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他的在意

她的怀疑不无道理, 皇帝怨恨八王爷因为太后偏宠,占走了宫中十九个州,心中自然愤愤不平, 所以在启程去往天山之前, 留下肃杀令, 让宫中杀手在自己赶往天山之后, 剿灭八王府, 无不可能。

燕南风道:“这都不过是你一时猜测,无凭无据,你现在随意猜疑天子, 可是死罪啊。”

知她倔,却未料她铮铮回了一句:“我九族中余下的就是皇城中慕家人, 他大可以杀尽。”

“鱼死网破是下乘之计, 把自己赔进去不值得。”他沉思半晌道:“若八王府一事真与圣上有关, 你为自保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个, 立刻昭告天下你是假郡主,也许会暂将你关入地牢,但是有机会离宫,第二个办法就是投靠皇后。”

“我选后者,”慕挪抬起头眯眼瞧着他, “如果我投靠皇后, 我会如何?”

他忍俊不禁笑起来, “不会如何, 只是要立刻和世子一派割离。”

那些宫中势力之间的权衡, 她从未想要参与,“原来众人都这样看我, 他们认为我的出现是为帮衬世子?”

燕南风点了点头道:“倘若真是圣上有心灭你八王府,逃脱的旧郡主却被世子的人带回宫中……你猜以后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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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会给慕连候招惹麻烦,但是,“世子毕竟是世子,总不至死啊。”

“不至死是因为他还是世子,但暗惩必然会有的,依现在圣上的糊涂来说,免去世子的头衔也是有可能。”

她声音猛然一提:“不可能!没有世子传位给谁?”

燕南风的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历代王朝中难道没有将皇位传给一叔半侄的吗?这个问题,郡主好好想想。”

她愣住,如今已经逼到这一步,她才知道往昔对这皇城的认识是有多浅薄,而她如今还是如斯无知幼稚,她低头沉默下去,转身一人缓缓走出去,燕南风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一路已至宝相楼外,她才转过身。

“为说服我,皇后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摇了摇头,“还真没有。”

“那么容我再考虑几天。”她转身要进楼又站住,转过身,“这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正大光明的在你身边保你周全,算是吗?”他无声一笑,丹凤眼下那颗细细的朱砂痣微微一动,缓缓走近,他靠的太近,指腹在她下巴上婆娑,鼻息在她鼻尖四绕,以至于他垂头时,她以为他会吻下来。

“到了今日,可不可以和我说一句实话。”

实话?什么实话?这是他第二次提起,她却依旧不解。

“你是谁?”

她回答道:“青州陆公府陆二小姐贴身丫鬟胭脂,朔州八王府慕途之女慕挪,”她直直看着他,眼中有疑惑也有坚定,“你以为我是谁?”

“郡主的身份于我而言是一个遥远难忘又不甘的回忆,而从胭脂身上延续下来的你才是我最在意的一部分。”

他似乎给予过关照,只是那时的她以为,都是为了利用,他们也是吻过的,从前在那座冷宫里她在哭,他给的是安慰同情的吻,也可能依旧透着利用。可她毕竟也见过一些男/欢女爱,有过少年失败的恋情,回想起他眼中种种只觉得全部是错觉,只觉得走下去会很惨淡。

何况,他也是明白人心世道的,他这样混迹皇城权贵的人,对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郡主怎会有真心,但他用如此神情说那样的字眼,她便不太懂。

她知道该冷静,想挪开他的手,手指在碰到他的时候却开始颤抖,她努力风轻云淡的一笑:“在意?难道你喜欢我。”

“把难道二字去掉。”

她不敢看他,目光擦过他笔直的肩头,青山外飘来薄雨,悸动的心渐渐平稳,她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在说:“那便有些可笑了。”

有皇后关照,今日晚膳是鹿茸炖鹿肚,玛瑙海参汤,又备了百花琼液。

蝉衣与碧之喝的有些多,醉醺醺在角落交耳,她一人坐在桌边,出神盯着手中汤匙,毫无胃口,蝉衣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心不在焉的答应着,都走神了。

她还在想燕南风白日里的那些话,他说的一点没错,如今朝堂与后宫,皇后权势最大,如果八王府一事真的与圣上有关,而她又想查下去,她唯一的靠山就是皇后,但是,若是她一言不发走向皇后,身后便是欠许多人一个解释。

扪心自问,查下去又如何?若真是圣上要八王府亡,她又能如何?她或许可以一走了之,离开宫中,但从此以后会安心吗?那些对死去的人们发过的誓呢?

她叹了口气,抬起头时猛然一愣,宝相楼外翠碧之间走来一人,乌眉微曲,眉清目秀,是许久不见的陆因茵,门外皇城司见来的是宫中女眷,一时不好抬手阻拦,只劝了一句此地不可入内。她却不听,依旧缓步走近,停在慕挪三尺开外。那股气势像足了从前在陆公府的时候。

“见过晋安郡主。”她没有行礼,眼睛直勾勾望着她。

“这里是陆公府吗?”

“不是。”

“那么是太傅府?”

“也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行礼?”

“不习惯。”

慕挪笑了一声,“我允你这一次,说吧,来找我不会只为了看我吧?”

“我听说了郡主的事,”她顿了顿,“我知道郡主此前一直藏在陆公府,后知后觉多有得罪,望见谅。”

“我很见谅。”她挑眉示意继续说。

陆因茵:“斗胆问一句,苏大人相识的那个胭脂是郡主吗?”

哦,是为这个?

慕挪想了想,只想起这些年在青州,她几番在夜半被陆因茵的下人捆住手脚,生生丢进院中一人高的水缸,后来她将水缸砸穿,他们还是将她丢进空缸,往里面一把把丢石子。这就是她对陆因茵的印象,坏透了。

慕挪点点头:“是我。”

陆因茵咬着牙根,虽恳求,目光还是不肯服输,“郡主已经有世子了,能不能与苏大人断了往来。”

“哦。”慕挪笑容满面,十分漂亮,她双手抱在胸前,右手食指在左臂上有规律的敲打,“好啊。”

陆因茵一愣,“真的?”

慕挪好笑道:“我和他毫无男女之情,不来往有何不可?与我而言本就不打算和他再往来,你大可以回去告诉他。”

陆因茵面色终于缓和下来,却又不肯感激一笑,简单行了个礼,扭头走了。

慕挪望着她背影又立了片刻,笑容已冷掉,她转身看见明月悬在高楼上,燕南风坐在圆月当中,衣袖飞卷,长发扬起,身形是个剪影,却像在凝望她。一直以为他夜中不曾来过,原来他始终守在那里。

她拾回笑容,对他招手,“我愿意归顺皇后。”

晋安郡主在宝相楼养病短短八日后便搬入太平宫,太平宫位置刁钻,夹在慈宁宫与皇城司禁卫所之间,而与乾波殿间虽路途短暂,却隔了大小十八道宫门。

皇后在她一表诚心后自是十分受用,与她畅谈良久,话里话外都是提点她在宫中要明白“听话”二字的含义,而慕挪却是最会演乖巧的人,未免皇后有疑心,她将蝉衣遣回昌德宫,在太平宫中开门却不出,至多不过坐在窗棂后,看看在禁卫所与慈宁宫之间走动的臣子,有时也睹见燕南风脚下生风的路过,唯有今日他突然侧头望来,她如过电流,立即转过身,却见碧之一直盯着自己。

“我听人说你和我公子有过婚约?”

慕挪抓起桌上两只白桃掂了掂,抛了一只大的给她,“婚约我是知道的,不过那时候并不知道是他,何况我后来死了一场,早就解除了。”

碧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他昨夜写了封陈情书让我交给皇后,我偷看了。”

“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他写了什么?”

“他要解除与陆太傅二小姐的婚约。”碧之满脸怪笑,既期待又好奇的趴在桌边,“如果陆家那小姐知道了,会不会恨死你。”

“难不成我会怕她?”她狠狠咬了一口桃肉,填满腮帮子,“这亲是皇后为拉拢陆太傅才定的,我看要解除不容易,再说燕南风退他的亲,与我何干?”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关我屁事。”

碧之眨了眨眼,“口是心非,喏。”她从袖里掏出一块金牌递过来。

慕挪端在手中一看,牌头一只金凤,牌心是一个玉琢天字,竟是天字凤头牌,此牌一向由皇后执掌,后宫大小事务任由处置,连皇上都不可插手,可谓皇后手中权利最大的令牌,她也不过是从皇太后那儿听说过,一时不免惊讶,“哪里来的?”

碧之睹了一眼门外,凑上前低声道:“几年前皇后把这令牌给了公子,让他暗中处置几个贵妃,后来后宫处理的七七八八,皇后也没将令牌要回去,在他手里搁置了四五年。”

慕挪沉思半晌,问:“交给我是什么意思?”

碧之交代完了,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咬了一口桃,“他没说别的,只嘱咐你不要玩的太大。”

近来皇帝回宫,宫中暗潮暂做平息,世子与皇后那头均因故低调行事,陆千芊也因小松下毒郡主而被遣回太傅府,陆因茵心情难得好,取了时令最好的茶与果登门董妃宫中。

其实陆因茵心中并不认可董妃,抑或有些瞧不起她,她不过是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子,却那样会运筹帷幄,将美色权势玩弄鼓掌,若无苏如仕,她绝不暗中投诚,今日董妃去会见几名学士,苏如仕一人在宫中,她想此脚步又快了几分。

苏如仕起初是董妃面首,后为她办事,对外身份虽是董妃的教戏先生,时间久了也被人称一声大人,他住处隐蔽,被安排在宫后一处小林苑中,陆因茵走到林苑边,忽见一个鹅黄发绳的小宫女摘了池中名贵的千瓣莲,又有一着杏花鹤纹黑袍的女子上前揪住她耳朵。

“手可真欠,赶快把花放回去。”

“是你说花漂亮的!”

“我说漂亮你就摘?我说你的脸漂亮,你摘不摘自己的头?放回去!”

陆因茵停下步子,脸色已阴沉不少,慕挪回头之际已看到她,拨了一下袍摆,从袖里掏出凤头牌落落大方一笑,“我来办些事。”

陆因茵认出金牌,绕过走入屋中,声音不大明朗,“郡主几日前才答应过我。”

慕挪见她不悦也不生气,将凤头牌在手中抛的一高一低,“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不用我再说第二遍吧? ”

前几日便有消息说晋安郡主投诚了皇后,没想到她今日便来找麻烦,她虽面色缓和,嘴角带一丝甜笑,可眼底全然是盛气凌人。

陆因茵不敢多余,抬头看见苏如仕迎面走来,他面有倦容,垂头在想事,却在抬头看见慕挪的时候脚步停下,生生愣住了。

陆因茵心中万念俱灰,上前唤了他一声,他才回神拂袖上前作揖。

慕挪道:“今日风清日朗本不该来打扰苏大人,不过皇后有些事想要劳烦大人帮忙,还请大人发发慈悲。”

苏如仕将头低的更低,“下臣必定全力以赴,不知是何事?”他暗暗瞧了慕挪一眼,见她今日红唇粉面眼眸清澈,心中微微一漾。

慕挪装腔作势背手看了看四周,将目光放在陆因茵身上,“人多口杂,不便交代,我见一旁有树林,不如借一步说话?”又对碧之扬了扬下巴,“把堂中茶果全数端来,不要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