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柳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恭迎兰荣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卓府上下几十人跪在门外,只有被先皇御封为执山夫人的杨倚山免行跪拜大礼,安然拄着龙牙拐杖立在最前面。
兰荣王翩然下马,亲手挑起凤撵的锦帘。
一个衣着华贵的美艳女子从轿中盈盈而出,对兰荣王微微一笑,转而将目光扫过眼前众人,瞬间凌厉如刀,轻蔑的笑意从唇角一闪而逝。
虽然知道柳贵妃已经下轿,但却没有听到要他们起身的旨令,卓府众人只好继续低头跪地。
刘管家心中大叫不妙,没想到本来要临幸卓府的皇帝突然间无法脱身而来,更没想到皇上竟然派了右丞相柳元的女儿柳如蜜替他过来。
要知道,右丞相与卓相向来不和,更何况,这柳贵妃柳如蜜年少时还和他们卓府二公子有过一段孽缘。
当年,柳如蜜对卓逸一见倾心,几番私会之后,更是非君不嫁。但却没想到所谓的海誓山盟对卓逸而言不过是捏在手边的铜板,赏不赏人全看他的心情,和对方是不是她全然没有关系。
摸清了情郎拈花惹草的风流脾性之后,柳如蜜伤心欲绝,肝肠寸断之时寻了三尺白绫欲独自奔赴黄泉,还好被丫鬟及时发现,在鬼门关晃荡了一圈又回到了这个让她伤透了心的阳间。
如此一来,本来卓逸眼中的一桩小事柳如蜜心中的闺中秘事便不仅被闹开了,还被搬上了大周左右丞相两家府邸的台面。
左丞相不愿儿子娶,右丞相不想女儿嫁,两家都担心此事会被对方捏着做把柄,最后柳府先发制人,先以为民请愿的名头将女儿送到了城郊的一家尼姑庵,尔后柳丞相亲临卓府,与卓相定下了此事绝不外泄的契约。
没想到后来柳如蜜误打误撞得了小小女儿便心怀天下的美名,更被当今太后钦点为皇帝第一贵妃。此番较量,柳府可谓大获全胜,以至于直到如今柳相每思及此都不由感叹自己目光高瞻乃是常人不能及。
柳家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对那桩有辱清白的往事自然不会再提;而将来最有可能成为皇后的柳贵妃曾是被自家少爷抛弃的旧情人,这句话想想是让卓府人骄傲自豪得很,但谁都知道说出来可是杀头的大罪,是以即便在二公子面前不得已提到这位贵妃,也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若论起对这件事记忆最深的人,除了眼前这位高贵的贵妃娘娘,还能有谁呢。
“哟,这不是杨老太君吗?”柳如蜜又不慌不忙地扫视了几遍,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娇嗔一声,上前亲热地握住了杨倚山的双手,笑道,“许久不见,没想到老太君还是一样的精神抖擞呢!”
“多谢娘娘挂心,”杨倚山不卑不亢地报以一笑,“老身眼不花耳不聋,还算硬朗。”
“哦?”柳如蜜细眉微挑,佯作疑惑道,“既然老太君眼不花,可否帮本宫瞧瞧,这跪着的人当中是否有卓二哥?本宫怎么瞧了半天,也没看到他的半个影子呢?”
没想到柳贵妃会当众问到卓昊,卓府家人都不由一愣。
“呀,莫非卓二哥已经得了什么顽疾归了天?”还未等人回答,柳如蜜便如受惊了一般蓦地悔恨道,“本宫早就说过,卓二哥整日里胡闹,早晚是要闯出什么祸端来的,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就没了!”言语之中尽是惋惜,美眸流转竟有清泪滴滴而下,嗓音已然哽咽。
鲁沙不由看傻了眼,这贵妃果然不是一般人儿,前一瞬间还在欢欢喜喜地笑着,后一瞬间便哭成了泪美人儿。
但在场的大多数人却知道,柳如蜜的这番话,分明是存心诅咒二公子。
罗芙蓉身形一颤,急怒之下几欲兀自起身,但被身旁的卓昊轻轻拉了拉衣袖,这才强压下了心中怒火。
如今卓府不比以往,纵然皇上依然留了卓家相府的尊称,但不过是想收回大权,不愿军政大权再次落入其他大臣手中,其实左相府早已名存实亡;而柳相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有女儿在宫中做靠山,纵然卓府有一个大将军,却也已然远远不及了。
罗芙蓉虽然怒火中烧,但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被儿子一拉,顿时明晓了其中利害,心中暗自庆幸卓逸当年没有看上这柳如蜜,这般女子,若娶回来也不是好伺候的。
“启禀贵妃,二弟他安然无恙,不过此时帮我在外处理一些军事,有劳贵妃惦念,若贵妃有意,臣这就传他回来。”卓昊朗声回道,“军事”二字更为有力。
在后宫中摸爬滚打多年,柳如蜜早就练就一副见好就收的百变神色,此时听到卓昊以国政大事为推托,她登时停了啜泣,眨着浓密的眉毛惊喜道:“原来卓二哥非但没死,还懂得了为皇上分忧,这样,本宫终于安心了。”又忽的“咦”了一声,“你们怎么都还跪着,赶紧起身吧。”
看够了热闹,兰荣王轻笑一声:“都起身吧,今儿的正事还没办呢。”
后花园中,晚珞和晚棋并肩坐在石亭中,扬起小脸看着满天的繁星,却各自心神不定。
“姐,其实大公子还是很在意你的,”两人沉默良久,晚棋突然开口,“他怕你一个人会胡思乱想,还专门让我也过来,不必去接驾。”
一向洒脱的卓逸死活都不愿跪在当年被他抛弃的旧情人面前,卓昊无奈,只好让他留守在后花园中,吩咐晚珞看着他,并随时留意府中动静。
晚珞微微侧头,见卓逸举杯的倒影映在窗上,放下心来,转过头握住晚棋的手,轻叹一声,无奈道:“我们发过誓,无论何时,那件事绝不可以泄露半个字。”
“难道,你连他都不信任吗?”晚棋试探地问道,“而且,若大公子知道了,说不定还可以帮我们早日找到仇人……”
“阿瑛,你知道我当初为何一定要来晋安城吗?”晚珞突然截过她的话端,问道。
“为何?”见到她的神色突然间凝重,甚至唤了自己的真名,晚棋心中一动。
当年,他们四人一夜昏睡,醒来后却蓦地发现他们从未想过会消失的家却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除了漫天弥漫的烟尘,满目都是黯然无色的灰烬。
阿莫还小,见了满地的烟灰,还嘻嘻哈哈欢欢喜喜地颠颠跑了过去玩耍。
他们三人呆立了半天,只觉得自己是在山间迷了方向,找错了回家的方向。但天旋地转中,还是仁哥哥第一个反应过来,哭嚎地奔了过去。
晚珞软了双腿,只觉得天塌地陷,所有的一切恍若噩梦一般,连一滴泪都未流下。
一声哀鸣传来,凄凉悲切,晚珞却登时醒悟过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躲,但潜意识中,还是急急拉了他们藏在了平日里玩闹的山洞中,一躲便是三天。
那三日,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紧紧抱成一团,在心中哭干了泪水。
三日后,晚珞将她和阿莫交付给了仁哥哥,一个人出去了一趟。
回来时,她的双眼已经浮肿,声音嘶哑着:“晋安城。”
那时她还小,从未想过“晋安城”对她们意味着什么,也从未想过,为何晚珞出去一趟之后便只说了这三个字。
“那日,我在骨灰中发现了这个。”晚珞低了头,缓缓从袖袋中掏出一方锦帕来。
晚棋咬唇接过,忐忑不安中,打开了锦帕。
里面,躺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铜牌,似乎还覆盖着一层灰烬,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上面,隐隐刻着“军”字。
晚棋一惊,手猛然一抖,突然间觉得这铜牌有千万斤重,险些将它摔落在地。
“你应该知道,这铜牌意味着什么。”晚珞扶住了她的手,将锦帕重新盖在铜牌上面,如秋水清明的双眸涌动着难言的痛楚。
半晌,晚棋才木讷地点头。
这是大周国的军牌,只有皇家正统军才有资格佩戴的军牌,比如皇宫的御林军,再比如卓府的卓家军。
“你还记得漠月山深林中那个从来都不会笑的小哑巴吗?”晚珞小心翼翼地收回铜牌,强忍了心中悲痛,继续道,“我曾在他身上见过这个铜牌,那时,小哑巴的主子告诉我,这铜牌,全天下只有晋安城才有。”
“漠月山……”晚棋心中一颤,这个原本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却已经在心中尘封了八年之久,在踏进晋安城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约定,若无线索,谁都不能擅自提起曾经的那个地方和曾经的那些亲人,难道,当年火烧莫家村的血案,已经有头绪了吗?
晚棋不由心中一紧,多年来,她虽然从来未忘记过家仇未报,但却因为一直都在晚珞的庇佑下,也从未因为此事真正忧心焦虑,在她心中,更多的,是失去亲人和家园的苦痛。而她更清楚,这些年,晚珞为了查出当年血案的真凶付出了多少心血。
“姐,难道……”不知为何,几许难以压抑的恐惧袭来,晚棋只觉着夜色突然变凉,让人从外冷到心里。
“没有。”晚珞却微微摇头,但双眸中却闪烁着无法掩饰的激动,“但是,快了。乌摇说那个史官已经松口,再有几次,便可以从他口中探出八年前究竟有哪一支军队被派到了漠月山。”
“姐……”晚棋双手发抖,颤颤张口。多年来,第一次,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
“这些事情,我本不打算告诉你的。”紧握了她的双手,晚珞的双眸如星辰一般闪烁,坚毅而自信,“我只想让你明白,在晋安城,甚至整个大周国,我们只能相信自己,也只能依靠自己。这件事,和皇家脱不了干系。我不想因此而让大公子为难,更不想因为他而耽搁了我们的复仇大计,你明白吗?”更何况,越多的人知道,她们便越危险,到时,莫说报仇,恐怕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
晚棋咬紧了下唇,用力点头,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滴落下来:“可是,姐,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不早些告诉我?”
“因为,”眸光一黯,晚珞松开了她的手,似鼓起极大的勇气一般,长叹一口气,抬眼看点点发亮的繁星,“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件事,一定和漠月山深林中那两人有关。”
“那又如何?又不是只有你才认识他们,那时,他们出山后,是住在我家中的。”晚棋不解。
“没错。”晚珞面如死灰,悔恨道,“可是,当年将他们带出深林的,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