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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定临走前下过命令,禁止谢府生乱。

其实谁都可以走,他们这些官员的家眷反而不能溜。谢定率兵击退倭寇,倭寇打不到杭州城,她们自然安全无虞,可一旦倭寇打进来,就说明谢定谢徽父子守城失利,以当今皇上的脾气,守将失职,家眷跑到哪里都得跟着获罪。

五年前倭人攻打高丽,分出一队侵袭山东,山东守将一家便因失职,逃将斩首,族人流放。

当年属国高丽向大梁求救,大梁派兵支援,击退了倭人,倭人乖乖臣服,没想短短五年过去,倭人又来滋事,竟然还换了地方,来攻打浙江。因为谁都没料到倭人竟敢海上夜袭,边镇将领没有准备,被其连续夺走数个村县。

八百里加急的消息送进京,很快就带来了宣德帝仿佛看得见怒火的圣旨,命浙江守将全力驱敌,字字句句都是必胜的话,没提守不住如何处置,但谁都猜得到败兵之将的下场。

整整一个月,谢定谢徽父子都没有从沿海回来,与府里全靠书信联络。

与外面的人心惶惶相比,谢宅里面安静地与平时无异。

至少谢澜音的院子里没有太大差别,小丫鬟们照旧早早起来打扫庭院修建花枝,也可能是因为陈氏规矩定的严,不许她们擅自离开自己的院子,不出门,就无从得知海战的消息,无知则无畏。

躺在床上,听屋檐下小丫鬟们轻声夸哪朵花更好看,谢澜音忧心忡忡。

战事一日不结束,她就无法放心,父亲,长姐,祖父,还有薛九那不知到底能不能成的她自己挺看好的姐夫人选,哪个她都不愿意他们出事。

“姑娘,姑娘,大姑娘回来了!”

外面传来鹦哥前所未有的惊喜声音,谢澜音听了,一把掀开被子,穿上鞋就往外面跑。

谢家厅堂里,几乎所有主子们都来了,陈氏谢瑶方菱,谢循二夫人一家五口,蒋氏谢澜桥更是早早到了,谢澜音兴冲冲赶过来,就见她高挑英气的长姐一身铠甲站在众人中间,被所有人紧张地望着。

“大姐!”谢澜音不管,这是她的大姐,她得先看看,看看大姐有没有受伤。

担惊受怕了一个月,谢澜音跑到长姐跟前时,一看到长姐转身露出的消瘦脸庞,眼泪就出来了。看起来精神不错,不像受伤的样子,可是黑了很多瘦了很多,定是辛苦极了。

小妹妹要往她身上扑,谢澜亭却没给她碰,扶住谢澜音肩膀,苦笑着提醒道:“我这身衣裳快半个月没换了,澜音还是别碰了。”

“我不嫌你臭。”谢澜音非要碰,再次扑了过去,埋在长姐怀里,紧紧抱着她。

谢澜亭失笑,拍了拍小妹妹肩膀。

蒋氏也想长女,只是没小女儿那么撵人,见长女好好的,她这心就放下了大半。谢澜桥站在母亲身边,看着长姐笑。

陈氏就没她们的好耐性看姐妹团聚的戏了,咳了咳,开口问道:“澜亭怎么回来了?你祖父让你送信儿来的?那边情形如何了?”丈夫都五十了,身手再好也不复当年,她如何不担心?

谢澜亭松开妹妹,看着母亲回话道:“父亲与祖父合力擒获倭人主将,同船一人经审问发现是倭人大王子,现在倭人暂且退兵,想必要派人回去请示,祖父命我押送二人回来,等候皇上定夺。”

陈氏眼睛发亮,谢瑶激动地道:“竟然擒获了对方的王子,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陈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她还没说话,二夫人先高兴地插话道:“擒获敌人王子,比击退倭人还扬我大梁国威,皇上会不会升父亲的官?”

一句升官,如明日驱散了笼罩谢宅一月的阴霾,众人的眼睛都亮了。

蒋氏见陈氏等人已经知道她们最想听的消息了,便以长女疲惫为由领着三个女儿告辞,回大房说话。大梁手里有了对方的人质,战事几乎已经明了,蒋氏主要问问父女俩的起居,谢澜音更体贴,挖了一指,长姐洗完脸后非要给她抹上。

战场危险,谢澜亭身上的弦紧绷了一个月,现在放松下来,任小妹妹胡闹,一会儿再洗遍脸就是。

如何处置倭人俘虏,便是朝廷的事了。

六月中,宣德帝命人押送倭人大王子、主将进京,很快倭人那边也派人进京求和,称愿意俯首称臣,再以另一位王子为质换回大王子,借此表诚心,另有大量金银珠宝奉上,还进贡了几位国色天香的美人。

宣德帝与众臣商议后准奏。

国事解决了,宣德帝论功行赏,封谢定为武定侯,谢徽为兵部郎中,父子俩暂留杭州抚民交接军务,年前进京,另命谢徽领人送倭人一程。

圣旨传到杭州,谢澜音做梦都是笑着的。

父亲升官了。

别看父亲之前的守备与兵部郎中同样是五品,论手中的权利将来的前途可是远远不如兵部侍郎的,各省府那么多守备,兵部郎中一共才四个。而且搬到京城,她就可以常常去看亲姑母了,更能见识京城繁华。

小姑娘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起路来身姿轻盈,陈氏却胸口发闷。

丈夫封侯了,世袭罔替的爵位,那下任侯爷是谁?

若不是那个女人,她本该是谢定的原配夫人的,她的儿子也是家中长子,不像现在,被谢徽占了嫡长的位置去!

“倭人无缘无故打咱们,虽然现在迫于形势臣服了,心里未必真的服,皇上派个小官送送就好,何必让明堂去?明堂现在是兵部郎中了,送一群贼人,是不是太给倭人体面了?”

入了夜,陈氏服侍谢定歇下,一边掩帐子一边闲聊道。

“皇上是要用明堂震慑他们,警告他们别再生反意。”谢定有些得意地道。

三个儿子,只有长子谢徽继承了他的武艺,即便长子不会像其他子女那样讨好他,他也喜欢。

男人笑得眼睛都弯了,陈氏攥了攥手,靠在旁边打趣道:“看你高兴的,自己封了侯爷,儿子们也给你长脸,好几年没看你笑成这样了。”

谢定心情好,来了兴致,加上体力好,老夫老妻也敦伦了一场。

事毕陈氏靠在他依然结实的怀里,微微喘着气跟他商量,“表哥,你看,明堂自己有本事,三十多岁就当了四品京官,你也在兵部任职,有你提携,他前程差不了。老三从小争气,我也不用担心他,就咱们老二没出息,训了这么多年我都懒着管他了,可是不管又不行。如今咱们家有了爵位,要不表哥就请封他当世子吧?这样他们哥仨都有了安排,我就可以安安心心等着抱重孙了。”

谢定原本惬意地听着,听着听着睁开了眼睛,没有看怀里的妻子,望着床顶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道:“无论爵位还是家产,都是嫡长为先,这是前朝就传下来的规矩,你看看京城那些国公府侯府,哪家不是长子当世子?”

再说这爵位是他与长子一起挣的,老二什么都没做就得了,老大一家会怎么想?

陈氏早想好了对词,尽量轻松地道:“话是如此,可皇上不也立了二皇子……”

谢定脸色一沉,推开身上的女人,绷着脸坐了起来,沉声斥道:“太子的事也是咱们可以妄加议论的?那是大皇子生来体弱,不堪太子辅政之责,皇上才立了二皇子,明堂身强体健立有战功,我怎么能越过他请封老二?”

陈氏被他弄疼了,揉着胳膊嗔他,“朝廷的事我是不懂,你好好跟我说不就行了,用那么大劲儿做什么?我这不是操心那个没出息的儿子吗?哪家当娘的不这样?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整天乐呵呵的舞刀弄枪,什么都不上心?”

谢定看看她手揉的地方,想到刚刚的亲热,这会儿自己表现地好像翻脸无情一般,脸上有点挂不住,伸手去拉妻子的手,“给我看看。”

陈氏拍开他的手,拉好被子躺了下去,哀声叹道:“罢了罢了,明堂随你出生入死,是该给他,要怪就怪老二没本事。若是亲的,我倒可以跟明堂提提,不是亲的,我也没脸求他让着弟弟,就这样吧。”

说完朝里面转个身,闭上了眼睛。

谢定看着妻子已经不复年轻时候白皙莹润的侧脸,再无睡意。

他有两个妻子,到头来两个他都欠了她们的。

可是他欠的,他自己想办法补偿,不能委屈了孩子们。

~

谢家大房。

呼吸平复后,谢徽轻轻松松将妻子从桌子上抱回了纱帐里。

刚刚经历了一番疾风骤雨,蒋氏懒洋洋无力,情意绵绵地看着丈夫替她收拾,又端来茶水给她喝。夫妻这么多年,她什么时候想要什么,他都摸得一清二楚了。

“能赶回家过重阳吧?”明日丈夫要去送倭人出海,还要留在沿海县镇处理些官务,这一年夫妻俩聚少离多,蒋氏真的盼着他早点回来,一家人好好团聚。

“初八就回。”谢徽话一向不多,但每次都说妻子最爱听的。

蒋氏笑了,丈夫躺下来后,她转到他怀里,感慨道:“澜亭真是的,你走哪她都要跟着你,你去送人她也要去,一刻都不肯多陪陪我们娘几个。”

谢徽笑,不知怎么想到了长女小时候,才两岁,就喜欢看他跟祖父练武。

夜深人静,夫妻俩又聊了会儿孩子们,相拥而眠。

翌日,谢徽领着长女送倭人出海,薛九随行,谢定也派了身边老人刘副将协助长子。

出发时,一家人都出去送行。

刘副将骑在马上,随谢徽父女前行时,忍不住看向将军身侧的女人,那个他喜欢了几十年的人。

三十年前,陈氏哭着求他帮忙,他帮了,然后将军一直都以为自己酒后乱.性才碰了陈氏。

摸摸袖口,刘副将突然有点不敢看陈氏给他的信了。

他怕她又求他,求他做对不起将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