也没有胆子敢动我!”言罢,端起玉碗,一饮而尽。
“你滚吧,我已经答应他不会再动你分毫,但你若还是不知进退胡搅蛮缠,就别怪我……我……咳,咳咳……”手中的玉碗猝然从手中滑落,杨迎捏着咽喉,嗓音愈来愈嘶哑,“你,你在这汤里放了……咳咳,放了什么?”
“你现在的喉咙中如烧了一团火一般,是不是?”莫醉笑意更深,俯身捡起滚落在脚边的玉碗,缓缓起身,“我也没放什么东西,只是我还是喜欢不说话的阿若,不喜欢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的杨迎,所以,就在这汤里加了一丁点能腐蚀你的咽喉的剧毒。不过你放心,给你的解药却是真的,以后你大可放心地吃凉的喝凉的,可以后就要小心你这喉咙了。”
“啊!”撕心裂肺的痛呼声从杨迎口中压抑而出,白皙的脖颈上被尖利的护甲划出道道血痕,她瞪大了双眼,惊骇之下伸出双手便要去抓莫醉,但却被她轻巧躲开,差些跌倒在地。
“来人哪!”看到她撕心裂肺的疼痛模样,莫醉心中不知是快意更多还是伤心更多,侧了头不再瞧她,打开了殿门,对平日里侍候杨迎的宫女道,“本官给郡主带来了神药,如今她的眼睛已经能看见了。但是药性太强,她的喉咙有些受不了,你带几个人去将房中的茶水都收起来,两日之内不要让郡主沾染半点水滴,另外,她这几日都不得见风,你们要看好郡主,否则郡主的眼睛没有痊愈,本官唯你是问!”
那宫女一惊,侧头一看,果然发现郡主的眼睛与平时不同,灵动了许多,只是看似十分痛苦,但既然莫大人说是药性所致,惊喜之下忙带人进去,将殿中所有茶水都收了起来。
嘶哑的痛呼声愈来愈低,待她走出长宁宫时,已然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派人带话给于子硕,就说我将阿若郡主的眼睛医好了,若他有什么问题,直接到慎刑司来找我。”她的声音平静若水,仿若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眸底多了几分哀凉,“乌雪的事情可查清楚了?”
“如今宫中流言四起,都说是冤死的吴太妃又回来了。”西玫紧跟在她身后,低声答道,“当年先后和吴太妃犯下乌雪案,害死了当时的太子大皇子,而后双双服毒身亡。此案当时轰动一时,先皇为了查明真相,还专门设置了宫刑司。可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只是在先后和吴太妃去世后,先皇将当时年纪尚小的皇上和兰容王幽禁在了冷宫。”
莫醉微微蹙眉,沉吟片刻,问道:“今日清晨,你说那院中还有旁人,可确定吗?”
“确定。那人功力极深,我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后来又下了乌雪,我惊讶之余一时大意,竟然让他逃脱了。”西玫想了想,问道,“大人可是怀疑有人故意使坏?”
“乌雪案沉寂多年,偏偏在皇上的皇位岌岌可危之时出现,怕是没那么简单。”她点了点头,眸光深沉,道,“当年这件案子是从慎刑司出去的,如今,也由慎刑司来解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