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酉时,这条街上行人所剩无几,李三收拾摊子准备回家。
“还有糯米糍吗?”
循声望去,只见一玄衣公子缓步走来。他的步伐看似轻慢,但转眼却已到跟前。李三收拾摊子的手顿了顿,“对不住,这位客官,今日已经卖完。”
一看这位气度不凡,定不是寻常人家子弟,他招惹不起,也得罪不起,便想一语推脱了。
刘煜扫了一眼,蒸糕的地方分明还冒着热气儿,而挑担的另一侧箱笼里也有热气冒出来,如今夜凉,热东西的水汽是很明显的,这样独特的香味儿可瞒不了刘煜,那分明是热腾腾刚收起来的糯米糍。
“贱内近日害喜,非要吃糯米糍,可买回来的没一个对她胃口,她说曾经在这边街头吃到过一回,今儿个不知怎地想起,非吃不可,我打听了许久,才知道似乎是你在做。”
李三犹疑了一下,打开箱笼,将仅剩的两块糯米糕给他,道:“原本想给家里的媳妇儿留着的,既然客官要,那便拿去吧。”
李三应对非常得体,适宜的礼貌和敬畏,很容易迷惑人。
刘煜拿起糯米糍,看似不经意地说道:“我怎么听说,你并没有媳妇呢。”
果然……
媳妇儿什么的,原本是李三试探来人的,没想到一试一个准。李三丢了担子就想跑,刘煜一把拎住他的领子,反手便将人压趴在地上。
赵重阳带了数名徒隶现身,反剪其手,押得李三动弹不得。
“你们还是找到我了。我只问,小姐人呢?见不到小姐,我什么都不会说!”
“哪个小姐?”
“你们不用跟我装,自然是杜秋娘杜小姐!”
“你以为我们是吴府的人?”
这个太好推测了,显然此人是跟杜秋娘十分熟悉的人,熟悉得杜秋娘足够将重要事情交给他去办。但他只知道找不到杜秋娘,大概并不知道杜秋娘已经被人杀害了。
李三不说话,显然并不相信这几人。
赵重阳掏出腰牌,“司隶台办案,老实点!吴尚清死了,你知道吧?”
李三一震,马上说道:“绝对不是小姐做的!”
这人还真是心心念念只有一个杜秋娘呢。
“当然不是她做的,因为在吴尚清死之前,她便已经死了。”
“什、什么?”李三整个人瘫软下来,满眼惊恐地看着刘煜。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你家。”
小徒隶替他挑了担子,赵重阳亲自拎着他在前面带路。大概半个时辰后,拐了几个偏僻巷口,终于到达目的地。
这个家,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大门进去,就是一个窄小的院子,一边是卧房,一边是厨房,几人进到屋内,几乎挤不下,这样的地方要藏他们想找的人自然也是不可能。赵重阳让其他徒隶去四周看守,自己则守在门口。
“你跟杜秋娘是什么关系?”
刘煜在屋里唯一的凳子上坐下,李三站在旁边,此刻已经冷静下来,眼里却是一片死灰。
“小的曾是杜家的家生奴才。杜家获罪,仆役尽散,小的才出来做点小生意。小的父母早亡,从小便在小姐院子里打杂。小姐心善,见我可怜,时常教我读书写字,关系便亲厚一些,即便小姐没籍教坊,偶尔也会来照顾小的生意。”
看来这是一个对自家小姐有痴念的人。
“那你可知道,吴尚清为何会杀她?”
“杜家和吴家是指腹为婚的世交,小姐即便没见过吴尚清人,却对他心心念念无法断绝,谁曾想这却是个畜生。在家里受了气,便去小姐那里寻求安慰,如今身份悬殊,小姐本来对他已经没了念想,一来二往,硬生生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三个月前,小姐说她怀了身孕,吴尚清答应纳她入府,当时她非常高兴。谁知没到半个月,吴尚清便变卦了。为了补偿小姐,吴尚清为她置办宅子。小姐生性好强,吴尚清出尔反尔让她十分恼火。怕她出事,那段日子每天我都去古月坊外卖糯米糍。有一天她来找我,说吴家有把柄在她手上,吴尚清不但得纳她入府,还得给她平妻身份。小的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吴府不可能为她一个罪臣之后冒这种风险,何况柳家着实不好惹。小的担心她做傻事,但小姐却表现得很冷静,也很决绝,根本劝不动。大概十天前,她最后一次来找我,给了我一只匣子。”
李三在床底下翻了翻,扒开一层泥土,从地下取出一个布包,打开来,是个红木匣子。李三跪地,将匣子双手捧到刘煜面前,道:“小姐说,如果一个月内见不到她,就拿着这个匣子去司隶台报案。”
李三磕了三个响头,“请司州大人为小姐伸冤!”
刘煜将匣子打开,里面有一枚玉簪,包玉簪的布上写着俩字:沁园。
沁园,这是长留王的别院。
赵重阳过来,看到这两字,脸上也变了变。长留王乃二王三恪之首,希望此事不要牵扯到什么前朝旧臣才好。
吴府,水榭。
司隶台深夜带回来一个人,豫王还亲自去了一趟长留王府。这样的消息怎么蛮得过吴府的眼线。
吴于氏将耳朵贴在门上,试图听得更清楚一些,门便吱呀开了,吴邕的心腹走出来,冲她行礼离开。
吴于氏胆颤心惊,走路都有些不稳当,进得水榭,却不敢说话,眼巴巴地看着吴邕点燃三根香,郑重地拜了拜,插好,却定在无字灵位前出神。
这形容无疑刺激了她,一股醋酸味呲呲往外冒,她刚要上前指责,便听得吴邕道:“跪下!”
吴于氏就跟被雷劈过一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邕转过身,看着她,眼神冷入骨髓,容不得她一点违逆。
“噗通”一声,吴于氏跪了,还郑重地叩了三个头。吴邕到嘴边的怒火生生给憋了回去。
见他没有发作,吴于氏起身,终于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是不是被人发现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吴邕转身看着灵位,没有再搭理她。
吴于氏憋屈了数十年的怒火终于汹涌燃烧起来,“吴邕,你不会让整个吴家为这个女人陪葬吧?”
“哼,陪葬?”吴邕冷笑一声,“你还不配!”
吴于氏整个身子瘫软在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这个男人平素虽然喜欢板着脸,但却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什么重话,除了那一次。十年都过去了,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了,她觉得自己能够慢慢地让一切回到从前,她苦心经营十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这个男人,结果,他竟然对她说出这种话。
从这具骸骨被挖出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这个男人竟然为了那个贱人,不顾及章柳吴氏前尘,不顾自己身家性命。
擦了一把眼泪,吴于氏强制镇定下来,道:“阿清已经走了,吴氏嫡系这一脉已经没人。如果你真想赎罪,那就赎吧,这些年我也看出来了,你从来没真心开怀过。但是,我不想这件事牵扯到于家,我会承担所有罪责!”
“这个罪你可以担,但还有一项,你却是担不起的!”
吴于氏被震得差点跳起来,“你、你知道了?”
“阿清诈死时,我就怀疑了。那件事我能查到,司隶台一样能,你是想章柳吴氏全毁在你手上吗?”
吴于氏脸上彻底没了血色,整个人几乎昏厥过去。
吴邕不再看她,道:“回房。不要见任何人。”
吴于氏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几次回头,欲言又止,终究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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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刘煜亲自去吴府吊唁,看吴邕立在水榭,十分憔悴,好心提议,“吴侍中如此思念李心岚,不如给她画副画像做留念吧。”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但以吴邕狡猾的本性又如何会轻易束手就擒。
他道:“如今阿岚已成枯骨,十年过去,连我都不太记得她生前模样。”
“吴侍中忘记了京城还有一个画骨先生。他能刻骨画像,或许能给李心岚留下一副遗容。刚巧本王今日请了画骨先生,想验证一下他的技艺。”
“豫王殿下如此盛情,却之不恭,那吴某便先行谢过。”
一番虚与委蛇之后,赵重阳领着人进来。
刘煜一看来人,眉梢跳了跳,“怎么又是你?”
宋轶将小脸儿瘫得十分端正,“画骨先生坐守麒麟阁,从不外出。何况他掌《惊华录》各方榜单,为了公平性,也从不接受任何人私下邀请。”
豫王是任何人吗?赵重阳好想提醒一下这个有恃无恐的小妮子。
鉴于他家殿下脸色不是太好看,为避免火上浇油,赵重阳解释道:“属下亲自求见画骨先生,他亲口说若只是刻骨画像,宋姑娘可以胜任。”
宋轶丢给刘煜一个得意的眼神。
上次所画女尸虽然容貌被毁,但肌肉轮廓尚在,跟真正的刻骨画像有天壤之别,但画骨先生谁的面子都不会给,这是众所周知的,刘煜只好作罢。
“那就让本王见识一下宋姑娘的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