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连长说的不尽属实,这件后来被蒙山军称为“1111”事件的巡防营骚乱,围攻的对象不是第五镇司令部,而是巡抚衙门。参与骚乱的巡防营官兵约800人,都是济南府下辖的队伍。他们听说了龙谦在武定府已经开始了对巡防营的裁撤,军心顿时不稳,又加上了营里几个别有用心的军官挑唆,于是激起了兵变,驻扎于西城的巡防营大队打开武器库,直扑巡抚衙门,要求见周抚台说话。巡抚标营是周馥的卫队,当然不会放乱兵进入抚台衙门,混乱中不知是谁先开了枪,本来就疏于训练更未经战阵的巡抚标营在极端紧张下对猥聚于抚台衙门前的乱兵开了枪,于是酿成了大乱。
这是十一日下午未时的事。
参与骚乱的巡防营官兵并未全部带着武器,他们配备的洋枪本就不足,子弹更是缺缺,但巡抚标营更是稀松,在乱兵毫无章法的还击下竟然崩溃,一部分乱兵攀过墙头冲入了院子,打开了大门。周馥与家人被十几个铁杆心腹保护着躲入后院,连巡抚印信都留在了前院的签押房。幸亏紧急赶来的蒙山军司令部警卫营一连及时到达,一阵排枪打过去,一次白刃冲锋便冲入了巡抚大院,将占据前院的乱兵俘获或驱散,随着司徒均带领的以工兵连为主的援军到达现场,局面初步得到了控制。
当时龙谦尚在武定,负责司令部组建的是代参谋长司徒均。司徒均根据周馥的建议,选定当初冯国璋的提督衙门为蒙山军司令部,跟随他进入城内的蒙山军部队很少,完整建制的只有一个警卫连和一个工兵连。其余都是司令部各大处的参谋勤杂人员了。大乱甫起,司徒均一面下令调城外最近的部队入城增援,一面派出警卫营一连增援巡抚衙门。由于警卫连的即使到达,才没有酿成更严重的后果。如果周馥遇难,或者周馥的巡抚大印失落。将是一场严重的政治事故,前者将直接影响到龙谦,后者将对周馥产生非常不利的后果。
这场骚乱造成十九人死亡,其中巡防营死亡十五人,巡抚标营死亡三人,蒙山军警卫营一连阵亡一人——被流弹击中头部。当场毙命。受伤者不计其数。
司徒均到达后,因不知参与骚乱的乱兵有多少人,只好先固守巡抚衙门,等城外最近的警卫营主力和封国柱十七标部队陆续进城后,司徒均命令封国柱封锁城门,细致搜查乱兵。陈淑及唐绍仪入城。看到的就是那一幕。
唐绍仪急于见到周馥,而陈淑则要先回家。于是陈淑被护送着去了原提督府,而唐绍仪则去了巡抚衙门。
“我的天!”唐绍仪在巡抚衙门门前下了车,见火把照耀下,全服武装的蒙山军士兵把守着衙门,尸体早已移走,但地上血迹宛然。“我的天!”唐绍仪连声惊呼。
负责警卫的蒙山军司令部警卫营长古小林是认识唐绍仪的,“请唐大人稍后,我去通报司徒参谋长。”
司徒均出来,“很抱歉。唐府尊,哦,是唐抚台了,请您先到司令部那边歇息一晚吧,抚台大人受了惊吓,不方便见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龙司令已在返回的路上,大概明天就到了。一切等明日再说吧。城内仍有乱兵。请唐大人千万不要乱走。对了,夫人跟公子都安全到了吧?”
“那当然。她们已被接走了。”
“那就好。”司徒均回头对古小林说,“派得力的人护送唐大人回司令部。”
周馥正在焦头烂额中。受到惊吓倒是小事,主要是在担心济南骚乱的消息传入朝廷后会影响自己的前程,心中暗自怪罪龙谦庸人自扰。朝廷岂不知绿营早已烂透了?如果认为此事易行,何苦用巡防营全盘接收?见司徒均进来,“龙提督明天即可回省城吗?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操切了些。”
操切?司徒均心中鄙视,满清官吏不论大小,几乎都是一个德行,胜则争功,败则诿过。但此时却不是跟周馥计较的时候,“大人,据下官所知,关于对巡防营整顿的原则我家司令是跟大人您禀报过的,方案切实可行,基本贯彻了留去自愿,量才使用的原则。何时讲过要一体裁撤?何况,武定府尚未开始对巡防营整顿,如何济南便得到了消息?此事定有蹊跷。待将滋事官兵全部抓获,细细审问,定能查明真相。”
“千万不可惊扰了百姓……”周馥还算不错,此刻还惦记着百姓。
“不将躲在城中的乱兵肃清,百姓更不安全。”司徒均站起身来,“我已将警卫营所部留下了,抚台衙门磐石之安。哦,刚才唐绍仪唐大人来了,我虑及大人劳累,已将其安置于军营歇息了。我这就去察看城中治安,大人早些歇息吧。”
“少川到了吗?”周馥眼睛一亮,“也好,待局势稍定,本抚再为他送行吧。”
唐绍仪来到西城的蒙山军司令部,这里原是袁世凯武卫右军的统帅部,袁世凯高就直隶总督,这里的主人换了冯国璋,现在又成了蒙山军的司令部。
唐绍仪在客房刚洗漱过,见过女儿的陈超便急着过来相见。他们在沂州时多有交往,已经老朋友了。
“唐抚台一路辛苦。多谢大人对小女一家的照应。”陈超拱手见礼,“陈某这就陪大人用餐去吧。”
“啊,越之先生,咱们之间就别客气了吧。用餐不急,请坐。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看样子还死了不少人。毕竟是太平时节,一下子横死无数,不是个小事。”
“具体情况俺也不清楚,只知道是济南府巡防营作乱。好在暴乱已经平息,具体是何情况。很快就该有消息了。”
“退思呢?他不在省城吗?”唐绍仪急于见到龙谦。
“正从武定往回赶。估计明日就到了。”陈超坐下来,“大人如今高就奉天,可喜可贺呀。”
唐绍仪苦笑,“越之兄,这一差事。是将我架在火上烤呀。东北日俄争雄,奉天避无可避,我去做这个巡抚,哪里如在沂州自在?”
“像大人这般年纪如此发达者不多。只是为沂州百姓叹息,他们去了一位好官呀。”陈超呵呵笑道,“退思数次跟陈某谈及大人。也是为大人担心,东北局势确实危急……万一日俄交火,我朝如何应对?真的助日攻俄,借日人之手驱逐俄人吗?”
“万万不可!退思赞成出兵助日吗?”
“不。他说那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
“然也。我就说嘛,退思目光如炬。绝不会如此短视。好吧,等明日见到退思,唐某当会请教奉天政局……”说到这里,远处传来一声枪声,紧接着又是数声枪响。
“大人勿虑。封国柱的部队已经入城,据说作乱的巡防营不过千余人,很快就会平息的。走吧。咱们边吃边谈。”
巡防营管带谭士杰带着四五个亲信随从躲进芙蓉街的一处院落,总算松了口气。这场骚乱很大程度上他挑起来的,根据冯国璋大人的指示,让他择机行事。龙谦整顿巡防营的消息一传来,谭士杰便认为最好的机会到了,一举两得呀,如果事情闹大,既是对龙谦这个新任提督的打击,又给周馥这个全力支持蒙山军的狗巡抚找了麻烦。蒙山军在城内兵少,不在此时发动。更待何时?他是天津武备学堂毕业的,曾以排长的身份参加过对郑家庄的三路围攻,当时他是在曹锟大人手下。
三个月前,谭士杰从队官任上被冯国璋派出接管了济南巡防营。倒不是冯国璋有先见之明,料到龙谦会接任山东提督。而是巡防营是在不成话。竟然砸了济南府一处赌场,闹的沸沸扬扬,周馥严令冯国璋严处,于是冯国璋免掉管带等数人,另调他处,从他的新军里抽调了数人接管巡防营进行整顿。于是谭士杰被提升一级,成为了管带(营长)。
谭士杰到任后,发现巡防营实在烂到了骨子里,别说训练,连正常的军纪都无法维持了,整日间嫖妓赌博,斗鸡走狗,乌烟瘴气。谭士杰思虑仅靠自己带来的数人怕是不能一下子扭转局面,于是采取了怀柔做法,用冯国璋拨给他的特支银子拉拢军官,先建立感情再说。这也是冯国璋治军失之于宽,多纵容手下。若是清廉古板的段祺瑞,绝不会这样做。
谭士杰的做法还真收到了效果,巡防营的军官很快接纳了这位豪爽大气的新长官了。前两日谭士杰接到直隶方面的密信,命他掌握好部队,择机行事。谭士杰晓得老长官是要自己给龙谦找点麻烦。
机会马上就来了,既然龙谦这厮连提督的椅子还没有坐热就对巡防营动刀子,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自龙谦就任提督,谭士杰便不遗余力地宣传将对巡防营不利的消息,这不,利用武定府方面一个语焉不详的传言,在几个亲信军官中一鼓动,立即造成了大哗。这帮人最怕被裁撤,尤其是吃空饷喝兵血惯了的军官们,身无长技,被赶出军营,很多人就等于断了生路。而新提督整顿巡防营,普通士兵还好,军官们肯定不会得到新提督的重用了,于是很简单,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气,便将他的部队鼓动起来,去找巡抚大人请愿去了。
谭士杰本来的计划是率领部队乘机袭击龙谦的司令部。如果能乘乱宰了被袁大帅视为心腹大患的龙谦,这功劳立的就大了。回到北洋军,至少会接管一个营,那可是严格训练的精锐,那里会是现在这帮扰民有余,上不得阵的大爷?
他知道蒙山军已经占据了冯大人的帅府,但并不知道龙谦其实并不在济南。但他的部下们可没有勇气去攻打提督府,而且,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不是要造反,而是维持现状,让提督大人打消愚蠢的打算。所以部下们不去提督府,而是直奔巡抚衙门,希望逼迫周馥以达到目的。他们想的也对,提督不是也得听巡抚的吗?
谁知道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简单。周馥根本不见他们。后来就失控了,枪一响,谭士杰就晓得事情麻烦了,自己这个管带怕是当到头了。等蒙山军援兵迅速抵达,大事去矣。
谭士杰手下有一个济南府人,家便住在芙蓉街,等部队完全溃散,大队的蒙山军已经入城,那个部下扯了谭士杰,与几个好朋友丢下部队(实际已经完全溃散,毫无组织了),抄小路,钻胡同回了自己的家。几个人换了便衣,计划等天亮后混出城去另做打算。但这晚上蒙山军紧锁城门,划分区域严厉搜捕溃兵。大喇叭架起来使劲喊话,要巡防营官兵投降。还说什么首恶必办,胁从不问。谭士杰早已没有了昨日的雄心,留下的都是悔恨了。
黎明之际,疲倦焦虑的他终于迷糊着了。没想到那个部下的家人从后门溜出去报了案,一队蒙山军士兵突然破门而入,来不及抵抗,谭士杰等几个人全部被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