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拿着供状,耐着性子看了一遍,抖了一抖,怒极反笑:“莫大人,你不会信了吧?“
“洛天说他是在路上无意中拾了这三十两银子,又正好路经内务府,便想直接上交给林公公你处理,哪知他一抬手敲门,那房门便不推而开,”莫醉将茶叶细细地放入茶壶中,如行云流水般道,“他以为是你为他开了门,但进去之后却发现你并不在房中,所以又退了出去,此时,恰好吴阿尺到内务府办事,看到了洛天关了你的房门出去。没过多久,你便回到了房中,发现门被打开,银子少了三十两,便匆匆带着人四处搜查。这时洛天刚离开不久,自然而然地被你们发现,被带到了慎刑司中。而下官又刚刚上任,所以,此案便被下官接下。”
这段话明明是杜撰而成,但整个过程除了发现银子丢失和洛天被抓,林山都不在场,更不能直接反驳说洛天当时被自己关押在内务府根本没有捡过什么三十两银子,他听得一阵愣怔,过了半晌,才怒道:“胡说八道!”
“公公请用茶。”莫醉将茶水倒入杯盏中,恭敬地递到林山面前,笑道,“他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会是胡说八道呢。依下官来看,这其间必是有所误会。”
“什么误会?”林山哼了一声,道,“莫大人想做好人,也要分清好歹,他去内务府,一路上可是很多人看到的,难道,咱家还能冤枉他不成!”
“公公说的是。可是,他并没有否认自己去过内务府啊,只是,洛天此去,不是盗银,而是上交拾遗而已。”莫醉微微笑道,“本官猜想,可能是林公公出门时忘了锁门,回来后发现房门大开,心中一阵慌乱,情急之下连银子都点算错了,其实,您应该回去再查看一遍,下官担保,肯定一分不差。”
见她胸有成竹,林山大出意料之外,问道:“哦?你拿什么担保?”
莫醉不慌不忙地转身,示意西玫将桌案上的锦囊呈了上来,道:“就拿这个。”
林山打开锦囊,惊然道:“这不是咱家丢的那些银子吗?”
莫醉忙抬起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压低了嗓子道:“林公公要看清楚了,这银子是洛天在路上拾的,不是您丢的。”
林山不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心中不耐,两眉一竖,正要发火,却见她从包裹中拿出一块碎银出来,放在自己的眼前,道:“林公公,您看,这块银子上头,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林山一皱眉,瞧了半天,银子表面的确是白光光的一片,什么都没有,可是,没有什么不是才正常码?
见他瞅了半晌也不明所以,莫醉心中好笑,如此笨蛋,是怎么当上这大内总管的?
“林大人难道忘了,先皇曾颁下一道谕旨,凡是宫中金银玉石,都要点上宫印。而在宫中擅自私藏宫外所得金银玉石的,是要杀无赦的。”莫醉压低了声音,提点道,“先皇虽然早逝了,可这谕令还在,司宝大人还在,司宝局的宫印也在,这银子一看便不是宫中俸银,又怎么可能是林公公的呢?”
林山脸色登时大变,惊慌之下忙向四周警惕地看了看,见四周无人,心中才稍安,过了半晌,才对莫醉颤声道;“莫大人……”
“还好洛天虽然是个哑巴,但字还写得不错。”莫醉微微一笑,道,“只要林公公回去再点算一下银两,确认无误之后,这件案子,就算水落石出了。不然,您看,新的尚宫大人还未上任,下官无力断案,只能上报给贵妃娘娘。因着这区区三十两便去扰乱娘娘心神,也不妥当,您说呢?”
“莫大人明察秋毫,咱家佩服。”林山讪讪笑道,“咱家这就回去点算一下,如此小事,还是不要打扰贵妃娘娘了。”
“好。那下官等着您的消息。”莫醉侧身让路,垂首道,“公公走好。”
林山恋恋不舍地瞧了一眼那银子,这才收了目光,失魂落魄又有些不甘地走了。
“大人真是高明!”西玫笑着对她竖起大拇指,赞道,“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破案不拘礼法不拘一格,果然人才!”
“这不叫破案,只是取巧而已。”莫醉却无半分欢喜,敛了神色,端重道,“去将洛天和周念请来,审案,才刚刚开始。”
西玫不解,但见她神色庄重,也不再多问,应了声是,便转身去了。
“周姐姐,方才林公公已经派人送了信儿来,说他又点算了一下存银,发现自己并没有丢银子,这件事情,只是一个误会。”莫醉对周念微微一笑,却不待她说话,便转了目光,对着落天道,“不过,妹妹还有一个问题要问问洛大哥,不知道姐姐能不能替妹妹说几句话,让他如实相告。”
“盗窃宫中财物是死罪,大人救了洛大哥的命,我们感激不尽,”周念见她面带笑意,也不以为意,道,“有什么事,大人尽管说,我们定当知无不言。”
莫醉微微侧头,见西玫守在门口,并无人来扰,便笑着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是想问,洛大哥到内务府,究竟要找什么?”
周念脸色微微一变,连一直漠然的洛天也不由抬眼看了看她,目光深沉。
周念一时间有些无措,道:“大人,你的意思是……”
“洛大哥只说他一直被囚禁在内务府,但却没有说在他被囚内务府之前在做什么。这几天我四下寻访,有好几人都看见洛大哥向内务府的方向去了,不可能所有的人都看错。而且,锦绣园与内务府相隔并不近,若洛大哥是被林山掳去的,也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莫醉转身,拿起已经腾空的黑色锦囊,递给了周念,道,“更何况,这锦囊散着淡淡花香,清新淡雅,明明便是自然花香,一猜便知道这是锦绣园之物。林山虽有心陷害洛大哥,但他的准备的人证物证已经足够了,他应该没有必要冒险再派人去锦绣园一趟取了这锦囊过来,就算他有这个心思,也不会取了这么小的锦囊。”
双眸中闪过几丝惊惶,周念抬眼看了看洛天,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轻柔,示意自己莫要惊慌,心中微微一暖。
“所以,我认为,洛大哥虽然确实被囚禁在内务府一段时间,但却不是林公公在锦绣园或者其他地方将他抓去的,而是他在带着锦囊意图到内务府取什么东西时正好被林公公撞见,他寡不敌众,这才被林山栽赃陷害偷盗财物。”瞥见他们二人的神色,莫醉心中暗暗庆幸,多亏此时请了周念来,否则,只怕这个洛天一个字也不会听她的,顿了一顿,又道,“我只想知道,他手中,究竟有什么东西,是你们想拿到手的?”
周念突然脸颊微红,温柔的双眸中露出几分坚忍,垂眸不语,似想起了既让她念念不忘却又不愿多提之事。
洛天心疼地看了一眼周念,冷眼瞪了瞪莫醉,强忍了心头怒火。
“周姐姐,你我一见如故,不是我不肯放过你们,而是因为这件事,我已经犯险得罪了林山,”明知洛天的目光正如两道凌厉的寒刀一般向她投来,莫醉却故意不去瞧他,只是站在周念面前,柔声道,“如果我不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后林山再对你们责难,我只怕有心无力了。”
周念几年来被林山纠缠不清,素知他不达目的不罢休,一想到他此次无功而返,只怕以后真的会寻个由头来难为这个小姑娘,心中更是为难,只好抬头看了一眼洛天。
“周姐姐,林山心狠手辣,此次他只是冤枉洛大哥偷了财物,明日说不定便会直接在暗中加害于他。”见她心意已有动摇,莫醉瞧了一眼洛天,道,“到时候,只怕姐姐就追悔莫及了。”
洛天见她一心想让周念说出实情,似乎还有相助之意,不由微微皱眉,但方才还凌厉如刀的目光却似多了几许柔和。
“好,我告诉你。”果然,听她说有可能危及洛天的性命,周念一惊之后,不安地看了看洛天,似下定了决心,对洛天道,“洛大哥,你先在外面等我,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洛天迟疑片刻,瞪了一眼莫醉,对着周念露出微微笑意,抬步走了出去。
过了半晌,周念才幽幽地叹息一声,低声道:“大人英明,所说之事,句句属实。洛大哥去内务府,的确是为我取一件东西。”
“这件东西,既让周姐姐难以启齿,又让林山不能对众公开,”莫醉扶着周念,在桌案前坐下,问道,“对吗?”
周念无力地闭上双眼,极力平静了心神,启唇道:“不错。有一年,我得太后娘娘特赦去宫外采办宫锦花的花种,哪知当时宫外瘟疫盛行,我从小体质羸弱,只出去一天便感染上了瘟疫。若被人发现,我便会被扔出宫外,必死无疑。而当时,太医们得了皇上圣旨,在太医院研制治疗民间瘟疫的方子。洛大哥为了救我,只好在夜深时偷偷潜到太医院中,抄了方子,照着方子抓了药,碰到他不认识的草药,便四下里求人寻药。方子一日日改良,我的病也一天天好转起来,只是,最后,还是被林山看出了蛛丝马迹。他趁着洛大哥在锦绣园忙时,到了他房中偷走了他一直存留的药方。”
“那些药方是洛大哥在太医院抄写的,是他的笔迹,”莫醉恍然,皱眉道,“只要林山将药方公布,洛大哥夜潜太医院,又犯了包庇之罪,怕是必死无疑。而周姐姐你,也会因欺君之罪……”
林山正是顾忌了周念的欺君之罪,才不敢将那些药方拿出来,可见,他在心中,还是对周念有非分之想。
“我们原来并不知道药方是被他偷走的,洛大哥虽然担心,但两年过去了,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也安心了不少。”周念自然想到了此处,忧心道,“这几年,林公公一直想纳我为对食,但因为洛大哥有一身好武艺,我和蜜林殿的洗云越乐姐妹关系又很好,柳贵妃曾警告过他,所以他并不敢用强。但是,前几日他无端又来锦绣园,被洛大哥撞见,打了他一顿。他一怒之下,便说出药方在他手中,还警告我们说若不听他的话,他便将药方送到慎刑司。我们无计可施,若此事被人得知,不仅我和洛大哥,连田爷爷也会被牵连。后来,洛大哥决定去内务府将药方偷过来,我打听到林公公在那天会出宫一趟,而且亲眼看他出了宫门,才让洛大哥去的,哪知他竟然又突然回来了。”
“恐怕,林山早就猜到你们会无论如何也要将药方拿到手,才故意设了一个局,想借此除去洛大哥的。”莫醉略一思索,皱眉道,“林山既然让你们知道药方在他手中,那他必定是下定决心要破釜沉舟了,看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