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 111 章

梅婠彻底醒转时, 已是日上三竿,潇琰也已然出府许久了。若不是夜半被翻腾得厉害,从榻上起身时, 梅婠还觉得手脚酸麻, 十分不得力。

浣纱值守了一夜, 天刚刚蒙蒙亮, 便回房歇息去了, 而接替浣纱的正是浣溪。

许是听见里间的动静,浣溪忙进里间来服侍。

浣溪进去时,梅婠已经端坐在铜镜前, 墨染似地秀发披散着,长至腰间, 宛若飞流三千。

“王妃, 让奴婢为您绾发簪花吧。”浣溪说着, 踱到梅婠身后,执起妆台前那把彩绘漆艺牛角梳子, 一下又一下地梳理着柔顺的青丝。

不消片刻,梅婠又直又长的乌发在浣溪的手中缠舞,渐渐绾成了惊鹄髻。

梅婠望着铜镜中自己的发髻,倒是十分满意的,尤其是浣溪为她挑的那朵蓝玉绣球珠花, 贴在鬓边, 姿彩瑰丽, 温雅大方。

见梅婠初展笑颜, 浣溪便又趁势道, “西苑含翠阁的那位妗月姑娘,已在西侧间等候多时了, 说是您昨儿夜里让送过去的画稿,她连夜看了,又按着那稿上所画的,将东西做好了,眼下带了过来,想请您过目,也好指教一番。”

闻言,梅婠先是讶异,随即又浅浅地笑道,“原以为要费些时日,才能见到她亲手做出的东西,没想到一个晚上,她便给做好了,还真叫人好奇呢。”

“王妃的意思是,奴婢这就过去把人给您请过来?”浣溪道。

梅婠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

浣溪便道,“再过一刻钟,便是午时了。”

“你先去厨房吩咐人摆午膳,再去西侧间将她请过来,就说先不急着看东西,只叫她先陪我用午膳。”梅婠淡淡地吩咐道,已然从妆台前起身,随手扯过一袭蓝紫色的挽纱,搭在腕上,缓步踱到外间的紫檀木圆桌前。

未几,厨房的人送来了午膳,玉食珍馐被摆在紫檀木圆桌上,而妗月也已然立在桌前。

梅婠坐在主位上,抬眸望着妗月道,“你也坐吧,陪我一起用点。”

妗月福了福身,道,“奴家身份卑贱,岂敢与王妃同桌用膳呢?”

梅婠笑道,“若论起身份,从前我也不过是商户女,并不比你高贵多少。如今我是借着殿下的名威,坐了这个正妃之位,似乎高贵了不少,但其实他们在背后如何议论,我又岂会丝毫不知呢?”

听了此话,妗月吓得忙跪倒在地,道,“奴家只是自知卑微,断断没有含沙射影,诋毁王妃之意,也绝不敢与那些目光短浅,又长舌无知之辈苟同。奴家有罪,无端勾起王妃的愁绪,还请王妃恕罪。”

“我不会误会你在含沙射影,也没有什么愁绪可被勾起的,你不必这般紧张。”梅婠说着,回身望了一眼浣溪,浣溪会意,忙上前去将妗月从地上扶起。

梅婠又道,“你以为身份低微便是我的痛楚,触碰不得的么?其实,这于我而言,无关痛痒。然,你却把身份看得太重,才会执迷其中。”

妗月直起腰肢,抬起眉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梅婠。她从未想过,梅婠竟能这般一针见血地看穿了她的自卑与懦弱。

“其实,女子并不是一定要依附着男子才能活下去的,也不必太拘泥于出身高低。因为出身高低本就不是人可以选择的,但,往后的路如何走下去,你却还是有选择的机会的。譬如说,留在王府做个妾,甚或连妾都不能做,只能无名无分地囚于其中,了却余生;又或者是将心思与精力都花在你所喜欢的事物之上,将你的天赋发挥起来,做更多悦己悦人之事。我以为,后者更好些?”

梅婠因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遂捧起一小碗清润的银耳羹,慢慢地吃着。

妗月本就个心思聪敏的女子,自然能听得懂梅婠话里的意思,遂道,“王妃的指点,奴家明了。奴家自知没有福气长久地服侍在清平王殿下身侧,哪怕眼下身在王府,也只是暂时。再者,奴家的确十分喜欢制作首饰,只可惜,从前奴家身在贱籍,一直没有机会拜师学艺。如今,有幸能蒙王妃不弃,奴家自是很愿意放下执念,一心求学。”

梅婠将羹碗放下,很认真地望着妗月,道,“今日这一番话,我盼着是你的肺腑之言,将来也莫让我失望才好。”

妗月道,“奴家在欢场混迹了这许多年,见过不少男子,大都是起初深情,日久便淡薄了,故而奴家对男子之爱能否长久,无甚信心。何况,殿下从一开始就告诉奴家,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奴家,奴家也绝非喜欢纠缠不放之人。且奴家以为,与其让心悦之人看轻你,腻烦你,倒不如潇洒一些,放过他,也放过自己。更何况,真心爱慕一个人,本就希望给他带来快乐。奴家以为,殿下想要的快乐,也只有王妃您给的了,而奴家却不能。故此……”

妗月压在心底的半句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故此,妗月所选的,并不是如何努力地让潇琰感受到她所带来的快乐,而是用尽全力地去替潇琰解忧。譬如,帮他一起守护着他心尖上的人儿,哪怕要舍命,也要相陪。

妗月是放过了潇琰,却从未放过自己……或许,醉心于制作首饰,会换来另一种解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