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 皇上要莫大人重查乌雪案呢。可真是稀奇,我听几位嬷嬷说,先皇就是害怕大皇子真的是先后害的, 才会不了了之, 如今事情好不容易平息了, 皇上怎么还主动要查这案子来了。”
“这你都不懂啊?皇上当然是因为认为大皇子的死和先后无关才让慎刑司重查的, 不然怎么会重提旧案?”
“什么呀, 当年那场乌雪害死了大皇子,谁不知道那是先后做的?她想让她的儿子三皇子当上太子,皇上也最喜爱三皇子, 可我大周朝一向立长子为储君,她也没办法。可是二皇子又早早便夭折了, 只要把大皇子除去了……”
“照你这么说, 大皇子的死可是和先后脱不了干系, 那若真的查出来先后所为,那皇上岂不是也脱不了干系?”
“你们懂什么, 这就叫欲擒故纵,如今宫中人人都传言吴太妃是被先后故意拉下水的,她的冤魂不散,兰容王岂肯善罢甘休,所以皇上才命莫大人查清此事。你们想想, 莫大人是谁啊, 她可是准皇后娘娘, 这案子查与不查, 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嘛!”
“对, 你说的不错,莫大人早晚是要嫁给皇上的, 这件案子……”
午时,几个偷闲的小宫女凑到一起,窃窃私语间议论不停,声音虽尽量压低,但一字一句还是不曾落下地进了刚从内殿走出的郭六娘耳中。
“主子,老奴这就让这些小蹄子们散了。”扶着她的一个老嬷嬷脸色一变,沉着脸便要去训斥那些宫女。
“算了。”郭六娘微一抬手,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是挡也挡不住的,由着她们去吧。”
“是。”那老嬷嬷只好停了脚步,见她脸色不好,小心道,“主子,那莫大人那里……”
“让她进来吧,我若不见她,她是不会死心的。”郭六娘微微抬眸,看了看碧蓝无云的天空,尽是无奈,“该来的总会来的。”
那老嬷嬷亦叹了一声,应了声是,先干咳了一声,将那些凑在一起的宫女散了去,请了莫醉进来。
“六娘,莫醉有公务在身,若有冒犯,还望六娘能够谅解。”进了内殿,见郭六娘已然坐在殿中,手中的佛珠也已收起,知道她已经知道自己所来何事,莫醉与她寒暄几句,拜了一拜,便直入主题,“当年的事情,还请六娘知无不言。”
“阿渊已经嘱咐过我了,我知道的,自然不会隐瞒。”郭六娘慈和一笑,招她坐在身边,握过她的手,笑容渐渐深沉,“只是,乌雪案时,我已不在侍奉先后,当时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先后刚入宫时便是我在侍候,那时的事情我倒还可以和你说道说道。”
莫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当年我也是个刚入宫的小丫头,莽莽撞撞总是得罪于人,后来又有一次闯了大祸,得罪了当时的吴太妃,险些丢了性命,多亏先后及时阻止,将我救了回来,还把我安排到她的宫中,让我侍奉左右。”忆起往事,郭六娘的目光亦变得有些悠远,“那个时候,先后也是刚刚入宫。她本是当今太后的姐姐,朝中吏部尚书的小姐。在当时,现在的太后一直默默无闻并不得宠,而最得意的,便是吴太妃。可是,先后一朝入宫便被封为皇后,先皇立刻冷落了其他人,对她极为疼爱,可谓集六千宠爱与一身。在旁人眼里,先皇先后便是一双璧人,相知相爱犹如神仙眷侣。可在我的眼中,她的眉眼间总是有一缕抹不去的忧愁,时不时便站在窗前不停叹气,时日久了,先后也将我看成了自己人,我才知道,她在入宫前,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
莫醉微一蹙眉,这些事情似乎和乌雪案并无直接关联,但郭六娘既然说起,她不便打断,更何况,她所说的是他父母之事。
“那个人是个江湖人士,他们偶然相遇,几番往来,竟难忘彼此。只是那人出身低微,莫说无权无势,连能遮风挡雨的安定住处都没有。他不言提亲之事,只是慢慢地改了四处漂泊的洒脱习性,开始寻些正当的事情来做。先后也明白他的苦处,也不逼他。”叹了一声,郭六娘遗憾道,“不过,他们安然相处的日子并不长久。有一次,罗将军家的小姐,哦,也就是卓将军的母亲卓老夫人过生辰,先后前去道贺,恰遇遇到了前去将军府与罗将军议事的先皇。按我朝旧俗,既然先后的妹妹已然入宫,先后便可不必再入宫选秀。可先皇对她一见钟情,一纸圣旨,将她召入宫中,封为皇后。”
“圣旨不可违,原来先后入宫,也是迫于无奈。”生离之苦亦是钻心之痛,莫醉心下一叹,道,“这样说来,先后入宫之后,心中还是会牵挂那个江湖中人。”
“的确如此。”郭六娘点点头,却转而道,“但先皇对她无微不至,随着时日渐多,先后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也不似刚开始的那些日子整日里愁眉不展。后来,先后入宫大约三个月后,被太医瞧出已经怀了龙脉,先皇更是大喜,除了处理朝务,几乎整日都陪在先后身边,饮食穿戴都要一一过目,生怕先后会有什么意外。那时的先后也极为开朗,对先皇的态度也渐渐好了许多。到了三皇子出生时,先后对先皇已然十分依赖。再后来的几年里,他们一直都相处融洽,有如民间举案齐眉的夫妻。只可惜,月圆则亏水满则溢,在三皇子四岁那年,先后宫中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将所有的美满都给打破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吴太妃在搞鬼。她在先后入宫之前一直最为受宠,可自从先后入宫之后,先皇便对她百般冷落,就算在四皇子出生之时,先皇也未去看她一眼。她对先后怀恨在心,便命人四下查探先后,并得知了先后与那个江湖人的事情。她找到了那个江湖人,并收买了守宫门的侍卫,将他混在戏班子中带了进来。”郭六娘扶了额,紧皱了眉,似乎是想到了极为不堪的往事,“如果不是先后曾向我说过他是个如何潇洒的男子,我当时也不会那样惊讶。他一脸沧桑,哪里有半点英俊潇洒?我正要将他赶出去,可正在院中陪着三皇子玩耍的先后却一眼便认出了他,慌忙之下忙让我紧锁了殿门。那人一把抱住了三皇子,胁迫先后进了殿中,并把他们反锁到了里面。我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但隐隐间却听到了三皇子的哭声和先后的哀求声,我正手足无措之时,先皇突然到了,身后还跟着吴太妃和一众御林军。那个江湖人的武功不弱,但他一人难敌千军,不过多久,便被御林军擒获了。”
莫醉心头一震,私会男子乃是宫中株连九族的大罪,更何况,她还是皇后,先皇怎会轻易饶过他们?
“我从未见过先皇对先后发那样大的脾气,不仅让吴太妃将三皇子带走,还下令将先后禁足,更将那人直接带到了龙吟宫审讯。”饮了口茶,郭六娘继续道,“就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先皇再也不会原谅先后时,两日后,先皇竟然回到了凤鸣宫。那晚,先皇先后都彻夜未眠,他们都只是静静坐着,我侍奉在侧,没有听到他们说过一句话。但第二天,先皇却将先后带到了南城楼上,让她亲眼看着那个人被放出了皇宫。再后来,先皇下旨,敢以讹传讹者杀无赦,而他们之间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甚至恩爱更胜从前。”
没想到先皇竟然如此宽宏大量,莫醉倒是大为意外,但也许正是他愿意信她,才不会将爱化为怨念。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先皇先后看起来明明相亲相爱,但似乎有些什么还是变了。而且,先后应该也有所察觉。有一日,她突然对我大发脾气,并当场将我赶出了凤鸣宫,我一时无措,却在触到她眼神的一刹那明白了她的用意。先后是故意为之,她是担心会连累于我。”郭六娘神色微沉,露出几分哀戚,“先后救我一命,又如此信任于我,我自然不会让她失望,便任由着内务府重新将我分派。果不其然,半年之后,太子宫中突降乌雪,两日后,太后和吴太妃饮毒身亡,连年仅五岁的三皇子和五皇子都被打入了冷宫,我心念先后大恩,便到冷宫中侍奉两位皇子。再后来的事,你应该也听说过了,三年后,冷宫烧起了一场大火,也许正是这场大火,先皇想起了两位皇子,将他们接出了冷宫。”
说了这许多话,郭六娘似乎十分疲倦,微合了双眼。
“有一事,莫醉有些不明,还望六娘明示。”微一沉吟,莫醉问道,“为何大火之后,兰容王被封为太子,而皇上却被幽禁于北山?难道先皇还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将怒火撒在了皇上身上吗?”此事本与乌雪案更无关联,只是既然已经提到此事,她便想问个明白。
郭六娘神色一怔,缓缓睁开了双眼,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道:“圣意难测,此事的因由我也不清楚。不过,你可知为何后来四皇子又被废黜太子之位,而三皇子却成为当今大周皇帝吗?”
莫醉想了想,答道:“此事莫醉曾听说一二,民间都传言,皇上能登上帝位,全靠罗宇罗将军一手扶持。”
“这只是其一,”郭六娘缓缓摇头,道,“世人只看到罗将军之功,却不曾想过,若先皇未点头,他就算再位高权重,也做不得废黜太子之事。”
“六娘的意思是,先皇遗诏,也是让皇上继承皇位的?”莫醉更是疑惑,“既然如此,皇上登基乃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兰容王一心叛逆,皇上为何还是处处容忍与他?”
“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在冷宫中三年,我们三人可谓相依为命,他们是我的手心手背,哪一个我都疼也都爱。”郭六娘的眸中闪过一丝无奈,转了话题,“倒是另外一件事,我倒觉得,你应该知道一二,你可知罗将军当年为何转而扶持了阿渊?”
莫醉颔首:“六娘请讲。”
“你应该听说过,罗将军的原配夫人当年曾得过一次瘟疫,还好他的侍婢,如今的执山夫人杨倚山回来及时,救了她一命。可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将门夫人怎会好端端地感染了瘟疫?”见她亦是惊然,郭六娘叹声道,“其实,这件事也是吴太妃做下的。她一直怀疑先后入宫是罗府从中安排的,所以对罗府十分忌恨。待罗将军出征之时,她命人想法子让罗夫人染上了瘟疫。她的安排几乎天衣无缝,很多年后,罗将军才查出了真相,震怒之下,便再也不愿扶持当时已经是太子的兰容王了。”
莫醉一愣,想起杨老太君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不由唏嘘不已,原来冥冥之中,竟有如此多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