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消香断有谁怜

霜凝薜荔怯秋树,露滴芙蓉愁晚波。兰浦远乡应解珮,柳堤残月未鸣珂。西楼沉醉不知散,潮落洞庭洲渚多。

傍晚,坐在小舟上,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和着笛声,有一茬没一茬的应着。忽然音乐松开了,便抬头问道:“看什么呢,那么入神?”

他皱了皱眉,没回答。

我便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

一艘船?我在他眼前挥挥手道:“怎么了?直盯着别人的船发呆。”

“你仔细看看。”他还是紧皱着眉头,“真不知道今天出来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立足观望不远处的船只,船上甲板上像是也站着两个人,再用心一看……我差点惊呼,是胤礽和素素!

我知道在上巳节中有一种奇特的风俗,即“会男女”。这种节日中的野合,由来已久,本来自氏族时期的季节婚配——野合群婚,后来也有残存,如广西左江崖画、成都汉墓画像砖上都有男女野合图。后来的记载也多见此俗。

素素自从除夕夜宴,一舞惊绝,在后宫中也是诸多侧目。怎么会在这儿,还是和胤礽。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很亲密,难道……

“他们!”

“这件事可大可小,在我们没有弄清楚状况之前,千万不能贸然行动。”

我绕到他身后,轻轻地安抚他。

他深叹了口气道:“那你说应该怎么办?我心里现在乱得很。”

“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你忘记我们出来是干什么的了吗?不要因为刚才的事破坏心情好不好?”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笑着道:“好,今天都听你的,不开心的事暂时不提。”

这几天都算平静,那件事,不知道是否过去。

隔日去长春宫里向勤嫔请安,宫里的宫女们都悉悉索索的,嘴上嘟哝着什么。

“那个……你知道不知道啊,那个狐媚子,总算倒台了。”

我心里隐隐的不安起来,拉着一个宫女,急急的问:“你快说!是什么事?”

“昨儿半夜里,不知道为什么,皇上把静贵人关进了房里,还规定,不能给吃给喝的,也不知道静贵人是犯了什么事儿,惹皇上这么生气。”

我脑袋哄的一响,完了,完了。

“福晋您没事儿吧?”小宫女拉了拉我的衣角。

“没事儿。”我强忍着失望,摆摆手道:“你们忙去吧。”

“哎哎哎,”他们点着头,慌乱的散开了。

***

一时间,百感交集,是救人还是不救?

经过通报,进入了康熙的乾清宫。

见我推门进来,皇上微微一愕,房间里气氛显得有些拘谨起来。

我知道,虽然执意坚持自己,相信没人,也不可能和他相左,所以说,在心里还是十分忐忑的。

“儿臣叩见皇阿玛,皇阿玛万福金安……”这声皇阿玛是真的十分诚惶诚恐,是以语气上也恭敬许多。

康熙的怒意消了不少,摆了摆手道:“李德全,你们先出去,我要和子衿说会儿话。”

李德全点了点头,默默退下。

“你也起来吧。”看着地上的我,抬了抬手。

“皇阿玛。有件事您要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康熙面色一凛,对着地面喝问:“如果是为了石氏那个贱妇的事情,你就不用说了!”

“是……”诚惶诚恐的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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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怕。”我当然怕死。

我吓的大气也不敢出,那眼光如芒刺在背。皇上,皇上。

康熙慢慢踱到我面前,忽的捏住我的下巴,“朕告诉你,朕这一辈子,最恨的事就是欺骗!”

我被他捏的下巴生疼生疼的,说不出话来。

“哼!”他放开我,大步向内室走去,“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在等着看笑话!好啊,朕这次的笑话开大了,你们都看见了!”

“皇阿玛!”我追到他面前,“不是的,不是像您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康熙反问我。

我深吸了口气,“皇上,太子虽然犯错,但是现在还动不得啊!”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康熙背过身去,走向案桌,“为什么对太子朕就动不得了?”

“因为太子,只有一个。”

他蓦地转过身来,看着我,“子衿,你知不知道,朕有多宠爱她?为什么,为什么她竟要背叛朕……”

难过的感觉在我心里也悄悄蔓延,历史上的康熙大帝,想必也有许多无奈吧。

过了一会儿,他方又开口,“朕……不能留她。”

“皇上!”

他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她,朕不能留。”

说完,他站起身,走到了内室,不再理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康熙终于发话了,“子衿,你也下去,朕要一个人好好想想。”

“是,子衿告退。”

一场风云,最终以一个女子的牺牲结束了。不羡鸳鸯不羡仙,但是,在这个宫廷里,怎么能残存着错位的爱情?

迟迟的走到门口,竟看见胤礼站在外面,我一下子扑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他轻轻拍打着我的背,“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我听说你去了皇阿玛哪里,不放心,就来这儿等你了。怎么了?哭成这样,皇阿玛说什么了?”

我摇着头,只是哭,一直哭,眼泪就像打开阀门的水匣,关都关不住。

几日后,听说静贵人自戕与钟粹宫,妃嫔自戕乃是大罪,康熙念着旧情,不加追究,只是魂归以后,再也没有了往事的

已经知道了结果,亲耳听着,我还是腿一软,瘫倒在胤礼怀里……

待我醒过来时,却见胤礼坐在我床边,他见我终于睁开了眼,高兴道:“你可终于醒了,要不要赶紧叫太医来瞧瞧?”

“不用,”我撑着身子坐起来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一日,胤礼拉着我出门。

那是我初初“约会”八爷的林中空地,碧绿的浅草地毯般茸茸的铺了一地,

草里还藏着一丛丛蘑菇,由于矮树的遮挡,这里看不到近处的景物,路边简单的石凳石桌,仿佛有人来过。

一圈栏杆座椅精雕细琢,还有木料和油漆的味道,显然是新建的,我无心细看,只去看那碑。石碑用料是光泽很好的青石,

足有我肩膀这么高,两面刻字,字是胤礼的。

正面是一首诗:

飘零风雨可怜生,

香梦迷离绿满汀,

落尽夭桃与秾李,

可堪重读瘗花铭?

诗后有一段短短的诔文:

金台始隗,登庸竞技,十年毷氉,必有余灰。葬笔埋文,托之灵禽,寄之芳草。幽忧侘傺,正不必起重泉问之。

忆女素素,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体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瞬息浮生,薄命如斯。欷觑怅怏,泣涕仿徨。人语兮寂历,天籁兮筼筜。鸟惊散而飞,鱼唼喋以响。志哀兮是祷,成礼兮期祥。呜呼哀哉!尚飨!

后落款是:

七郎。

胤礼在身后说:“这就是素素……的墓。”

扶着碑身转到后面,“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这一个一个端正飘逸的字里能读出泣血椎心的痛。

是《葬花吟》,我把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碑身上,续得厉害。

胤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我,扶我下来,说:“不能公开祭拜,只能做一个衣冠。”

不知从哪里取来小小一杯酒,他对我说:“你身子还不能饮酒,以此薄酒飨故人,从此你也可以放下她们了。”

放下她“们”?泪眼模糊的看看他,我面对的,其实也是我自己的墓碑啊。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

突然很想感谢他,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有人这样安葬我,哪怕再次漂浮到那无尽的黑暗中,我也满足。

泪珠滚落,在视线清晰的那一瞬间,我看见胤礼不忍的转身不再看我。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我都明白……去吧,好好哭一场。”

我的手已经抖得只能把酒泼泼洒洒的倒在地上。扔掉杯子,转身,找到最近的那个肩膀,从那个夜晚开始,一个多月以来积累下来的眼泪终于敢放心的倾倒出来,气势简直铺天盖地。

那夜,一直到半夜才睡着。窗外,被月光清辉投下的树枝阴影早移过了窗棂。

***

第二天醒来,看到窗上已经洒满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了,青儿早已悄没声儿的守在我房间里。连忙起来,她笑着说:“爷说叫不要吵醒福晋呢。”

打理停当下了楼,一楼正厅门窗都大开着,胤礼在书桌前写着什么,房后树木绿荫在微风中婆娑,这是个清新的早晨。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个男人,有些出神。

“子衿!怎么站在门口发呆?我吩咐厨房给你做点吃的。”胤礼放下笔叫微笑的看着我。

我到桌前拉把椅子坐下,几个小碟子里整整齐齐码着蜜制百果糕、芸豆卷、千层金腿西施卷、木瓜酥,还有一小碗梗米粥,精致,色香俱全,除去了心事,人也胃口大开,再加上肚子里的孩子,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食物,当然也就吃的更多几分。

吃完早膳,人有点犯困。

直到晚饭过后,我还懒懒的,抱了一本《景德传灯录》,研究起禅宗来。天已全黑,胤礼一直没有出现,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树梢在风中轻轻点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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