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猎物

她在风雨中狂奔。

风在呼啸着,冰冷的雨水如针刺般打在身上。

女人在森林里狂奔,的双足踩在湿冷的落叶和石头上,惊惧满布心头,爬满每一寸肌肤。

风雨夜的森林里,她连自己前方的路都看不清楚,可她知道有东西在追她,虽然她看不到实体,但她知道,她感觉得到,那东西就在那里,对她虎视眈眈,像是随时都要触及她、逮着她。

她气喘吁吁的在狂风暴雨中跑着,她的视线不清,她清楚她踏出的每一步都可能会失足摔断她自己的脖子,可她不能不跑,她得尽量远离那个受诅咒的地方,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有好几次,她都差点跌倒,她用那双破皮染血的手抓住了树干,或抵住膝下的石头稳住自己,却依然跌倒了好几次,折断了食指的指甲,勾破了一大截上好的真丝长裙。

就在这时,她的长发被人猛然抓住,整个人被往後一扯摔倒在地,她吓得惊呼出声,又连忙咬住唇制止自己,惊慌的试图要回身攻击来人,才发现那不是人,只是太过低矮的树枝勾住。

该死!她早该舍弃这头长发!

她手脚并用的爬站起身,没有停下来解开被勾住的长发,只是用力一扯,把过长的头发从树枝上扯下来,继续在黑夜中往前跑。

彷佛嫌她还不够倒楣似的,一道闪电毫无预警的突然劈在她身旁。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将树劈开,将她的尖叫淹没。

热汗与冷汗在身上交错,和雨水及泪水一起浸湿了她单薄的衣裙。

老天,她可以清楚闻到那烧焦味。

这念头才闪过,忽然间,巨大的黑影从旁扑来,将她重重扑倒在地。

该死!

她知道,在被扑倒的那瞬间她就知道了,扑倒她的东西不是什麽动物,是人。

一个人,男人。

一个浑身是血的怪物。

她死定了,她知道,而且会死得很惨。

她看过那些人死时的惨状,与之相比,被闪电劈死根本就是种慈悲。

在这千万分之一秒,她真的很怀疑自己为何会落入这种境地?

老妈总说人生是由无数条岔路所组成的,总是会有人不小心选错了路。

这一生,她到底是从哪里开始走错的?

哪里呢?

砰!

女人从床上掉到了地上。

春末的阳光如火一般透窗而进,烧炙着她仍挂在床尾的白皙脚踝,烫得她皮疼肉痛,教她忙把脚缩回阴影中。

什麽狗屎!

从凌乱纠缠一身的被子中爬起身,她坐在床尾地板处喘气,看见整张床已经有大半都摊在阳光之下,因为太累,她昨天回来只来得及挂上一半的窗帘就累到倒床不起,窗帘杆上的半幅窗帘压根挡不了多少太阳。她在睡梦中已经下意识的为了躲太阳从床头一路缩到床尾,却依然逃不过骄阳的荼毒;现在这年头,春天的太阳就毒辣得吓人,像是已经入夏似的。

难怪会作恶梦。

深吸口气,她揉着摔疼的屁股爬站起来,避开那发疯的春季艳阳,走进浴室洗脸刷牙。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长发凌乱,看起来活像个疯婆子一样,她朝镜中的丑女人咧咧嘴,拿起牙刷开始盥洗。

刷牙时,她打量着那狼狈的女人,心中嘀咕着,和一般街上的女人相比,她真是白得不像样,活像最近电视里流行的吸血鬼和活屍一样。

也许她应该要多晒晒太阳?毕竟她已经决定要当个普通人了。

但她从小就过着夜猫子的生活,要改起来也没那麽快,太阳晒久了还真的是会痛的,真搞不懂为什麽有人能在大太阳底下待那麽久呢。

洗好脸,刷好牙,她拿起梳子把凌乱且垂到地上的长发梳开,然後绑成辫子。

说到要做普通人,这麽长的头发好像也不太正常?

或许她也该把它给剪了,就怕她真的把它一刀两断了,亲族里的人见了会大惊小怪,她要脱离家业这件事已经在家族里引起轩然大波,若真的把长发给剪了,老妈应该会受到更大的责难吧?

话说回来,她就不懂,虽然她是继承了相同的血缘,但明明她就没那个当灵媒的天分,要通灵她不会通灵,要灵视她不会灵视,要感应她不会感应,就连靠水晶坠子找东西这麽简单的事,她都常常做不好。

真的唯二勉强还可以的就是看手相和塔罗牌,但後两项通常就只是话术好一点就能混过去,就连一般普通人都能做到。

身为灵媒神算家族的一员,她偏偏就是没天分,练了大半辈子也就是个半吊子,家里的长辈们何苦因为她不想继承家业而为难老妈呢?

对着镜子吐吐舌头,她做了个鬼脸,把长辫子折了三折固定在脑後。

或许再过几个月吧,都留二十几年了,也不差这几个月。

她走出浴室,拿起另外半幅窗帘,踩上椅子把剩下这一半也挂上杆子。

从这角度看出去,大街上早已车水马龙,她所住的这条巷子倒还算安静。

虽然位在闹区,但这地方多是酒吧,通常到了晚上才会热闹,白天就真的只是小猫两三只。

上个月因为租约到期,她刚从巷尾的对面搬到这处新的店面,这里比较靠近巷头,比原先那边好多了,只是她没想到会有上午日晒的问题。

这个月她忙着整理一楼店面,一直没空整理二楼的住所,前阵子她都睡地上打地舖,窗台够高,睡地上不会被太阳晒,可昨天她订的新床垫来了,才匆忙跑出去买了合适的窗帘回来挂,当时她还想说挂这一半应该就能撑到中午,方偷懒的先跑去睡觉,谁知道却挂错半边,哪儿都遮了,就没遮到床上。

那影像模糊的恶梦莫名又上心头,让她打了个冷颤。

讨厌,她真不喜欢这种感觉。

拧着眉头伸手摸了摸後颈,她叹了口气,挥去那不安,换上衣裙,戴上长长的水晶项链,下楼开门做生意。

她的开店时间是从下午一点开始的。

在工作桌前磨蹭了几个小时後,等她再回神把新做好的项链拿去橱窗摆上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城市里的这一区入了夜之後,便热闹非凡,街上的人比百货公司橱窗里的假人打扮得还要花枝招展,当然追随流行的人很多,但特立独行的人也不少,在这个地方,就连过路的行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行头、一种风格。

全身黑皮衣的男人靠站在路边的敞篷跑车旁抽烟,踩着超过三寸细跟金色高跟鞋的辣妹穿着红色真丝迷你裙快步疾行而过,一位耳朵和嘴脸上打了十几二十个洞,每个洞全套上小小的银环,看不出是男是女的家伙缩在一间PUB门口低头猛按手上的最新款手机。一名看似文艺青年的女人,穿着设计师款的黑色长裙悠然晃了过去;另一位发长及肩,穿着真皮小背心,留着山羊胡的男人双手插在裤口袋中,走出一间咖啡店,忍不住多看了经过的女人一眼──

不需要拿出家传绝学,她也知道那男人瞄的是那个穿迷你裙的辣妹,绝对不是那位年过三十的文青。

这念头让她忍不住扬起嘴角,但当对面那家伙抬眼看来时,她连忙立刻将视线拉回自己手上的水晶项链,小心的把它挂到橱窗中的展示架上。

她的店很小,展示的橱窗宽度和店门一样,店内的实际坪数只有两坪,若是扣掉那间小到不行的厕所之外,店里头除了能摆上一张工作桌及一个小小的玻璃展示柜,和三张椅子,就放不下别的东西了,要是客人超过两位,想要在店里转身那还真的是有点困难。

虽然这间店面如此之小,小到常常会让路人根本就没注意到它的存在,但因为位在闹区,即便是在小巷中,这里的店租依然非常贵。

调整了一下橱窗里灯光照射项链的角度,她推门走出去从外头观看橱窗整体的感觉,确认它看起来很完美,这才再次推门回到店内。

这间店,她开一年多了,小小的店里,各式各样大小的项链和手链被放在深度不到十公分的木头层板上展示,除了银制品,她卖的多数都是水晶和半宝石,无论是白水晶、紫水晶、黄水晶,抑或是绿幽灵、红兔毛、橄榄石、钛晶、粉晶、碧玺、玛瑙……等等,只要和什麽星座石、诞生石之类有关的,她这儿通通都有,她甚至还有几颗捷克陨石,一把据说是天铁的小匕首,一座有模有样的紫水晶洞,两三颗大小不一的水晶球。

当然,身为一位兼差算命师,透明的白水晶球绝对是她店里最不可或缺的配备,为了增添神秘感,她墙上也有像是捕梦网那类的东西,塔罗牌更一度是她店内的热销商品之一。

最近景气不好,水晶与半宝石的销路有限,她忙增加了有机花草茶包这项低价商品,主打能镇定心神、稳定情绪,才勉强又凑合着过了一阵子。

走到自己的工作桌旁,替自己泡了一杯热呼呼的迷迭香茶,她这才在椅子上坐下,把刚刚开店时收到桌上的信件,少少的几封信件,有一封是水费帐单,一封是电费帐单,其他都是广告信或宣传单,除了几张折价券之外,她把剩下的都搁到了脚边的纸类回收箱里,然後打开帐单查看。

营业用的水电费实在是非常吓人,让她有好几次都想乾脆把灯关掉几盏,改掉店内风格,搞成什麽神秘的印度风或吉普赛风算了,就怕如此一来,一般的客人反而不敢进门了。

至少现在这样光洁明亮的样子,一些学生妹经过时,偶尔也会逛进来买水晶项链或是纯银制品。

况且她其实本来就希望这间店能走正常一点的风格,最後能成为单纯的饰品店,可惜至今光是卖首饰的收入,还是让她有点入不敷出。

再说就算她能省电灯费,在这种高温之下,冷气费却是半点省不得,只要她稍微调高几度,根本就没有客人愿意在店里多加逗留。

看着那高额的电费单,她叹了口气,把帐单收到包包里,打算明天一早再去缴费。以前她住家里,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花钱从来不心疼,还真不知道原来在外生活有那麽多杂项费用要支付。如今在经过两年的社会大学震撼教育之後,她早已学会如何精打细算过生活。

打开工作桌的台灯,她把客人断掉拿回来重绑的水晶手串换上新的弹性绳,顺便也多做了几个样式比较特殊的银坠子。

她店里的客人向来不多,让她有许多时间可以做她的手工艺,虽然向盘商批来的货也不错,但样式要是和别的店家一样,就没特色了,所以她开店後还特别去弄来一台小型的电窑,自己制作纯银制品和琉璃。

在雕塑银黏土的过程中,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这中间只有两三位客人进门,两个是过路客,一位是来拿订货的老客人,来去都很匆匆,正当她把新做好的银戒指放上商品架时,店门再次被人推开,一位打扮亮丽的女人走了进来开口和她招呼。

「可楠,嗨,好久不见。」

「欣欣,你回国啦!」看着那位大美女,湛可楠露出真心的微笑。「你最近不是忙着在拍电影?怎麽有空来?」

「你店搬新家,我不来捧一下场怎麽可以?况且电影早拍完了,我得回来宣传啊。」女人笑着走上前来,在椅子上坐下,道:「你都不看电视的吗?」

「你有在这里看到电视吗?」她好笑的回到工作桌前,替那大明星泡了一杯热花茶。

楚欣欣跷起修长的美腿,斜倚在桌边,美目一扬说:「没电视你也可以上网啊。」

「我是电脑白痴。」她无奈的笑看着那大美女,自行承认,「我连手机都只会拿来打电话啊。」

楚欣欣瞠目看着她,「真的假的?你不是在用智慧型手机吗?」

「是啊。」她一脸尴尬的说:「不过那是我妈给我的,我除了接电话和打电话之外,其他什麽功能都不会用。」

「等等,每次我传简讯给你,你都会回电话给我,该不会是因为你根本不会传简讯吧?」

「不会传简讯又怎样,我会打电话就好啦。」她小脸微红的嘟囔着。

楚大美女见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妈呀,你也太天兵了,智慧型手机不是可以手写输入吗?」

「那好麻烦,我直接回电比较快啊,干嘛要用写的。」她不甘心的辩驳道:「而且一直低头传简讯,不是就会变成那种低头族了吗?我一边用手机讲电话,还可以顺便做点事呢,如果光只是低头传简讯,你不觉得反而会被绑住,好像很浪费时间吗?」

「好像也是呢。」楚欣欣笑着以手支着巴掌大的小脸,瞧着她道:「其实我有时候也挺羡慕你的,像你这样子生活好像也不错。」

「羡慕我?」可楠瞪大了杏眼,好笑的说:「你开玩笑吧?你楚欣欣是身价上亿的电影明星耶,像你这样有钱有车有房,还有一海票男人爱慕,你是羡慕我什麽?我可是一没钱、二没车、三没房,还有一大堆帐单等着要缴,连个能帮我换电灯泡的男人都没有耶。」

「我是说真的啊。」楚欣欣感叹的说:「我虽然看起来好像很好,但没你这麽自由啊,我现在就连想把手机关机一小时图个清净都不行。」

才说呢,她楚大明星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看着她无奈又好笑的掏出手机,转过身去讲电话,可楠只能献上无限的同情了。

话说回来,她认识楚欣欣时,欣欣根本还不是什麽大明星,她们是高中同学,当年她在学校里沉默寡言,属怪胎一族,楚欣欣也是,因为如此两人才会走在一块,毕业後一直保持着连络,虽然後来欣欣成了大明星,两人交情还是很好。

话说回来,谁知道当年那一脸阴沉,只会念书的书呆子竟然会跑去演电影?还变成男人们的梦中情人?

女大十八变就是像欣欣这种吧。

这念头让她扬起嘴角,只见欣欣挂掉电话,回过身来。

「抱歉,我经纪人。」

「催你去赶通告啊?」她同情的笑问。

「不是,通告是两个小时之後的事。」欣欣秀眉一挑,看着她说:「她是要我请你用塔罗牌算一下我该不该接演手边这部电影。」

「欣欣,你知道其实塔罗牌并不能预知吧?」可楠笑笑的老实说:「这只是我拿来骗吃骗喝的手法而已啊。」

楚欣欣翻了个白眼,道:「我当然知道,但她想求个安心啊。」

「你自己是怎麽想的?」她瞅着那美丽的女人问。

「老实说,我不晓得。」楚欣欣耸了下肩,笑着道:「所以你还是帮我算一下罗。」

可楠闻言,这才从抽屉中拿出一副塔罗牌,洗好牌之後在桌面上以扇形摊开,道:「喏,你想着你要问的问题,抽五张出来给我。」

欣欣抽了牌,一一交给她,可楠把牌依照顺序在桌上排成了一个十字,然後一张一张打开,第一张是愚者,第二张是女教皇,第三张是反过来的皇帝,第四张是战车,第五张是命运之轮。

这牌面让她忍不住微笑。

「怎麽有小丑,是好的吗?」楚欣欣指着那小丑挑眉问。

可楠瞅着她,笑道:「那是愚者,正面的愚者代表你热爱冒险与自由,女教皇表示你是个很有观察力的人。」

「那张倒过来的家伙呢?」欣欣指着那反向的皇帝。

「要小心过分自信。」可楠告诉她,「在这件事情上,太过自信是不好的。」

「是吗?」欣欣眼里闪过狡黠的亮光。

「是。」可楠笑看着她,指着战车说:「而且你其实早就打算不管经纪人怎麽说,你都要去接那电影了吧?你热爱挑战,不管别人怎麽说,你都会不断去尝试新的东西的。」

欣欣笑了出来,问:「所以结果呢?」

可楠莞尔一笑,告诉她:「结果还不错罗,有改变是好事,命运之轮表示这是个机会,也是转换方向的好时机,这是个旅程,我想你很期待它吧。」

「没错。」楚欣欣点点头。

「我想你可以告诉你的经纪人,这约可以签罗。」

「当然啦。」说着,欣欣立马掏出手机拍下这牌面,把照片传给经纪人看。

可楠好奇的看着她问:「我问你,如果我牌面排出来是不好的,你会怎麽做?」

楚欣欣眼也不眨的说:「要你瞎掰一个好的牌面罗。」

可楠一愣,轻笑出声,「我想也是。」

「谁要她就信这种怪力乱神的──」欣欣收起脱口的话,尴尬的笑着道:「抱歉,我没恶意。」

可楠摇摇头,笑着说:「这看起来是很怪力乱神啊。塔罗牌本来就只是牌而已,并没有什麽神奇的力量,它只是能帮助需要厘清自己心意的人,搞清楚或说服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而当你深信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天意时,那做起来就更有自信,容易顺风顺水了。」

「你这麽说倒也没错。」欣欣轻笑出声,把经纪人开心回传的简讯给她看:「至少现在林姊已经像吃了定心丸了。」

可楠看了跟着笑了出来,「她开心就好。」

欣欣笑着把手机放回包包里,抽手时却不小心把包包里的一封信也跟着带了出来,掉到地上,可楠弯腰伸手帮她捡,触碰到那封信的瞬间,却像是被火烫到一样,她吓了一跳,松开了手。

信封掉回地上。

「怎麽了?」欣欣好奇的问。

「没……」可楠镇定的挤出微笑,开玩笑道:「只是我最近胖了,弯不太下去啊,手又滑了一下。」

不想被好友发现她的怪异,她吸了口气,再次把它捡了起来,这一回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它感觉起来没那麽烫了,但仍有一股莫名的不舒服从指尖顺着手臂血管蜿蜒而上。

她捏着那封信,像是捏着一小丛黑色的火,她好不容易才忍住想把那封信丢出去的冲动,把那信交回给好友,冷静的微笑再问:「欣欣,你这封信哪来的啊?看起来好精致。」

「噢,这是人家送来的邀请函。」欣欣说着把那信的背面转过来给她看:「我也觉得它很精致,看,後面还有用蜡封信呢,那印还是座城堡喔。」

那封蜡已经破了,但可楠还是能清楚看见上头精致的城堡图样。

「邀请函?什麽样的邀请函?」她好奇的问。

「就一个有钱人,请我去参加他女儿的生日宴会。」欣欣当着她的面把那信打开来,抽出里面那张精致的卡片递给她。

一瞬间,可楠真的不想去接,但那样做太奇怪又没礼貌,她只好再次深吸口气,强压下那厌恶感,伸手将那卡片接了过来。

卡片正面上是一座在森林中的城堡,城堡与森林和卡片一样都是素色的,只是微微的浮凸起来,图案比封蜡复杂很多,但看得出来是同一个地方。

她打开卡片,一开始,她什麽也看不见,只有一片浓重又模糊的黑,她镇定住自己,知道那不是真实的事物,下一秒,她才看见那素白的卡片里面用钢笔写着整齐的小字。

楚欣欣小姐您好:

抱歉冒昧打扰,因鄙人仰慕您已久,小女亦是您的影迷,今特来函恳切邀请您前往亚伦堡参加小女的生日宴会,望您能抽空参加。

A

「所以,你不认识这人?」可楠问。

「不认识。」欣欣摇头,从皮包里掏出一根烟和打火机,跟着想起可楠不抽烟的,又将两者都再次收回包包里。

「你要去吗?」她把卡片合起来,还给欣欣。

欣欣耸着肩,不以为意的说:「没办法,这是应酬,对方想投资拍电影,是金主,林姊要我一定要去,事实上她是哀求我一定要去,反正听说那地方虽然在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深山里,但风景很不错,就当是去度假好了。」

可楠看着举起茶杯喝茶的好友,迟疑着是否要劝她不要去,可她了解这女人,楚欣欣从来就不相信什麽怪力乱神的事,她只相信自己,认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自己能够创造命运。

一般来说,这也没错。

也因为如此,欣欣一直拥有旁人难以拥有的强运。

可楠清楚就算她开口警告欣欣,好友也不会将她的劝告听进耳里,她只会笑着摆摆手,或者更进一步,别人越是警告,只会让她更加想去,去证明什麽事也不会发生。

简单来说,劝说她不要去,只会造成反效果。

所以她没有开口阻止,她只是微笑收起桌上的塔罗牌,道:「也是,你忙了大半年,去度个假也不错。」

「是啊,听说那城堡旁边还有一座湖可以游泳呢。」

她将牌收到纸盒里,谁知在过程中,纸盒底部却突然脱落,盒里的塔罗牌瞬间散落一地。

她低头,只看见那麽多张牌,只有一张塔罗牌,是往上掀开的。

死神。

那是一张拿着镰刀的死神。

心头,陡然又一跳。

她盯着那张牌,寒意爬上心头。

这是个警告,她知道。

这太明显了,不可能不是警告。

那封邀请函充满了不祥的恶意,她不能让欣欣去,却想不出任何办法能够阻止她。如果她实话告诉她,说她感觉到卡片有恶意,说她的塔罗牌预言着死亡的不祥,楚欣欣这超级铁齿女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你的牌掉了。」欣欣弯腰替她捡起那张牌,好笑的瞧着她说:「你今天是怎麽了?闪神得这麽厉害,你还好吧?」

也许她可以装病?她讨厌装病,但她知道如果她要求,欣欣会留下来陪她。

可是当她看着好友关心的脸,当她张开嘴,她只听见自己说。

「呃,我只是太累了。」

现在退缩还来得及,她告诉自己,但眼前的好友却在闻言後,立刻伸手抚着她额头。

「你生病了吗?有没有发烧?好像有点烫?你要是不舒服怎麽还来开店?不舒服就要乖乖在家里休息啊。」欣欣叨念着她,一边起身替她倒了杯水,「来,喝点水,我开车带你去看医生,我先打电话和林姊说一下。」

看着那立刻掏出手机要把通告往後推迟的女人,忙伸手拉住了她。

「欣欣,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可楠问。

欣欣大眼微睁,诧异的问:「去哪?通告吗?你不是不舒服?」

「不是啦,是度假。」她笑着摇摇头,道:「我没有不舒服,没有生病,没有感冒,你忘了我体温本来就比较高,我只是最近太累了,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楚欣欣愣了一下,松了口气,笑出声来:「当然可以啊,话说回来,你说真的说假的啊?之前我找你出国玩,你不是每次都推掉了,怎麽这次突然要和我一起?」

「我从来没住过城堡。」她脱口就道。

这回答让欣欣笑得更开心,她双眼发亮,兴奋的说:「那就一起去吧,我好久没和你一起出去玩了。」

说着,欣欣跳了起来,抓起挂在椅子上的包包和桌上钥匙盘中的钥匙,塞到她手中:「好了,你今天店就别开了,快上楼整理行李。」

「咦?现在?为什麽?」她慌张的问着,然後反应过来:「什麽时候出发?」

「明天啊。」

可楠眨了眨眼,呆问:「明天?这麽快?」

欣欣回过身来笑着警告她:「别说你後悔罗,不许你後悔,我去赶通告,明天早上七点来接你,保养品那些你就别带了,我那里一大堆厂商给的产品,随便收拾些衣物就好,记得把护照带上。」

说着,她还帮忙关了灯,然後将可楠推上了楼。

「喂,你别急啊。」可楠好气又好笑的任欣欣将她推到楼梯口,那女人还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钥匙帮她按下电动门。

「七点啊,别忘了!」欣欣用力的抱了她一下,把钥匙塞还给她,这才开心的往门口冲去。

「欣欣,小心头啊!」怕她被电动门压着,她忙把门按停,但那女人头一低一瞬间就溜了出去。

「你快上楼去睡,明天见!」说着那大明星朝她抛了一记飞吻,转身小跳步的朝自己的跑车而去。

小跳步呢,是有没有这麽开心啊?

瞧她雀跃兴奋的模样,可楠忍不住又扬起嘴角,心里的惊慌与不安,莫名的被好友的乐观和开朗扫去不少。

她好笑的把电动门再次按上,然後转身上楼收拾行李。

也许情况并没有那麽糟。

她告诉自己,但手上感觉到的灼热和不适依然残留着,不自禁的,她抬手握住胸前的水晶坠。

不舒服的感觉,缓缓从指尖流逝。

或许,是她想太多了,那恶意可能不是针对欣欣的……

回到二楼,她把水晶项链摘下,搁到了窗台旁,匆匆的收拾了行李,然後上床睡觉。

酒,在杯中晃荡。

月,如圆盘,高挂黑夜。

女人坐在床尾,在阴暗的房里,举着高脚水晶杯,喝了一口,粉嫩的唇上沾染上些许暗红色的**。

她将水晶杯对准窗外的明月,微微的倾斜,艳红的葡萄酒因此在杯中晃动,如水波一般。

皎洁的月,就在那血一般红的**的对面,时不时因水波的晃动被染红,复又展现它的纯净。

然後,那小小的波浪静止下来。

透过酒去看那月,那月便是红色的。

红,暗红。

好脏的红,很脏的红。

女人喘着气,手微抖,那血一般的酒,便从杯口泼溅了出来,洒在她纯白无瑕的蕾丝睡衣上。

她低头看着衣上的那抹红,一动不动的看着,看了好久好久。

然後,她揪抓着那抹红,直到再也看不见那脏污,才慢慢喝掉了水晶杯中剩余的酒,把高脚杯搁到了桌上。

白色的月,在落地窗外,缓缓往上爬。

立在墙边古董老座钟里的钟摆,无声无息的来回晃动着。

左右、左右、左右、左右──

屋子里很静,静到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当钟上的指针指到三的数字时,女人从床上站了起来,她赤着脚,像幽魂一般晃出了房间,静悄悄的下了楼,走出门,先是踩着水泥地,然後是石子地,跟着踩上了湿冷的草地。

她揪抓着白裙,穿过院子、穿过森林,裸足不断交替,夜风冷凉如水,扬起她身上洁白的真丝裙,让裙摆上的蕾丝随风摇曳。

冷冽的风冻得她的心肺发疼,让她白皙的肌肤冒起了点点的鸡皮疙瘩,脚下的草地变成粗糙的岩石磨伤了她的脚,但这一切都没阻止她,她像是毫无所觉般,跟着黑夜中头上那纯白的明月往前走,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前方那灰黑色的峭壁前缘。

她在悬崖前停下,夜风在这儿更强了。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刺骨寒风狂乱的吹着,撕扯着她的长发和衣裙,她雪白的脸颊透着不自然的红。

她仰头看着那轮明月,看着。

月,好白,真的好白。

她闭上眼,滚烫的热泪滑落苍白的脸。

白皙柔嫩的裸足颤抖的微抬,离开了灰黑色的岩,往前──

夜半,她突然被恶梦惊醒。

坐在黑暗中,可楠脸色苍白的喘着气,微颤的抬手抹去脸上冷汗。

陡峭的悬崖和红色的月。

她看不清女人的脸,却能清楚感觉她的恐惧与害怕,如此真实而鲜明,教她颈後寒毛依旧悚立。

窗外有车声轻响,暗夜里闪烁的霓虹静静无声映在窗帘上,红的、蓝的、白的、绿的。

会作恶梦,是水喝太少的关系。

她告诉自己,然後下床倒了杯水喝,心头的不安却依旧。

可楠躺回床上试图再睡,那夜却心神不宁的再也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