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春天的一个早晨。
许岸姝颤抖着手,把一块白布盖上琴音合着双眼的苍白脸上。许岸姝已经没了眼泪,只呆呆的立在琴音身边。
是她把琴音害死的,她是个刽子手!
如果不是她,琴音就不会再回到周府里。如果她不再回到周府里,她在庄子里会生活得很好。至少,琴音不会看到周桓那丑恶的嘴脸,不会听到张蓉那阴阳怪气的嘲讽,更不会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渐渐没了精神,消磨了意志,最后郁郁而终。
琴音才十九岁啊,她才十九岁!本是花一样的年纪,却已未老先衰,早早命负黄泉。一切都是因为她——琴音最忠于的主子。
许岸姝只觉得眼前的白布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琴音因只是个姨娘,被葬在了周家的偏坟里。周恒和许岸姝安顿了琴音下葬,又烧了纸钱,才回到周府里。
回到周府的他们已疲惫不已。
周恒的脸色有些灰败,望着半靠在榻子上的许岸姝,说道,“岸姝,对不起……从此后,我定然会拿远儿当我亲生儿子,我会让琴音在泉下安息的……”
许岸姝沉默着。虽然她知道,周恒一定会说到做到。但是琴音已经不再了,她没了,纵是对周启远再好,难道琴音会再活过来么?不会了,永远不会了……
琴音唯一的骨血,周启远才是个呀呀学语的娃娃。从周启远养在周夫人的房里后,周恒待周启远就如同亲生儿子一般。从吃到喝,就是生了病,忙前忙后的也是周恒。而周启远的亲生父亲周桓,从来只是会逗孩子,真照顾起孩子来不说没有耐心,时不时就会发脾气,让小远儿见到他很是害怕。
嫡母张蓉更是面热心冷,她早视周启远为眼中钉,又如何会去真正的关心他呢。
全周府里,只有周夫人和周恒夫妻才是真正的对远儿好。
周恒也知许岸姝心情低落,他正要再劝两句,有丫头进来禀道,“二爷,夫人请您过去呢。”
周恒答应一声,望了一眼未动的许岸姝,出了房门。
周夫人的正房里。周夫人正躺在榻子上,喘着气。她已经病了有大半年了,咳嗽得厉害,请了很多大夫来,又抓了好些的药,均不见效。这病一天天的严重下来,周夫人日渐消瘦。
周恒进了正房,先向周夫人施礼,周夫人用气无力的朝着周恒招了招手,“来……”
周恒走到周夫人的身边,周夫人深深的吸口气,才缓缓说道,“恒儿,你听娘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过不去今年了……”周夫人说着,喘口气,抬手止住了周恒要说的话,“我没什么不知足的,只是有些放不下心来……”
周夫人说着,眼睛望去在正厅里扶着仆人的手走来走去的周启远的身上。“你看,”周夫人颤着手,指了指周启远,“远儿一直养在我这里,这孩子也
是我们周家唯一的根了。我若是死了,他可怎么办……你大哥天天的不着个家,你大嫂又不会真心待这孩子……”
周夫人说着抚了抚自己的前胸口,“我只有把远儿托付给你们夫妻了,恒儿,你要待远儿如自己亲儿,别委屈了他……我会交待给你大哥,叫他把远儿放在你们这一房……我死后,远儿虽会被你大嫂抱去养,你只须常抱他去你们那里便好了……”
周夫人说着,眼圈有些半红起来。
周恒望着母亲无光彩的眼睛,心内痛楚不已。
周夫人朝着周启远招招手,“远儿,来……”
刚刚会走路的周启远一摇一晃的朝着周夫人走了来,扬着小脸,稚气的唤了周夫人一声“娘”。
虽然很多人教过周启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管周夫人叫娘。这一声娘,似乎把周夫人的整颗心都绑在了周启远的身上,周夫人果然比亲娘还在意周启远。怕他冷又怕他热,选最妥帖的人照顾周启远,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周启远。
现在,周夫人又听到周启远叫自己“娘”,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乖孩子,”周夫人的手抚上了周启远的小脑袋,“没了娘了,你可怎么办呢……”周夫人指了指身边的周恒,对周启远说,“远儿,以后你去你二叔那里好不好?……”
小小年纪的周启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抱住了周夫人横在榻子上的腿,大哭起来,“不……要!”
周夫人一见周启远哭起来,心疼至极,“好了好了,我的乖孩子……不哭……”
看着眼前这对祖孙的对话,周恒的眼圈也红了起来。周恒向周启远伸出了手,“远儿,来,到二叔这里来,好不好?二叔给你买果子吃去。”
周启远张着大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不住的摇头。
周夫人心疼的看着周启远,摩挲着周启远的头,“好,好……我的远儿就跟着祖母在一起……”
周夫人抬起头来,对周恒说,“恒儿,你要记得娘的话。”
周恒心上酸酸的,点头退出了周夫人的正房。
周恒回到房里,把周夫人的话告诉给许岸姝。最后,周恒说,“我对不住琴音,心内也觉得愧对于母亲。我想把远儿接到这里,我们来养,你意下如何?”
许岸姝自然极愿意养着周启远。不过是多一个小人儿来吃饭,倒能叫她和周恒心安。许岸姝点了头。
三个月后,周夫人离世。周夫人临终前提出两家分开,周恒和许岸姝守在祖宅里。周桓带着妻妾搬去了新盖好的司令府里。
周夫人所料果然不错,周桓没有一点心思放在周启远的身上,张蓉更是表上一团火,心底里恨不能捏死周启远才好。只有周恒和许岸姝,把周启远如亲子般的养在他们身边,待周启远再亲近不过。
许岸姝每每看到周启远,就想到琴音,对周启远
更加尽心。
周启远常常和许岸姝、周恒一起睡。周恒忙了铺子里的生意,就是陪着周启远,教导他读书。许岸姝为周启远亲手制作四季衣服,不加以他人之手。
在这对不是亲生父母的身边,周启远却得到了胜似亲生父母的爱。
就这样,一家人一直快乐的过活。直到张蓉和刘氏相继离世,周桓再无心思续弦,周恒才把已经十二岁的周启远送回到周桓身边。
就是送了回来,周启远对周桓一点不亲近,他还常常往周恒家里跑。围着许岸姝问这问那,学这个学那个。
已经褪去孩童模样,一身少年风姿的周启远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对许岸姝说,“婶母,我看今年过年我们就自己包饺子罢,我也能帮上婶母的忙了,不用厨房里那些粗手笨脚的人来包,包得都不如您包得好吃。”
已年近中年的许岸姝,容颜依旧,她痛爱的看着周启远,“好,远儿做主便是了。”
周启远把饺子放在帘子上,笑着咧开了嘴,“好,就这么定下来了。”
周启远却怎么也没想到,最疼爱他的婶母怎么也没等到这顿饺子。一场劫案,夺去了婶母的生命。
当周启远听说此事时,已经是深夜了,他从床上跳起来,胡乱的穿上衣服就往外跑。跟着的仆人吓坏了,在后面追着,“少爷,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周启远头也不回的骂道,“混帐东西,还不快备车,婶母没了,婶母没了!”
婶母没了,自己和二叔的天就塌了!
周启远坐着司令府里的汽车回到祖宅时,他只见周恒正呆呆的坐在床畔,床上躺着已经没了气息的许岸姝。
硕大的房里只点了一盏小灯,更显得整个房间死般的沉寂了。
周启远忽然有些害怕,他倚在门处,怯生生的向里面唤了一声“二叔”。周恒没有回头,他一直注视着许岸姝如生时般的平静脸颊。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周恒没有一点防备。他原以为,他和许岸姝会一直白首到老。他还给许岸姝买了她最喜欢吃的点心。他还定了明日里奉新园的雅间,要带她去听戏去。
就是昨天,她和他相依在榻子上,许岸姝说觉得周启远一个人太孤单了,他们倒不如再抱养一个女孩,正好和周启远做个伴。周恒也欢喜的答应,还戏言,自己儿女双全了。
就是昨天,他还拉着她的手,给她讲周启远的先生告他的状。当时听得许岸姝笑不可支。许岸姝说,远儿这孩子着实调皮。
就是昨天,许岸姝亲手为周恒和周启远调了一碗羹,周启远大呼好吃。周恒温柔的望着许岸姝盛着羹的玉手。
就是昨天,许岸姝还把周恒的夏衣准备了出来,张罗着让人再给周恒叔侄做几身新衣。
就是昨天……
就是昨天!
周恒多希望永远活在昨天里,永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