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多舛

帝辛自那日便醒来了。

可是狐宝却高兴不起来。

这天, 他独自坐在殿外木质长廊的边上.

下巴枕着双臂,他呆呆看着远方,久久不语。

喜儿看他满怀心事, 关心:“怎么了?”

狐宝把脸埋进了双臂里。

喜儿看他沮丧得很, 不由得微微淡笑开来。

“又惹大王生气了?”

狐宝一听, 不想跟她说话了。

喜儿一看, 改问:“大王又惹你生气了?”

“你没发现这段时间他都不爱搭理我吗?”狐宝说起来诸多不满。

他心里有数。

大叔果然记恨他了。

不过他想想, 又自我开解。

因为,大叔肯亲自出马去劝殷郊和殷洪两子代父出战。

那就证明大叔虽然假装不理它,却还是有在听他说话。

事情还是在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啊。

想来, 他有点小得瑟,嘴角不着痕迹一抿。

“既然障碍皆一一铲除了, 你与大王留在这里, 不走了, 不好吗?”说到这个,喜儿就不明白了。

为什么狐宝执意要带大王走呢?

留在这里, 辅助大王,保住了朝歌,俩人一起共享荣华,岂不是更好吗?

“当然不好!”狐宝抬脖子,一双灵眼溜溜, 看着她。

“大叔如果继续待在这里, 会老死的。”

狐宝的笑容展开来, 阴柔的狐眼微微下弯:“但是时间河畔就不同了, 那个地方, 没有日夜,大叔待在那里, 可以长生不老,可以和我永远都在一起哦。”

“如果他不愿意呢?”

背后突来的声音,犹如泼了狐宝一盆的冷水。

狐宝回头一瞪,看到青巴,顿时恼气。

这人不找茬会死吗?

狐宝不理他。

喜儿抬眸看青巴,问:“是大王回来了吗?”

青巴并没有回答,而是对狐宝说:“你有没有想过,你有你的想法,他有他的背负,你何必强求两人抱缠在一起,你大可以自个回去,有兴致再过来看看他,不是说……”

“你知道什么?”狐宝一下恼大了。

“我走后根本就回不来了,你知道吗?”狐宝好大声对青巴吼。

“时间河上水流湍急,流向不明,我若是被带了回去,要想再见到大叔,跳下河一万次,一万次都未必能回到这里来,根本就找不到路,你又知道吗?”

那,便是永诀。

“这种悲伤是人间最痛,你明明深有体会,怎么可以装作不懂!”

恨恨说罢,狐宝心里忿恨,不愿再与他多言,悻悻离开。

青巴第一次听他说出这些,心里掂掂,转头目送。

喜儿踱上了长廊,来到他身边,也看向狐宝离去的方向,对青巴:“你又何苦这样为难他。”

“至少……”喜儿说:“他对大王的情是真的,不是吗?”

青巴听来,想起了伯邑考,瞥了喜儿一眼。

末了,他并未回应,而是往狐宝相反的方向,也离开了。

青巴回到寿仙宫中,帝辛已经回来了。

身边的宫婢伺候着,为帝辛解开斗篷,换下厚重的衣裳。

帝辛正对一旁的侍卫吩咐着什么,看到青巴过来,便不再讲,挥了挥手,打发侍卫离去。

侍卫是领了帝辛的旨意要去办事的。

他对帝辛恭敬一鞠躬,马上走开,迎面见青巴,又再稍稍行礼,看青巴有回应,便快步往外。

这分明是急着去办什么。

青巴不禁多看了离去的侍卫一眼。

心里猜罢,青巴踱到帝辛面前,问帝辛:“大王可有好消息?”

青巴问的,是帝辛去找寻两子,可能劝得他们回来。

帝辛只是对他淡淡扯了扯嘴角,并没有说成了与否。

而是,要那些收拾了他衣裳的人全部退下。

那些宫婢都退了下去。

帝辛对青巴:“我平日待你如何?”

青巴微怔。

他霎地有些心虚,不明白帝辛为什么这样问,便说:“情同手足。”

“那你是不是什么都愿意为我去做?”

难道是两子皆回绝了帝辛,所以帝辛改而要他带兵上阵?

青巴坦然,肯定:“那是自然!”

帝辛笑了。

心中欣慰,同时,他百感交集。

帝辛走开两步,来到台前,抓起一块金色布帛,一掀,青巴视线所及之处,托盘上,珠光宝气,华贵耀眼,不由得一怔。

“那就……拿着这些宝物,带上你认为重要的人,离开这里,找一处好地方,好好地生活下去。”

青巴的心猛地一落。

难道?!

他眉头一下紧蹙,不安:“那你呢?”

“青巴。”帝辛想想,顿了一顿,才说:“其实当年,是我连累了你们。”

这两兄弟,原本与世无争。

如果不是遇上了他,哈就不会死,青巴不会痛失亲人。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辈子去补偿给你。”帝辛苦笑了一把,摇头感概:“只是造化弄人,我已经没有办法……”

多说伤感。

帝辛吞咽下情绪,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唤来随从,下旨摆驾摘星楼。

青巴一急,一把就抓住了想要离开的他。

众随从一愣。

帝辛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

青巴想说,但是,却从帝辛的眼神中恍然大悟,震惊之余,放开了他。

帝辛对他苦涩一笑,便离开了。

青巴被独自留在了那里。

看帝辛背影,疲惫龙钟,早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威严霸气,再看那一堆珠宝,不祥预感环绕心头,青巴心里着实慌得紧。

后来,他拿着这一堆宝物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这些东西,他的心神,是无比烦乱。

看样子,帝辛是决定了。

他,愧对帝辛。

为了哈,他向狐宝无数次妥协。

背着帝辛,做过多少违背良心的事,又对多少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让事情落得现在这个地步。

他很愧疚,却听闻隔壁房间不断传来铁链躁动撞击声。

又是哈。

听声音,像是铁链快要被挣断了的样子。

青巴心里难受,牙关一紧,起身踱了去。

房门大力一推,声音骤止。

青巴走进来,哈整个人瘫软在床上,还是那副惨兮兮的可怜模样。

“……哥……哥……”

一声声,是有气无力的叫唤。

他已经多日没有进食。

低垂的手臂已经没多少力气抬起来,却还不时动动,执着于要摆脱禁锢。

青巴看着,更是难过。

青巴走过去,想要给他喂点水,不想,拿过水壶,刚一转身,哈突然腾起扑了上来,一张诡异苍白的孩子脸上,獠牙大张,直接就朝他噬来。

青巴大惊,陶壶摔碎,两人抱在一起滚落地上。

强行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青巴这才发现,哈居然为了挣开铁链自断一臂,而另一只手的铁链早已经被哈硬生生从石床上拔了出来。

“哈!”

青巴气急败坏。

哈已经失了人性。

黑洞洞的眼睛阴狠非常,苍白龟裂的孩子脸,尖锐的鬼牙,直朝青巴喉咙咬过来。

一番搏斗,青巴一脚踹飞他,逃出房间。

哈跳跃跟随,追至厅前,掀翻了木台,宝物四散一地,他一跃便又再把青巴扑倒下去。

“嗥~~~~”

踩压着青巴,狰狞的孩子鬼脸对着青巴狠狠咆哮。

青巴逃脱不开,慌乱中摸到了什么,猛一转腕,一把短刀带鞘突然抵在了哈的喉前。

哈一怔。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短刀。

这是御赐宝物的其中一样,刀身刻有麒麟符,是辟邪的利器。

哈的脸渐渐变化了。

狰狞诡异的表相渐渐褪去,一双大眼睛非常惊恐,慢慢地,哈的脸上恢复了人原本应该有的气色。

“哥……哥……”哈的泪不断的自脸上滑落,一直道歉,放开了青巴,委屈得很,耷拉着眉头,退开来:“我只是很饿……只是很饿……很饿很饿……”

青巴心里狂跳,喘着,狼狈得很,心惶爬着坐起来。

看样子,哈也被他吓坏了。

看着眼前的哈,和刚才的鬼娃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青巴的心,痛苦不已,不禁热泪盈眶。

……这是要拿他怎么办?

这是要拿他怎么办?!

青巴艰难地吞咽着自己的情绪,眨着发热的眼睛,缓缓放下了自己手上的短刀。

哈一直盯着他手上的动作。

看他愿意把麒麟短刀放下,一双孩子眼中闪过了一丝什么。

“……哥不怪你。”

青巴的手轻轻地摸到了哈的脑袋上。

这一张,胆怯委屈的小脸,一直落泪,看上去是那么地可怜,那么地无助。

青巴的心里很自责,好难过。

他伸出双臂,低声:“来……”

哈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青巴。

兄弟至亲,相拥的感觉,是如此地真实。

青巴好舍不得。

仿佛,还是以前,哈,从来不曾死去。

“我不怪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最重要的弟弟,真的……”

听青巴说着,哈的小小下巴枕在青巴的肩膀上,脸,渐渐地,越发地苍白。

皮下,如有什么涌动,血管慢慢如树藤突起,整张孩子脸越发狰狞。

一双孩子眼没有了眼白,眼眶萎缩,黑色诡异。

转动脖子,哈的鬼牙,无声无息,对准了青巴的颈项。

青巴声音哽咽,双唇不断颤抖着,紧抱了他,在他耳边低声:“对不起……”

哈突然一怔,孩子眼一下瞪得老大。

血色,自他胸膛沿着刀身上的麒麟图腾蔓延滴落。

麒麟图腾遇上邪血,金光一闪,短刃如有灵性,竟自动捅穿了哈的身体,飞出插在了墙壁上。

难以置信的哈,吐尽最后一口黑气,临终前,手一把揪紧了青巴的衣裳。

很快,小手瘫落。

哈,没有了气息。

失而复得再次失去的痛,让青巴彻底崩溃,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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