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人马簇拥着一辆普通的青蓬马车在官道上不紧不慢的行着,队伍末尾有两人低声交流了一番,其中一人一骑快马当先而行,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三爷,他们直接经埠新进入了林勒草原。”韩宁听完暗卫的禀告,行至马车边将暗卫的表述一五一十传达。
车厢里静默了片刻,传出一声“嗯”,又过了一会,里面道:“从陆路走经绥县直接进云丹草原。”
韩宁想了会,问道:“那需要绕路,三爷不怕他们先到?”
“不会。”车厢里,斥尘衣斜斜靠着软垫,一线阳光透过车窗照着他的脸,似乎穿透了那层薄薄的皮肤,侧光下是淡淡的粉色,细细的血管若隐若现,他缓缓道:“榕儿没出过燕京城,她肠胃不好,上了草原只怕会耽误他们两日行程,有这两日我们足以赶到他们前面。”
韩宁退下去安排行程,姑娘出发的当日晚,殿下便急忙点了三百王府护卫连夜出城,他们本来的计划是悄悄跟在姑娘队伍的后面一路送到绥县,哪知道殿下竟破天荒的睡过了头,一觉睡到第二天午时才急急忙忙出发。
车厢里,斥尘衣从木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副草原分部图,上面已经用朱砂圈出了云丹草原三片沙化的沙漠地带,参照着北渊百年前的地理堪舆图,一个一个的研究着地宫可能所处的位置,他必须确定地宫的位置才能先到达目的地,否则元儿若带着钥匙开启了地宫,他想阻止都阻止不了了,现在已经大概确定最有可能的一片区域,只有经绥县准备好一应用品入云丹草原,这条路最快。
他一定要先一步到,如果就可能的话,他会——毁了它。
“快看!”元纪指着身后一片绵延的雪山。
萧静好趴在车窗上,眺望那片山脉,山尖上的积雪在蓝天的映照下,有着磅礴大气的美,风中似乎能嗅到雪沫的凉气,吸入鼻腔沁入心肺。
“最后看一眼这凤栖山,过了这条河边彻底看不到了。”元纪回头看着那山,湛蓝色的天空下,他的眸子也湛蓝。
“哇!”车窗边凑过榕儿的脑袋,惊叹着:“原来凤栖山竟这样的长。”
萧静好把她的脸推进马车里,“才好些就吹风,进去!”
榕儿不情不愿的缩进去,萧静好回头深深的看着那条绵延的山脉,马车轱辘声在车箱下不断传来,离燕京越来越远了。
是夜
一行人渡河后抵达了云丹草原和林勒草原之间的城镇——乌玛镇。
睡了十多天的帐篷,终于可以找个客栈睡床板,大家都很兴奋,尤其是萧静好和榕儿,十多天没有洗澡,想着可以洗澡便开始全身发痒。
元纪留下了六名护卫,其余的人由护卫首领带着去了当地驿馆,这里和中原还是有些区别的,绿叶青菜极少且贵,饮食习惯还是以肉食和奶制品为主。
晚饭时,元纪将客栈里所有品种的青菜各点了一道,几个人扑在桌子上大吃特吃,从前不觉得青菜有多美味,吃了十来天羊肉才深刻体会到青菜的与众不同,十七吃完了去马厩里看马匹,榕儿三两下扒了一碗饭便抢着去洗澡。
萧静好舍不得盘子里剩下的菜,一个劲的吃,和元纪为了最后一根黄瓜用筷子在盘子里打架,打得正欢,旁桌几个汉子的议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听说诺敏小姐这个月成婚,乌玛镇第一美人,这得伤了多少汉子的心啰。”
“是伤你的心吧?你别惦记了,诺敏小姐的未婚夫可是中原男子,你我比不了。”
“昨日我给镇长家送菜,正巧看到诺敏小姐和她未婚夫经过中庭院子,远远的瞧着那男子,哎……天神之貌啊,配诺敏小姐有余。”
“配诺敏小姐有余?哪有你说的那么神?”
“你说的不会是前日进城的那位外地公子吧?他当时带着一个随从进城挑马,我看到过,一口南方口音,真比女人还俊俏,眼尾还有颗红痣。”
“马市归镇长家管,想来没错,这么快就对上眼要成亲了?诺敏小姐动作真快。”
“管他那些,明日镇长家大宅摆抄秋宴发马奶酒,一定要去多领几壶。”
元纪似笑非笑的瞟一眼萧静好,方才和他抢的那条黄瓜,眼下已经被她的筷子戳成了黄瓜泥。
他倒了一杯奶茶递给萧静好,她接过就喝,在元纪那声“小心烫!”的同时,一口咸腥的奶茶想也不想对着桌子对面的人喷了去。
“啊!我去洗澡!”她忙转身上了楼。
桌边的元纪抹了把脸上的奶茶,自言自语的喃喃:“我这是找虐么?”说完脸色一变,眼中火花四射,咬牙道:“小子,你倒真是快准狠呢!”
……
萧静好回房洗澡,洗完澡便灭灯睡了,榕儿带上了房门出来,嘴里嘀咕着:“才说要去逛逛镇子,现在又睡觉,一下一个变。”
隔壁房的元纪也痛快的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瞧着镜子中芝兰玉树般的自己,满意的笑了。
他推开窗子,外面呼啸的北风顿时涌入屋内,吹着他一个透心凉,片刻后,他自言自语道:“今日天气尚可,屋顶赏月应该不错。”
于是他便顶着北风去屋顶赏月了。
萧静好翻来覆去滚来滚去睡不着,又起来调息,半个时辰过去了也入不了定,心烦气躁间想起了先说过要去逛镇子,怎么就忘记了?
她起身穿衣,随便翻出一套黑色男装穿上了,盘起男髻正想推门出去,想了想怕吵到了隔壁几位睡觉,所以便选择了翻窗子出去。
一条黑影从二楼某个窗子灵巧的翻出,三两下跃到了客栈后的巷子里,屋顶上喝着北风赏了半个时辰月亮的元纪,看到巷子下的黑影,僵着一张脸歪着嘴巴笑了。
他衣袂一甩,跟了上去。
前面人影很有目标的跳跳跃跃,他隐在黑暗中跟在后面,没多时镇长家那标志性的大宅子赫然在目。
乌玛镇常住人口不多,大多数是行商走货的商人来此暂住,这边没有府衙,治安和商贸全由镇长金木盛管辖,每年上缴朝廷一定税收,镇上护卫队开销则由镇长家来负责,镇长家是原先的本地大户,子代父职,相当于是乡官,久而久之马市就成了镇长家的私产。
朝中官员曾多次上表,要求将乌玛镇的田地、户籍、赋税列入户部管辖,但这样三不管自北渊开国以来就形成了固定形势,要收也不是一时半会收的回,镇上百姓极度拥护镇长,这片地俨然就是个藩地缩影,更何况这边马市为北渊不少官员和王亲贵胄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纯种良驹。
元纪不紧不慢的跟着前面人,见她穿入大宅的侧面,在墙角犹豫了片刻,随后一个极度漂亮的彩翼凌空翻至墙头,他在后面不由得为她惊叹,这才多长时日,她已经将青阳居士自创的轻功穿云纵练到了第三层了,其实她本不用这样急于求成,这其中艰辛只有她知道,至于说是为了谁大家都知道。
想到这,元纪的眼神微微一暗,随后快步跟了上去。
跟着她在大宅子的连绵屋舍上穿行,来的一路上她行的极快,方才在侧院墙角却犹豫了,此刻却是停在那片屋顶上静默良久。
元纪看到她额前的碎发在北风中飞舞,娇小的身影缓缓蹲了下来,伸出了手落在那片瓦上,却久久没有揭开。
他知道她已经找到了地方,也许屋顶下方,就坐着那个让她举止反常的人,一直以来元纪就知道,她性子敞亮率真,做什么事看似不计后果其实打算在心里,让她这样犹豫不决的只有两个人。
他隐没在黑暗中,自嘲的笑自己,为什么要跟来看她这副模样。
耳旁有阵阵风声夹杂有断断续续的琴声,一曲《梅花引》尾音方落,接着便是行云流水般的过渡,新曲在风中被吹散,破碎的音节撞击进了耳道,零零散散殷殷切切。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她指尖离开瓦片,缓缓握成了拳头,最终决定起身,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肩头,随后揭开了瓦,破口处盖上了一条黑布。
她抬头,迎上元纪漆黑的眸子,挑了挑眉毛,示意她往下看。
黑布透光,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下面,而下面很难发现上面空了块瓦片。
她凑过脑袋,一眼看到了屋中男女,男子低头抚琴一旁的女子和着舞。
男子的样貌看不清,只见一头乌发如缎,斜簪云纹白玉簪,鬓边发丝半掩面,一袭墨色丝缎锦袍,弹琴的手指白净修洁,音符在指间如梦般流淌,他姿态飘举风韵清疏,透过黑布隐隐看着他的影子,屋顶上的萧静好滞住了呼吸。
那女子窈窕的身姿随着古琴清如溅玉的曲子翩翩起舞,她的舞姿带着民族风,舒旷大气,但胜在身姿极美,舞着这南方韵律的舞蹈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妖艳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