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是什么?”蜜林殿中,柳如蜜躺在树下的贵妃椅上,眯着眼递给了越乐一团被揉成一团的宣纸,纵然闭着眼,仍然可以看出她心情阴沉。
越乐垂首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见那纸上只有一个字,笔势雄健铁画银钩,一看便知这是皇上御笔亲书。
莫。
“难道,皇上又在想那人了?”猜到了贵妃为何突然便萎顿不振,越乐蹙眉道,“皇上竟然将这个字也写了下来。”
“早知如此,本宫何必费那么多心神去弄清楚他醉酒那日口中喊的是哪个字。”柳如蜜冷笑了一声,道,“还算于子硕识趣,当时也并未瞒骗本宫。”
“娘娘高瞻远瞩未雨绸缪,”越乐素知柳如蜜的脾性,不等她吩咐,便将宣纸撕成了碎片,塞到了嘴中慢慢咽下,才道,“那几人如今便在娘娘的掌心中。无论她们中有哪一个是那人,都决计翻不起大浪来。”
“哼,若不是摸不清皇上的性子,那几个小蹄子本宫早就料理了,何必像现在一般缩手缩脚的。”柳如蜜甚是不耐,问道,“她们都有什么动静?”
“有田姑姑在,浣衣局那几位也无暇胡乱起心思。只是,伏晟殿的那两个倒是悠闲得很,那个莫醉闲着便读书写字,和贺兰融的关系甚为融洽。至于姚雪莫,”越乐顿了一顿,才道,“似乎不安分得很。”
“哦?”柳如蜜挑了挑眉头,问道,“如何不安分?”
“她有事无事便去殿门口晃悠,一见到有人从门前经过,便两眼放光,恨不得随了人而去。”越乐带着几分嘲讽之意,道,“她若有一日坚持不住跑了出去,正好寻个由头解决了她。”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丫头而已,不值得挂在心上。”柳如蜜却不以为然,道,“倒是那个整日读书的莫醉……她读的什么书?”
“应该是些兵法,云大人送过去给贺兰融解闷的。”越乐心中一动,问道,“娘娘是觉得这,莫醉深藏不露,说不定是个劲敌?”
“她是卓昊的意中人,平日里翻看些兵书也并不可疑,”柳如蜜慵懒地伸了伸腰,道,“那丫头与卓府极有渊源,如今又和兰容王扯上了关系,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她也并不容易。既然那些兵书可以使她和贺兰融关系亲厚,也就是能将她向阎王殿推了一步。到时候两国开战,贺兰融难逃一死,她与他关系亲厚,自然也免不了要去阎王殿走上一遭。”
一直站在一旁一言未发的洗云突然道:“奴婢有一言,虽然娘娘不爱听,但不说出来如鲠在喉,若得罪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柳如蜜斜睨了她一眼,已然猜到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本宫蛇蝎心肠,偏偏身边的奴婢却有着菩萨心肠。你是不是想说,皇上在凤銮典上并无纳妃之意,可见那些宫女未必便与皇上心上之人有什么干系,本宫何必要赶尽杀绝?”
越乐脸色微变,忙替洗云辩解:“娘娘,洗云她……”
柳如蜜微一抬手,长而锐利的护甲在阳光下一闪,洗云不由身子一颤。
“你们二人对本宫忠心耿耿,本宫又怎会不知。”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柳如蜜从榻上下来,走到洗云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只是,不知道本宫是不是太偏佑你们了,以至于你们现在竟然慢慢忘了宫中人心险恶。你们哪里知道,这几年若不是本宫护着,你们早就……”说到此处,轻叹了一口气,径自停下。
洗云和越乐听出其中深意,不由对视一眼,尽是惶惑。
洗云脱口问道:“娘娘,难道郭六娘她又……”话未说完,便觉失言,忙闭上了嘴,见左右无人,心中才稍安。
“吴太妃是你二人的小姨,当年她顾念你们姐妹二人父母早亡,将你们接入宫中悉心照料。在这世上,除了你们二人,还有谁能和她关系最为亲密?”柳如蜜恍若未闻,回身坐到榻上,道,“六娘虽不是先后的贴身侍婢,但却受过先后恩惠。她一直认为,当年的乌雪案是吴太妃一手策划的。如今吴太妃早已不在人世,她心头的怨气无处发泄,你们二人自然成为了她的眼中钉。”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只要本宫一日执掌凤印,便保你二人一日性命。”
她轻描淡写的一席话,却吓得两人登时脸色苍白,明明知道她这一番话实是胁迫之言,却又句句属实,只有保住了凤印,也才能保住她们的命。
“哎呀,说了这会子话,口都渴了,”唇角闪过一丝冷笑,柳如蜜旋即换了副笑脸,恍若无事地对洗云道,“本宫念着你前几日泡的蜜花茶呢。”
洗云恍然回神,收了收心思,道:“奴婢这就去准备。”言罢,匆匆看了一眼越乐,示意抚慰,便转身进了殿中。
“听说皇上昨个儿又去了乔深那里,你去看看,是不是她不安分,又起了不该的心思。”柳如蜜细细瞧着护甲,抬眸看了一眼越乐,道,“都被冷落了这么久,竟然还能东山再起,看来,本宫是小看了她了。”
“是。”较之洗云,越乐镇定许多,应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柳如蜜微微一笑,尽是得意。
伏昇殿中,却是另一番悠然自在的景象。怡然与茱萸年龄相仿,两人玩心甚重,整日里缠在一起,挖坑种花,玩得不亦乐乎。
姚雪莫却没有如此好的心性,她容貌秀美,又满腹才华,自进宫以来便认为自己一定能在凤銮典上脱颖而出,哪知天意弄人,她还未见着皇上一眼便被派到了这伏晟殿,两位新主子虽也算是潇洒倜傥的人物,但可惜都是北胡蛮人,自已一代佳人倒似被扔到了冷宫之中,虽过得清闲,却是度日如年苦不堪言。
这一日,她陪着莫醉在书房中坐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无聊至极,便一步一步地踱到了殿门口。
新当值的两个侍卫都是气血方刚的年纪,姚雪莫年轻貌美,又口齿伶俐举止得当,不一会儿便哄得他们心甘情愿地将宫中最近的风言风语都吐露了出来。她正听得兴致盎然,一瞥眼,突然见两人从远处走来,其中一人器宇轩昂,似是皇亲贵族。
那两个侍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两人朝着伏昇殿而来,不过一会儿便能到了门口,后面的那人手中似乎还提着什么礼品,慌忙对姚雪莫道:“劳烦姚姑娘向贺兰将军禀报一声,就说兰荣王来访。”
已经十几日不见外人,姚雪莫听说来人是兰荣王,喜不自胜,但知道自己一个宫女守在门口的确有失身份,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便转身跑回了殿中。
“将军!”
莫醉正在书房看书,听到姚雪莫远远地便高唤将军,似乎颇为欢喜,不由从窗口向外看去。
书房外的花树下,贺兰融正与独孤迟下棋。他虽饱读兵书又能征善战,但对棋局却所知甚少,学了几年仍是棋艺平平,独孤迟却是个中高手,往往随意一捏,便能将他置于死地。此时,他正处于危难之时,手指捏着一个棋子,蹙着眉头,不知该下往何处。
姚雪莫喘着气小跑过来,脸上却洋溢着喜色,道,“两位将军,兰荣王求见!”
贺兰融与独孤迟皆是一愣,原本蹙着的眉头又深了几分。
“先下了这盘棋,不急。”独孤迟微微一笑,对姚雪莫道,“你先请兰荣王到中厅歇息,我们随后就到。”
姚雪莫求之不得,欢欢喜喜地应了,整了整衣衫,正了正神色,才向前院走去。
莫醉见贺兰融面容有不虞之色,似乎对兰荣王来访极为不喜,心中不由纳罕,贺兰融对人一向和颜悦色,倒从未见过他会有如此不耐烦的时候。
“师兄,棋可以不下,但人却是不能不见的。”见他迟迟不肯落子,知道他有意延迟,独孤迟无奈摇头,道,“如果师兄不肯见他,怕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莫醉心中一动,不由放下了手中书卷,凝神听去。
贺兰融自然知道师弟所言不假,他本来也不是迟疑不决之人,便放下了棋子,站起身来,道:“走吧,听听他又要说些什么。”
望着他们远去,莫醉略一迟疑,一探头,见茱萸和怡然手中拿着许多色彩缤纷的花瓣嘻嘻哈哈地从后花园而来,跑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抢来一些,也顾不得她们在身后喊叫,将花瓣胡乱塞到了两个茶盏之中,加了茶水,端了刚制成的两杯花茶便向前院而去。
她匆匆赶路,冷不防从一旁闪出一个人来,忙顿下了脚步。
“小池子?”她抬眼,看清来人,惊讶道,“你怎么过来了?”
他一身轻衫,手中拿着一个精巧的风筝,见了她,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似乎心情极好,难得唇角浮起一丝浅笑:“我想你了,来看看。”
莫醉却被他吓了一跳,左顾右盼一番之后,将他拉到了一旁,低声道:“你怎么进来的?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若被人发现,是要砍头的!”
夏池渊见她流露出关切之情,心中更是畅快,道:“皇上闲着无事,想放风筝,不想线突然断了。我见风筝落到了这院中,正好我也惦挂着你,就翻身进来了。”
莫醉微一皱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道:“你是发了高烧吗?怎么一直说些胡话。”
夏池渊不悦地蹙眉:“什么胡话?”
“一直说惦记我,还不是胡话吗?”见他神色蓦地一正,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冰冷,莫醉扑哧一声笑道,“你这个样子才是正常的嘛!”
“怎么,我以前从没有说过我一直很惦记你吗?”眼中闪过几分尴尬,夏池渊低头玩弄着手中的风筝,面色不改地道,“我的确一直很牵挂你。”
他神色不变,冰冰冷冷,语气也是平静生硬,全然听不出有什么情意,但她却感受到了他的诚意,仿若那句话,已然在他心中藏了许久一般,听在耳中,有种多年之后偶遇故友的错觉。
她微一晃神,呆了半晌,蓦地想起了兰荣王,“呀”了一声,急忙道:“我给两位将军沏了花茶,耽搁久了,怕茶水凉了,你先回去吧,等我能出去了,再去找你。”
夏池渊只是一愣,便见她衣袂轻闪,脚步匆匆,已然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见她走远,头也不回,也不问一声自己怎么出去,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夏池渊一纵身,跳出墙外,干净利落地落在了地上。
守在外面的喜公公见他出来,一张皱成一团的老脸登时松了下来,欢天喜地地迎了上去:“哎哟,皇上,您可算出来了,老奴这颗心差点都跳出来了!”
“只是一堵墙而已,喜公公若如此忧心,朕带你上去再兜上一圈,看看究竟有没有危险,如何?”夏池渊心情不佳,斜瞪了他一眼。
“老奴不敢!”郭喜吓了一跳,斜眼畏畏缩缩地瞧了一眼旁边的高墙,连连摆手,“老奴不敢……”
“传内务府。”想起她匆忙的脚步,生怕茶水凉了的急切神色,夏池渊眉头一皱,抬脚离开。
“是。”见皇上无意带自己上墙,郭喜吁了一口气,心想皇上这些日子真是阴晴不定,方才去寻风筝时还兴致盎然,怎的风筝到了手中反而阴云密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