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房间,只有北边的墙上有一扇长不逾三尺的窗子,还是白天,光便从那扇窗子透了进来,直直的一束,伴随着飞舞的尘埃,落在乱糟糟地堆在一起的柴禾上。
地上也是乱糟糟的一片,散落着霉湿的稻草,潮潮地纠结成了一团。
空气中,有一股古怪的酸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四下都有发霉的柴木堆积,人所能占的空间很小很小。
韵雅抬头四下看了看,什么也没有,除了大堆大堆霉变了被弃在一边不再使用的柴火外,就是这遍地霉湿的稻草,时不时地,有蟋蟋簌簌的声音从柴火堆里传了出来,应该是老鼠虫蚁之类的东西。
紧了紧衣服,她觉得冷了,四下看看,什么都没有,虽然满屋子的柴火,可是她绕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生火的东西。
看着倚着墙坐着闭目养神的墨印,她心中发寒。
不久前,刚刚受了伤,中了毒,今早来时,还发着热,刚刚为了救哥哥耗费不少心力不说,更是输了大量的血给了哥哥。便是回到武元山庄,也是要歇息好些日子才能缓过来的吧,在这个地方,他的身子,哪里受得住?
她几步上前去,紧了紧裹在他身上的裘衣,那白色的轻裘沾满了尘土,狼狈不堪,若是平日里,也许,她会立即将它丢弃一旁,而此刻,它,却是他们唯一用已保暖的东西。
“墨,墨,墨……你睡着吗?醒醒不要睡了。”她用力地推他,不能睡,她记得的,有一次,在塞外迷了路,那天,天也是很冷的,他们大家围在一起,说好了,不能睡,要活下去,一定不能睡。
她没有睡,她活了下来,可是,有一些人,撑不住,睡着了,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她那时侯紧紧搂着多桑宓,告诉她不能睡,不要睡,可是她睡找了,也再没有醒过来。
心中发怵,用力地推了推墨印,声音里带着轻颤:“墨,墨,醒醒,不要睡啊……”喊到后面,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不要睡过去,真的不能睡过去。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她的哭喊,而蟋蟋簌簌的声音在柴火堆里穿梭。
韵雅心中焦急,眼泪掉在手上,从温热,变得冰冷,而那个人,依旧倚在墙角,静静地靠在那里,仿佛,仿佛——再也不会醒来。
不,不要,,一定要醒来!
韵雅无助地绞着衣角,泪眼朦胧。
她抚着他的头发,墨,我们说过了,白头不相离的,你,记得吗?
不知道过了都久,但从那口小小的窗子里射进来的光,已经带上了浅浅橘黄的颜色。
一只冰冷的手握住韵雅一直在轻轻发颤的手,一个声音低低地响起:“你哭什么……咳咳……我不过……不过……是睡了一觉……你不要……不要……不要……”话,还没有说完,他便喘得说不出一个字,侧头,咳嗽了起来,可是,那声音,却透着虚弱无力,他没有力气了,一丝力气都没有了,连说话,连咳嗽,都没有力气了……
韵雅惊喜地看着他,他醒着,他对着她说话,他的气息,此刻如此真切,她呆愣了好一会,才梦醒一般,将他一把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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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雅在屋子里又走了一圈,蹲身下来,将地上的稻草挑拣了一些稍微干净些的,堆成了一堆,铺在墨印身下,让他躺在稻草堆上,多少阻隔了地面的湿冷。
她在他身边的空位坐在,看他靠在墙上,被硬墙硌得不舒服,便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到自己的身上,并用手将他包围住,寒冬腊月的,他身上只有那么几件衣服,加上一件轻裘裹着,但怎么也不能抵御这隆冬的寒冷。
“墨,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她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额头滚烫,可是身子却像冰块一般的冷,这样冷热交替的煎熬着,他,一定不好受的。
他缓缓睁开眼睛,手动了动,摸索着握住韵雅的手,然后眉头忽然一皱,挣扎着将自己身上裹着的轻裘扯下来,喘了口气,将韵雅拉进裘衣里头:“进来……外面……外面太冷……”
他执意用裘衣裹住了她,她紧紧地抱住他。
他们被包围在同一个空间里,传递着同样的温度,试图让彼此温暖。
“阿利雅……”
“恩?”她将头靠近他一点,好让他不用说得太吃力。
“你……你不要担心……会……会没事的……”
“我知道,你不要操心这个。”韵雅将衣物又紧了紧,抬头向窗子看去,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天色越来越晚,寒意也越来越重,一勾月亮爬上了天,从窗子里,正好可以看见。
月华散落在地上,银色的一片,盈盈如水。
韵雅摇了摇墨印:“墨,你看,月亮。”
墨印抬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可以看得到一勾新月。
“哎,可惜是新月,要是圆月就好了。”韵雅一声长叹。
墨印被她夸张的叹息逗得发笑,却引得一阵呛咳,他忙用手掩住口,韵雅抚了抚他的胸口,为他顺气,他硬是压下了咳嗽,将手一握,背到身后去,略歇了歇,劝道:“弦月……弦月也……也好啊……”
韵雅噘了噘嘴:“弦月哪有圆月完满啊!”
“你……你记得苏子……的词吗……”
“哪一首?”
“人有……悲欢离合,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此事……古……难全……”他微微一笑,“阿利雅……一些事情……注定了的,不要……不要强求,知道吗……”
“你说什么呢?不要说那么多废话,好好歇着。”她目光一闪,抬手抹去眼角的一丝光芒,刻意忽略,却还是从他的言语中听出了一点不祥的味道,什么注定,什么不要强求,“什么乱七八糟的宿命,我只信人定胜天……”
墨印不接她的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弯新月。
半晌,将头低了下来,淡淡一笑,喃喃地吟道:“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
阿利雅,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不能共你白头,那,我就也是愿做天上的月亮,天天年年,任流云吞吐,我仍为你照亮前路……
柴房的门,忽然被打开。
他们两个还没有反应过来,来人已将一篮子食物放在门外,关了门又走了。
“我去看看。”韵雅把墨印扶到一边,自己起身去看那篮子食物,触手一摸,竟还是温热的。
她冷冷一笑,真没想到方怀仁倒真的有心怀仁义的时候!
打开篮子,东坡肉、辣子鸡丁、鱼香肉丝、麻婆豆腐、红烧肘子、酸辣汤,菜看起来是不错的,可是——她眉头拧起来,都是些油腻味重的菜,他怎么吃得了?
踌躇了一会,还是起身,将篮子拎到墨印面前,将菜碟摆了开,犹豫了一下,先盛了碗汤,将他扶起,舀了一勺递上去:“天气凉,这汤还是热的,先喝点,来。”说着,将勺子伸到他嘴边。
墨印将那勺汤缓缓咽下,汤确实是热的,一口汤入口中,刚刚冻得几分僵硬的身子,竟然也暖和了起来,可是,他近来胃口便不好,这几日,也只能吃下小半碗韵雅专门给熬的清粥,那汤,酸中带辣,味道颇重,只一口下肚,腹中便开始翻滚。
“再喝一口,好不好?”韵雅要递上第二口汤,却发现墨印脸色已经变了,脸色煞白,额上忽然间布满了冷汗。
顾不得什么,将碗往边上一抛,扶住他,颤着声音问:“怎么了……你怎么了?哪里不好受?”
他张口欲答,可是一阵恶意涌了上来,他只来得及将头侧开,将刚刚的那口汤给呕了出来。手撑着地,身子不住地颤抖着,那口汤呕出来,却还不能罢休,有呕出了黄水。
渐渐的,胃里的东西空了,可是,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揉捏着胃,一阵阵的翻滚,一阵阵的绞痛,他撑在那里,微微弓着身子,侧着头,一声声干呕,听来撕心裂肺,让韵雅心疼得要抹眼泪。
终于,那痛楚稍稍歇了歇,韵雅扶着他,也稍稍地松了口气,却见他身子猛然用力一抽,“呕”喷出了一大口血。
血光一闪而过。
屋子里,光线很弱,看不清楚那一抹鲜红,可是,空气中开始飘散的血腥味却让韵雅心中生出恐惧来。
她靠近墨印,抚住他的胸口,声声戚切:“怎么了?你说,说说哪里不好受了?”
他用手掩住唇,只是觉得腹中如波涛一般地翻滚着,只是吃不惯口味这么重的东西,想要她不要担心,可是无奈温热的液体,一股一股涌上来,不可止歇。
他可以感觉,那温热的液体顺着手掌的边沿,丝丝丝丝的滑落到了地上。那股在掌心流淌的温热,他渐渐无力去握住,手掩在唇边,渐渐的,竟然无力支持。
苍白的月色,映照那只苍白的手,颓然落下。
韵雅没有办法,只要将墨印揽在怀里,找个舒服的角度,让他靠着,只希望能让他好受一些。
却不想他挣开了她,好容易咽下一口腥气,望了那饭菜一眼:“快……去吃饭,一会……一会凉了……”
“可是你……”
“无碍……你……你快吃饭……去……不吃饭……哪里……哪里撑得下去……”
韵雅拗不过他,只好扶他躺好,很快的吃完了那顿饭,边吃,边不忘跟墨印念念叨叨的不让他睡去。
他一直一言不发,就是好容易提起力气说句话,也只是让她好好吃饭,不要操心那么多。
那顿吃得很快,可是,吃完了之后,那种寒冷消减了不少,由身而心的,似乎都充溢了满满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