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母呆呆地张着嘴,看了邓太后好一会,她叫道:“绥儿,你刚才说的人,是那柳氏,是九郎的那个妇人柳婧?”
邓太后缓缓在榻上坐下,疲惫地说道:“自然是她。”
邓母实在太过惊愕,因此她咽喉中发出了一阵痰鸣。连忙接过宫女递上来的酒水喝了一口后,邓母又道:“绥儿,你刚才的那番话,我没有听明白,你说那柳氏怎么啦?”
邓太后冷笑不已,她用手撑着额头,朝着母亲无力地挥了挥手。
她没有心情说话,邓母也不强求,她惊得现在才合上嘴,过了一会,还是惊愕地叫道:“绥儿你刚才说,那柳氏不但在百越自称女王,还广纳美男?”
叫到这里,邓母突然怒从中来,她腾地站了起来,冷笑着说道:“她还广纳后宫?哟哟哟,她这么了得,擎儿知道吗?”
她说着说着,一股无名火气直直地朝着脑门直冒。
柳氏那个妇人,从一开始她就看不上眼,不管她是不是公主,一个小门小户教出来的女儿,还动不动抛头露面的,她就怎么也喜欢不起来。更重要的是,那个不能对九郎有任何帮助的妇人,还盅惑得九郎与她,与绥儿离了心!这是她断断不能容忍的。
可是再不能容忍,再怎么看不上眼,从那妇人当了柳白衣时,还千方百计地讨好绥儿,讨好邓氏一族时,她便把柳婧当成了自家儿子的女人。她内心深处,和绥儿和很多贵妇地想法一样,那个女人,她一颗心全在自家儿子身上,是可以任由她们搓圆搓扁的。
也就是说,她觉得那个妇人,不管是为妻还是为妾还是当个玩物,都是她儿子的人,也正因此,她的东西便是自家的东西。这点认知在潜意识中。不但邓母有,邓太后也有。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么一个永远在等着她们施舍接纳容忍的女人,竟然敢广纳后宫!
她竟敢广纳后宫!
她竟敢纳后宫!
她本来就抛头露面。够脏够让人看不起的了。就不怕连九郎也嫌弃她吗?
难道她真不打算嫁九郎了?
这时刻。邓母心思非常复杂,她只感觉到很愤怒很不喜欢,那感觉。便像一个一直在自己掌控中,这一生的归宿幸福,都在自己一句话中的人,竟是在突然之间脱离了掌控,竟是再不稀罕自己的施舍一样!
这简直,简直是太可笑了!
就在邓母气得胸口发闷,恼得很想冲到自家儿子面前,冷嘲热讽一阵,又想冲到那个妇人面前,指着她告诉她自己很鄙夷很生气很不满,你快快跪下认错,快快主动把所有身家都献上,也许这样自己能勉强消气。
这种种强烈的愤懑和郁闷,强烈的失落和不安夹杂在一起的情绪,实是邓母这一生第一次尝受,不知不觉中,她已气得胸口发起疼来。
就在邓母连忙坐回榻上,自己抚着胸口松着郁气时,邓太后站了起来,她沉着一张脸,威严而不悦地说道:“如此这个消息属实,那金矿的事,就不能等着她自己奉上了。”
不止是如此,如此那个柳氏真敢自称女王,那她定然有把南越变成国中之国的心思。
不知不觉中,邓太后背上一凉!
她第一次想到,如果柳氏有了别样心思,光凭着她的金矿,就能养活数十万蛮兵!那百越向来是瘴厉之地,那些夷人又极度排外,如果她真的收服了那些人,那还真是心腹之患!
转眼她又想道:从这些年的调查看来,柳氏当年笼络的那些破落世家子,个个还真是有才之人,光是他们和那柳氏名下的财富,就比得上第二座巨金矿了。不止是财富,这些年来那些男人替她收拢了不少人才。
猛然的,邓太后心头一凉,额头发冷:柳氏有钱,有人才,有兵,有地盘,再加上她是先帝亲妹的真实公主身份,这个她从来不怎么在意的妇人,竟是有可能成为她的心腹大患!
思忖到这里,邓太后坐不住了,她在殿中不停地转悠起来。
转了一会后,邓太后安慰着自己,又忖道:柳氏对九郎放了那么多思,哪有说收回就能收回的?不管到了何等地步,九郎永远是她的软肋!
转眼,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一提,命令道:“拟旨!”
“是!”
“告诉和乐公主刘婧,先前她身惹疫疾,我在派人百寻不果的情况下,误以为她已身故,恩,让她回京复命,便说,我会当着天下人的面恢复她的公主身份。”
“是。”
“继续写,就说,九郎一直挂念于她,如今我在洛阳赐她宅第一座,只等她回来,便马上赐婚于她和九郎。”
“是!”
在毛笔写在纸帛上的沙沙声传来时,邓太后却沉默了。
她出神地看着殿外,秀眉暗蹙,威严雍容之气直逼人心。
众人不敢打扰她思索,邓母却是敢的,她凑上前来,轻声责怪道:“绥儿,那妇人要是真广纳后宫,可是断断不能让九郎娶她的。我邓府百年荣耀,可不能因为一个妇人而为天下笑话。”
邓太后有点不悦,她回头瞟了母亲一眼,淡淡地说道:“孩儿知道轻重。”
看了一眼母亲脸色,邓太后知道她心里在为柳氏的事不快着,便低声解释道:“母亲有所不知,这道圣旨,不过是想探探那妇人的心思……如果她欣然应了,那就不足为惧,管她在百越如此横行,真到了洛阳,还不是由我们拿捏?”
邓母也是心中乱了才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听到邓太后这么一说。马上明白过来,她也低声问道:“如果她不拖延敷衍,不愿意应呢?”
邓太后神情凝重起来,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她不应,那事情也就严重了。”
说到这里,邓太后声音一提,道:“母亲,你看孩儿这里忙着……”
她这是赶人了,邓母连忙应了,行过礼后退了下去。
一直到出了皇宫。听着外面喧哗的人声。邓母还是感到无比气闷,‘咝’的一声掀开了车帘。
马车外面,人群看到她的车驾过来,正纷纷让道。这一幕。邓母原本已经习惯了。都没有感觉到了,可现在看来,却颇有点烦躁。
于是。她又‘呼’的一声拉上了车帘。
邓母的这种烦躁,一直持续到入了邓府。
坐在堂上,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轻笑声,邓母突然把手中的酒盅重重一放,在侯在左右两侧的婢仆齐刷刷低下头,噤若寒蝉后,一个清甜的少妇声音轻轻地传来,“三伯母,您这是怎么啦?不高兴吗?”
邓母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她转头看向身侧长相美貌,娴雅端庄的侄女,突然问道:“燕儿,你可见过你九哥以前的那个妇人?”
那少妇燕儿一怔,马上反应过来,回道:“是那叫阿婧的吗?燕儿见过呢。”
“你觉得那妇人对擎儿如何?”
这话问得稀奇,燕儿不解地看向邓母,心里颇不明白。
见到燕儿迟疑,邓母又道:“你要是那个妇人,会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忘了擎儿,与别的男人在一起?”
这话问得更是古怪,不过燕儿了解这个伯母,知道她的性格,当下认真地寻思起来。
寻思了一会后,燕儿慢慢说道:“这个,怕是会……”
这五字一出,邓母凝重起来,她转头看向燕儿,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燕儿沉吟着说道:“柳氏与九郎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他们之间阻隔颇多,换了别的妇人,只怕早就放弃了,她能坚持这么久,已是难能。不过,这夫妇之道,不止是夫妇两人的事,而是双方家族的磨合。九郎虽是对柳氏一心一意,可九郎的亲人不欢迎柳氏,她也是清楚的。自古以来,不被男方家族所喜欢的妇人,没有能够长久幸福的,要我是她,也会慢慢忘记九郎,另嫁他人。”
说到这里,她自嘲的一笑,低声道:“其实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如果不能嫁给最心爱的那个,那么与谁在一起生活,还真没有区别。”
邓母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她眉头一沉,问道:“与谁在一起都没有区别?也就是说会放纵淫荡了?”
少妇燕儿一怔,她虽不解邓母怎么用到了‘放纵淫荡’这四个字,还是耐心地解释道:“这也不稀罕,前朝的文秀公主可不就是如此?她心爱的夫婿被处死后,便浪荡度日,入幕之宾无数!”
这一下,邓母彻底沉了脸。
她也没心说话了,闭上双眼向榻后一靠,想道:这么说来,那个妇人广纳后宫的事,有可能是真的了?那绥儿找她要那金矿,只怕也是不成的了?
邓母原本以为,那能够解决国库二十年之忧的巨型金矿,她只要一开口,那柳氏便会老实地奉上。它在柳婧手中,也就意味着在邓府手中。
她原本以为,女儿目前内忧外困的局面,只要那金矿到手,马上就能解决,她甚至在思考着,要拿出哪一点好处满足一下那个妇人,那个好处,它不能太多,给太多的好处给那个妇人,既没有必要也养大了那妇人的胃口。最好就是通过一种暗示,让那妇人自己乖乖奉上金矿,至于事成后好处给不给,那就看那妇人的后续表现和自己与太后的心情。
她原本以为,自己和太后的态度,能够让那妇人反省,她也一直以为,一个妇人如是被抛弃了,最需要的是自我反省和积极改正,只要她改正了,便是原来的夫家不愿意再要了,也会得到外人的一句贞洁娴淑的雅评!
可她想好了一切,就是没有想到,那个妇人竟是不稀客当自己的儿媳妇了!她竟敢背着自己的儿子,过上那荒淫无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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