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下残阳如血,晚珞坐在欢落屋前的长廊下,抬头看着夕阳缓缓西下,突然感到一阵清风掠过,以为是有人到了,惊然跳起,当下四顾,却不见半个人影。
她略感失望,又重新坐下。
房中却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姑娘,都半天没有吃饭了……”
“我不饿。”她瞪着眼前的摇曳花影,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再也不想理他。
卓逸让她在后院中照顾小池子,一步不得离开,直到他痊愈。交换的条件是,他会想办法让老夫人收回成命,晚棋既不用嫁到王府,也不用被逐出相府。
这本是桩不吃亏的交易,她只是一个小丫鬟,伺候谁都是一样的。
但是,明日便是阿虎被送到西山的最后期限,她在后院中一步不得离开,却是叫她在这件事上不能阻扰半步。
为了保全阿虎的性命,她原本就打算亲自送阿虎到文武庙中去,可卓逸开出这样一个条件,分明是有意趁火打劫。
他算准了她不会拒绝。
她已经让李应天带了口信给阿虎,让他到后院来找她,可是,等了快一天,却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她心中烦闷,对这个不相干又可怜的小池子,也厌烦了许多。
若不是他,卓逸怎会想出这个把自己困在后院的法子。
“可是,我饿……”屋内安静片刻,传出一个有气无力却极为勉强的声音。
晚珞一愣,起身进了房中。
小池子仍躺在床上,背对着她,听到她进来,一动不动,似乎方才那两句话并不是他说的。
看到午时端过来的饭菜仍然好端端地放在桌子上,丝毫没有被动过的迹象,晚珞不耐烦地一撇嘴:“你如果饿,就吃东西啊,莫非还等着我来喂你不成?”
她在相府,自然见过一些的宦官倚仗权势吆五喝六,心中认定他也是个仗势欺人的家伙,心头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小池子依然是一动不动,听到她的话似乎叹了一口气,极不情愿地张口:“我,我的双腿受了伤……”
原来他的双腿受伤动弹不得,晚珞心中微微有些愧意,但这明明是句求情的话,从他口中出来,却有种居高临下的倨傲之感。
他这傲然态度将她心头的愧疚冲散了不少,她抬眼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什么小桌子可以支着放在床上,便抄起了袖子。
一阵刺耳的声音擦着地板传来,小池子皱了一下眉头,微微侧头,只见晚珞正吃力地向他的方向推着桌子,那桌子虽然是木制的,但因为太大,推起来也颇费功夫。
“姑娘……”
“我叫晚珞,你叫我阿珞就行了。”晚珞停了下来,喘了一口气,继续推。
好不容易将圆桌推到了床前,晚珞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汗,见他还躺在床上,怫然不悦,瞪着他道:“喂,快起来啊!”
“我叫……你叫我阿池就行了。”可能没有想到她会对自己突然大吼,小池子愣了一下,傲气跃然脸上,用胳膊吃力地撑起了上半身,突然吃痛,闷哼了一声,骤然又跌回了床上。
晚珞却丝毫没有要帮他一把的意思,将饭菜又向桌边移了移,看已经到了他能够到的距离,拍了拍手,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一事,回头,问道:“你不能动干嘛不早些喊我?”
小池子不慌不忙地撑起上半身,待坐直后,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来,慢慢地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晚珞等得有些不耐,正要抬腿走人,却听到他冷声道:“我在等人的时候,也喜欢安安静静的。”
隔了两三个时辰,饭菜已然凉了,但他却丝毫不在意,伸手拿起碗筷,双手微抖,一眼便能看出他的体力已然耗了大半,但饭菜在他手下一夹一送,却稳稳当当,丝毫不流露出半分可怜样儿来。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晚珞微感意外,再看他,落在眼中的,却依然是那一副桀骜端庄的模样。
不知为何,嘴上一向半分不饶人的她突然觉得自己拿他撒气纯属胡闹。
他被柳贵妃毒打成这样,心中有气也是可以谅解的。
心头一软,她慢步到窗前,依然可以看见那一洞拱月门,也可以在一瞥间,看到他的动作。
他吃得很慢,也很少,半个时辰后,一碗米饭还剩大半。
纵然放碗筷的时候小心翼翼,还是带动了伤口,他猛然咳嗽一声,还未脱手的瓷碗微倾,剩下的米饭登时倒在了锦被上。
他却不慌,在阵阵猛咳中还不忘要将碗筷重新放到圆桌上。
晚珞急忙快步上前,从他手中接过碗筷,哪知交接之时,指尖却碰到了他的双手。
她蓦地一惊,冰凉,僵硬,他不止是受伤,还中了毒!
见她来帮忙,他不打算领情,欲伸手阻他。
“看你小气巴巴的,不过是对你吼了一声而已。”她不怒反笑,觉得这人儿竟然像一个孩子一般赌气,倒挺可爱,登时故意拉了脸,“你把我家二公子的床榻弄成这样,却不要我收拾,是想故意惹他生气,把我给杖毙吗?”
他一愣,见她眸中划过一丝促狭的笑意,闷声道:“你少蒙我,你既与卓逸义结金兰,他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发脾气。”话虽如此说,却微微挪了挪身子。
晚珞盈盈一笑,开始清理锦被,问道:“你究竟犯了什么错,柳如蜜竟然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柳如蜜?”他倚在床头,扬眉,“你竟敢直呼贵妃的闺名?”
“你不是也直呼了?”她手下不停,笑道,“难不成你还想去告个密状,让她治我个大逆不道啊。”
“果然是卓逸的人。” 见她丝毫没有忌惮,他反而微微一笑。
“喂,你别老是胡说!”她脸色一沉,也不抬头,抬手去拧他的耳朵。
他下意识地去躲,但却只是微微一侧,神色一滞,便蓦地停住了。
晚珞得逞,摸着他的耳垂,轻轻一拧,撒了手,继续收拾,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
小池子却愣愣地,半晌,才抬手,轻轻摸了摸方才被晚珞拧过的右耳垂。
见他半天没反应,晚珞抬眼,瞧了他一下,指着他登时哈哈大笑。
小池子正兀自出神,忽然听她咯咯的清脆笑声,恍然回神,却不明所以,不知她在笑什么,忽地又见她伸手,本要躲,却不知为何,竟然呆着没动。
晚珞笑着伸手,将粘在他右脸颊的米粒轻轻拭去:“你看你,当真像个孩子。”
他神色深沉,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瞧着她。
夕阳西下,暮色渐渐临下,晚风轻拂,花香阵阵,她发丝轻扬,抚在他脸上,心神荡漾间,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欲为她掠去那一缕发丝。
“咳咳……”
突然听到几声干咳,晚珞回头,只见卓昊背手立在门口,脸色铁青,似十分不悦。
“大公子。”一日未见他,晚珞心中欢喜,但见他铁青着脸,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只得敛了喜色,盈盈一拜。
小池子自然而然地缩回了手,微微垂眸,掩了失望神色。
“出去吧。”他略一点头,淡然开口。
听他语气淡漠,晚珞如入冰窟一般,身子一僵,硬生生地应了一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掩上了门,她重新回到廊间,残阳早就没了踪影,晚霞似火般在天边蔓延,映得整个后花园如同笼在妖艳血光下。
“他那里有何动静?” 半晌,小池子才悠然问道。
卓昊轻轻一抬手,掌力到处,圆木桌已然飞起,轻轻落回了原处。
“兰荣王昨夜便派人去了,今日午时又去了一次,但是亦硕守在殿门口,他纵然怀疑,也无计可施。”轻轻抿了口茶,他抬眼,忧心道,“他只会想到刺客是亦硕,不会怀疑是你。”轻叹一口气后,又道,“皇上,你以身犯险,绝不可有下次了。”
听到他唤出自己身份,夏池渊竟然先瞟了一眼门口,似乎生怕有人听到。
“朕这次前去,不过是试探一下。”心头一凛,夏池渊正色道,“没想到多年不见,他竟又纳了许多高手,朕连虚实都未探到,便中了剧毒。”
静默片刻,卓昊突然开口问道:“皇上为何要下旨赐婚?”
“你与盛姑娘情投意合,朕这么做,不过是成佳人之美,”夏池渊微微一笑,脸色缓了许多,道,“没想到连那样的绝世佳人都入不了卓兄的法眼,是朕的不是。”
“盛儿在云岭身边已然能保全性命,皇上又何必多此一举。”卓昊却将他的心思了然于心,无奈道,“都过了这许多年,她不是安然无恙吗。”
夏池渊神色一沉,紧皱双眉,似想起什么伤神之事,眸中流过一丝伤痛。
知道他又想起了那桩往事,卓昊暗自叹了一口气,想转移他的心思,道:“二弟这屋子,还合意吧?”
“卓家二公子,自然是名不虚传。”夏池渊又转眼瞧了瞧四周,见墙壁上的花鸟笔墨图都出自名家手笔,看似随意而挂,实则颇费了心思。
“卿儿和兰荣王的婚事,皇上打算怎么办?”
“那是卓相亲自定下的,即便朕想助你,也要有个由头吧。”
“由头,他自己,已经送过来了。”卓昊微微一笑,又替自己添了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