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次日辰时,州府衙门后堂内
婧儿与知州刚刚坐定,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大人,在您得知那些外界传闻,说小云天将铁矿石卖给几个铁匠铺是什么时候?”
常曦辰道:“是此案发生后的次日清晨,捕快听说了便来报,于是下官即刻派人去查了。”
婧儿心道:这位常大人行事倒是雷厉风行。口中又问:“请问大人,当时去查的时候大人可在侧?”
常曦辰额首道:“是下官亲自带人去查的,当时收货的这几位铁匠师傅起初都是遮遮掩掩,不肯说的,后来见下官要搜查,知道躲不过去便都说了实话,都说是半夜有人敲门,然后对方自报家门说送来的是伏龙山的铁矿石,问他们要不要。”
“他们都是小门小户,即便炼些铁也都是用老旧的工艺,炼的少,也慢,湘国的铁矿少,又被官府把控着,他们平日也只是买熟铁回来打造些粗制的铁器,而如今铁矿稀缺啊,自然水涨船高,铁匠们巴不得有便宜的铁矿石呢,毕竟铁矿石成本比熟铁低廉的多,如今这货自己就送上门来了,而且价格低廉的离谱,他们也犹豫啊,最终也是有人要,有人不敢要,不敢要的被人家拿刀威胁,结果还是买下了。而买了铁矿石的也不敢说出来啊。”
婧儿问道:“既然都是偷偷摸摸进行的交易,这事怎么次日清晨就在阳城传了个遍呢?还传到了大人您的耳朵里了呢?”
常曦辰倒吸一口冷气,捋须沉吟道:“少夫人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散播消息?”
婧儿微微一笑,“可不可以请那位告诉您消息的捕快来问问?”
“对对对,”常曦辰忙对外面高声唤道:“大陈呢?快叫大陈过来。”
门外衙役应了声“是。”
片刻后,一名捕快一路小跑进了堂中,抱拳道:“大人,您唤小的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大陈二十来岁年纪,一身捕快装扮,看上去甚是魁梧健硕。
常曦辰问道:“大陈,我问你,那日你从何处得到伏龙山将铁矿石卖给铁匠铺的消息?”
大陈想了想,道:“那日我大清早出门时见两个男子就站在我家门前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什么,小人走过去的时候恰好听了一嘴,说什么‘伏龙山的铁矿石私卖’什么地,因为头天我本听说伏龙山铁矿石被劫一事,所以就留了心,索性上前去问他们,他们说是小云天将铁矿石私卖给了咱阳城的小铁铺,小人一听这还了得啊?于是马上就来告诉大人了。”
婧儿看向常曦辰,微微一笑,道:“大人,是不是很巧啊?”
见她这笑容中别有用意,常曦辰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又问大陈:“你可认得这二人?”
大陈子回道:“其中一个认得,是长乐镇上的刘洋,还有一个似乎见过,但不熟悉,不知姓甚名谁。”
婧儿问道:“请问陈捕头,你去向他二人打听的时候,他们是什么表情?”
大陈道:“小人去问他们,他们也就告诉我了,好像,也没什么表情嘛。”
婧儿微微一笑,抿口不言。
常曦辰也反应了过来,对他说道:“看来是人家就在等你来问的呀。你速带人去将刘洋带来,记住,不准跟他们说任何话,更不许张扬,悄悄把人给我弄来就行了。”
大陈微微一怔,随即抱拳道:“是,大人。”
当大陈离去后,常曦辰面露愧疚之色,道:“若非少夫人提醒,下官还真的疏忽此事了。”
婧儿道:“事发突然,大人一时不曾想到实属正常,婧儿局外人,自是旁观者清嘛。”
常曦辰感激额首道:“多谢少夫人体谅。不知少夫人昨日查的如何?”
婧儿道:“跟您查到的情况一样,五家收到的货都是有人直接送上门的,而且都是自报家门,丝毫没有避讳之意,售卖价格只有正常交易价格的五成,可以说是贱卖了,大人,若真是小云天偷偷送货,私下交易,有货去卖便罢了,怎么胆子这么大敢自报家门?不但贱卖,而且,还偏偏送到你阳城来?就差送到您知州大人眼皮子底下了。”
“商无炀十车货原本都是送到阳城冶铁处的,丢了五车,这五车却贱卖给小铁铺,呵呵,要么就是商无炀钱多人傻了,才会做出这种难以解释的事情。”
听得此言,常曦辰亦是觉得不可思议,“少夫人,您说这商无炀究竟得罪了什么人,人家会这样想置他于死地?”
婧儿对身后的雪莲一伸手,雪莲即刻从袖袋中拿出几张纸递给她,婧儿将这些纸轻轻放在桌上,说道:
“大人,这是那几位铁匠凭印象描述出来的,卖给他们铁矿石的人的样貌,再由我们画影图形,您看看,可有识得的人?”
常曦辰接过去一张一张细细打量。
婧儿道:“他们都说因为是深夜,只看见那些人穿着玄青色劲装,长相倒是记得不甚清晰,只能画出多少算多少了。而我听小云天劫货时受伤的几位弟兄说,对方穿的便是玄青色的劲装。而商无炀小云天的护卫们穿的都是黑色劲装。”
“这些人都脸生的很啊,”常曦辰将一张图形拍在桌上,道:“此人额头有一条刀疤。”
又拍出一张:“此人眼角下有颗黑痣,其余的都相貌平平,无甚明显特征。”
婧儿道:“有劳大人命人将这些图都多画几份吧,这人嘛,无论是否能找到也还是要去找的,不可张扬,私下秘密搜寻即可。”
常曦辰颔首道:“是,下官这就安排下去。”
婧儿道:“大人,这私下买卖铁矿石可是大罪,你们没收了几位铁匠铺的铁矿石,我看师傅们战战兢兢,生怕您来羁押他们呢。”
常曦辰道:“原先私下买卖的双方都是大罪,可是自从二十年前湘国与川阳打起来之后,武器煅造需求量逐渐大了起来,官方的不够用,自五年前开始便启动了民间铁匠,一切从确保作战的角度考量,后来对铁匠私下买铁矿石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铁矿价格越来越贵,小铁匠铺小本买卖,能有几个钱?即便买铁矿又能买多少呢?此番没收铁矿石也算对他们最大的惩罚了。”
婧儿默然点头。
……
半个多时辰后,大陈回到后堂,禀报:“大人,刘洋抓来了。”
常曦辰站起身来,对婧儿说道:“少夫人,咱们去前堂会会这个刘洋吧。”
婧儿额首:“好。”
大堂内,常曦辰端坐桌案后,婧儿在下首一张椅子上落座。师爷坐在一旁小桌后,笔墨纸砚准备停当,堂中两侧八名衙役手持杀威棒,威风凛凛。
常曦辰面容肃穆,重重拍下惊堂木,沉声喝道:“带刘洋!”
“威武!”
“进去!”
刘洋被捕头大陈一把推了进来。
这刘洋,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的一个小伙子,尖嘴猴腮,精瘦精瘦,只有一双大眼球如金鱼眼一般几乎要爆出深凹的眼眶。
“威武!”
在一顿杀威棒的震慑下他浑身战栗地紧走两步,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唤道:“小、小人见过大人。”
常曦辰两眼一瞪不怒自威,沉声喝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刘洋瑟瑟发抖,回道:“小,小人刘、刘洋。”
常曦辰问道:“刘洋,本官问你,前几日,你因何站在捕头大陈家门前?”
刘洋一双死鱼眼在眼眶中惶惑地乱转,道:“小、小人,不记得了,小人恐、恐是路过……”
“路过?”常曦辰冷哼一声:“你敢说你只是路过?刘洋,你在陈捕头门前说了些什么,你还记不记得?”
刘洋道:“大人,小的,小的不记得了。”
“不记得?好,既然不记得,本官就让你长长记性!”常曦辰两眼一瞪,高喝一声:“来人!”
堂下衙役高呼:“在!”
常曦辰喝道:“给我重打三十大板!”
“是!”
婧儿心中暗自发笑,此人这小身板要是挨几下板子估计就要散架了,不过,从他那慌乱的眼神中婧儿已经看出,根本无需三十下板子,此人就要开口了。
一名衙役上来将刘洋推倒在地,两根丈余长的板子便向他屁股上重重拍下。
每打一下刘洋就发出一声惨叫,只打的不过七八下,他已是魂飞魄散,涕泪交流,连声讨饶:“大人,大人莫打啊,小人说,小人说啊……”
常曦辰沉声道:“说!否则大刑伺候。”
刘洋跪起身来,双手拼命乱摇:“无需大刑伺候,无需大刑啊大人,小人什么都说……”
他浑身哆嗦,战战兢兢道:“那日,小人本在城里的夕、夕凤楼玩耍,天亮了方才出来,刚出来就在外面看见一个人,他是小人镇上的朋友,名叫葛三喜,他问我是否认得衙门里的人,我说认得陈捕头的家,他给了我一点钱,告诉了我几句话,让我带他去陈捕头门前,小人看在钱的份儿上便应了,于是,就照他说的话去做了。”
常曦辰厉声问道:“他都对你说了什么?”
刘洋道:“他说‘我看见伏龙山的铁矿石私被小云天卖给铁匠铺了。’小人听了一头雾水,就问他:‘你说的什么意思?’他说:‘这私卖铁矿可是死罪啊,这小云天的胆子也太大了。昨晚很多人都看到了呀,就卖给几家铁匠铺的,绝不能让小云天的人逍遥法外。’他说有人看见了的,叫我们故意将此事散播出去,最好是让衙门里的人听见。”
常曦辰:“还有呢?”
刘洋道:“没有了,就这些,小人想,反正他给了小人钱,小人去说几句话也无妨,于是就带他去了陈捕头家门口,然后见陈捕快出来了,小人就跟葛三喜一唱一和,陈捕头听见了就来问我们,我二人又将这些话又重复了一遍,就这样。”
常曦辰道:“你可知此事是否是他亲见?”
刘洋回道:“他说了不曾亲见,只是别人给他银两让他来说的。”
常曦辰又问:“他可说是何人告诉他的?”
刘洋摇头:“大人,小人真的不知道啊,只是看在钱的份儿上陪他说两句话,谁知道会这样啊,早知道会被抓到府衙,还挨板子,打死我也不会去说啊!”
突然,他似乎想起什么,忙说道:“等一下,我好像记起来,我出了夕凤楼看见他的时候,他旁边还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