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出逃

那木罕这次围猎没有回来,却是被阔阔护送着,快马逃往漠南开平府去了。

这次出逃似乎已经计划了很久,大人们口风很严,我一点动静都不知道,王府里也看不出任何异常。他走的时候恰巧是阿里不哥外出打围,跟去的诸王不少,八剌又没过来找他——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吗?

况且,除了那木罕和忙哥剌,我和忽必烈的其他妃子、几个庶姐庶弟都在,谁能想到他们会外逃?出城的理由也是正大光明的,外出打猎是那木罕的日常,想必和林的守卫也没有多想。

燕真说那木罕他们确实每人四匹快马,出了城,便换做普通人装束,没有变故发生的话,应是已跑出几百里外了。

他们下一步的计划是送我回开平府。谁想到没等出行,就被八剌识破了。莫非他一直在暗暗盯着我们?燕真等人对他十分警惕,他是察合台系的,就算再向忽必烈示好,也不能叫人放心。再者,若他是阿里不哥的心腹,可就糟透了。

八剌说的也没错,我不比那木罕,可以吃点苦,风餐露宿。和林到开平相距甚远,一路上的吃食毡包总得准备,驼、马也是少不了的。这么兴师动众,免不了让人起疑。燕真本想让我们扮作去汉地采购丝绸茶叶的商人,但现在想想,没有相应文牒,也并不保险。

我们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如八剌所言,被人盘查出来,连那木罕都会有危险。而八剌会不会来帮我们,他终究可不可信,也让我纠结了两天。他到底是什么意图?燕真等人也百思不得其解。

*

第二天夜里,八剌趁夜过来了。他的计划很周详:指定自己王邸的管事苏木带着我们上路,燕真等都充作王邸仆从,我和不忽木等小孩则扮作奴隶随行。出行的名义倒差不多,由王府管事前往八剌在中原的份地(1)收取税赋,顺便采办金银器具、丝绸等奢侈品。连盖有八剌印信的文牒都准备好了,即使有人盘查,也能应付过去。

燕真还是猜不透八剌的心思,却也不敢明问。我也犹疑不决,心一横,索性直接问他:“你为何要帮我们?不怕我七叔怪罪下来?大汗知道了,你又怎么交待?”

八剌显然有所准备,答得倒是坦率:“蒙古人不善攻城,蜀地险峻,易守难攻,此番攻打蛮子国,未必如草原作战那么顺利。何况大汗以万金之躯亲临战阵,是犯了兵家大忌,一旦……”

他突然缄口,笑而不言。而我们听了他的话,全都脸色煞白,一时无法言语——他敢这么说,已是很坦诚了。

敢这样谈论大汗的命运,他胆子真不小,说到敏感处,燕真等人虽明白,但身为王邸侍从,他们已不敢妄加言论,只是低头噤声不语。

我心里急啊,迟疑片刻,只得自己开口:“就算……行军不顺,大汗总会见机行事。宋人厌战,蒙军想全身而退也不难……何况,和林有我七叔坐镇,又能怎么样呢?”

听了我的话,八剌有些惊讶,却也没多想,只是冷笑一声:“呵!大汗的性子最是强硬固执,此番未见成果,必不会轻易回军。蜀地遥远,音信不便,时间久了,谁知又会有什么事?这些诸王,都是不安分的……忽必烈叔祖英明仁睿,跟着他总不会错!”他望着我瞪大的眼睛,会意一笑:“我都这么说了,你还不信我?大不了可以把我供出来罢!”

听懂了,他是铁了心要跟忽必烈混了,在忽必烈的低谷期搞投机,也是想大赚一笔!

我不再纠结,心意已定,望望燕真,他也点头,遂答道:“八剌,我信你。你不负我父王,有朝一日,必会相报!”

“公主爽快,只是这一路可要委屈你了。”

*

我和不忽木换上奴隶穿的粗布麻衣,燕真等人也换了装束。我们一行人由八剌府里的管事苏木领着,一大早就跟着回回商队出了王邸帐幕群,直趋宫城城门。阿里不哥尚未回来,守城护卫盘查的虽紧,但有苏木出面,又有正式的印信,我们每个“奴隶”又都有身份凭证,路上还算顺利。守城护卫一一检查过后,又问及我和不忽木的情况,苏木便解释一番。护卫见我和不忽木脏兮兮的缩在一旁,却也懒得多问,挥挥手就放行了。

我们的车队从宫城出来,还要经过一道盘查,等出了外城,就彻底离开和林了。临近外城大门时,却见城门处比往日多了一队披坚执锐的甲士。大门处,出城人员都排成一对,被仔细盘问。我不由心头提了一口气,紧紧攥住那份伪造的奴隶凭证。

苏木走在众人前头,守城大将似乎和他颇为熟悉,捶着苏木的肩膀打趣道:“哥哥你不在王府乘闲,带着这一众人马往哪里去呀?要我说,王府里的杂事也不该劳动你啊!”

苏木是一个脸面浑圆的中年汉子,大喇喇一笑,让人很容易亲近。

“要不是我家王子嘱托,俺也不愿折腾。马上入夏了,又要南下,也是怪热的。”他含含糊糊地说着。

“南下可是要作甚么?”那大将虽是与他说笑,但于公事毫不含糊,“近来大汗出征,七大王负责留守,眼下不比平时,盘查的紧一些,否则误了大事,你我都是担不起的。”

那人一面说着,一面吩咐手下兵士检查我们的文书凭证。燕真、不忽木等遂低头作恭顺状,主动把凭据都交了出来,我也依样学着。

“我家王子在中原的那块份地,上缴的税赋数目不清楚,已经积了两年了。哥哥你也晓得,汉人奸滑,难免有私吞截留之事。王子这才要我去当地查个明白。顺便去采买点丝绸茶叶……”

他那里还在絮絮叨叨地交待着,巡查兵士却在我面前停下,一把将我从队伍中拎了出来。他手劲儿极大,我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不忽木上前扶住我,却又被他打开。

我埋着头垂手站着,生怕他看出什么破绽。好在和林城里见过我的人并不多,现在又是一身粗布衣服,奴隶打扮,应该不会让他识破。

那兵士捏起我的脸,打量片刻,又指着我对苏木说:“苏木诺颜(2),你去汉地,带着这么小的一个女娃作甚?”

“诺颜,她是我家王子买来的汉人女奴生养的,因手工活计好,这番王子特意叫我带上,送去汉地学学他们的绣工。要不谁愿意带着这么小的孩子?”

“原来是个汉儿!”兵士笑着,却把我和不忽木拨开,“苏木诺颜,你们几个大人可以走,这两个小孩着实可疑,我们并不敢放行。王子需要绣工的话,买一个汉人奴隶不就成了?”

我闻言心下一惊,抬起头怔怔望着苏木和燕真,脚下不肯挪动半步。

我们一行人已是滞留半晌,后面的商队等不及,已经喧嚷起来,可那兵士一声呵斥,大家都立即噤声。

苏木也不似先前那般淡定了,他没想到守城大将会较起真来,只得陪着笑解释道:“诺颜说的可不是呢?要按我的意思,也是直接采买奴隶算了。可您也知道我家王子的倔脾气,非说从汉地采买的女奴娇气,适应不了漠北的水土,难成活,又语言不通,买回来还得调.教……我是怎么劝他都不听的,又不敢违拗他的意思……”

“呵!”那兵士的脸上没了笑意,只道,“这事我可管不了。要是苏木大人非要带走他俩,就先上报七大王罢!”说着,竟把苏木也推回来,连他也不放行了。

“我说诺颜……”苏木还欲解释,却被后面的商队挤到一边。排队的人一哄而上,瞬时又没了秩序。

守城大将见状大怒,正要上前,却闻后面的人大声喝喊:“都快闪开!给王子让路!”

排队的人纷纷退居两侧,我们也跟着后退,喧嚷声夹着马蹄声沸沸扬扬。抬头一望,却见一骑赶至道路中央,众人见了纷纷下跪行礼。我跟着众人行礼的同时,偷偷瞄了一眼,不由得心中狂喜。

只见那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一个年轻王子端坐其上,面露怒意,不是八剌却又是谁。

他捏着马鞭,居高临下地望着诸人,指着守城大将怒道:“一大清早,这么多人挤在城门口,成什么样子?”又用鞭梢一一指过巡查的兵士,“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光吃草不长膘的病羊吗?”

守城大将见了王室成员,自然不敢怠慢,赶紧请罪道:“王子您有所不知。今早有一队人员身份可疑,不免多盘问了几句,绝不是有意拖延……王子您是往哪里去?若是出城,我立即叫他们清开道路。”

八剌迟疑了一阵儿,眼光在两侧一扫,没等我挥手示意,苏木早已大声叫着挤了上去:“王子,正是奴婢我被拦下了……”

守城大将本想搪塞过去,见苏木出来,脸色大坏,慌忙俯身请罪:“属下绝非故意,只是大汗有令……”

“呵!”八剌一鞭子抽在他的背上,厉声道,“那你就连我的人也敢阻拦!莫非是怀疑我!?”

诸位兵士见八剌勃然大怒,连忙齐齐跪下叩头不止,口中连道“不敢”。

“还啰嗦什么,赶快放行!我也是要给七大王送信的,小心误了事!”

燕真见状,拉过我和不忽木就挤上前,跟在苏木后面。兵士不敢再忤逆八剌,纷纷识趣地让开路:既然八剌都抬出了阿里不哥,兵士们也就不多问了。

我们一行紧跟着八剌出了外城,一口气行了十多里,才停了下来。刚才被盘问时的恐慌和惊惧还没有散去,我的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一阵胸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忽木慢慢拍着我的背,帮我顺着气,诸人都焦虑地看着我,一时没有办法。

我费力地摆摆手,叫他们不要担心,缓了好一会儿,才出了口气。

八剌本要离开,见我这样,又不放心走了。他走到我面前,微微倾身,双手扶住我的肩膀,沉默地凝视了我好一会儿。

我仰起头,努力睁开眼睛,盯着他的脸庞,有些费力地呼气。动动嘴唇,气息还不太平稳,断断续续说着:“今儿幸、幸亏碰上你了,否则……”我缓了缓,深吸了口气,又道,“你快点回去罢,刚才……刚才闹那么大,若传到阿里不哥那里……你、你可怎么交待呢?”

他脸色变了变,眼眸里头一次出现了些许暖意,而后笑了笑,摸摸我的脸颊:“你可真够操心的,小小人儿!放心去罢,七大王那里我自能应付,玉龙答失也会替我说话的。”

而后,他又松开我,直起身,对燕真和苏木正色道:“你们务必把公主平安送到开平!”

“是!”二人俯首行礼,齐声答道。

“赶紧走罢!”八剌挥挥手,转身就走。

燕真把我抱上马车,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忍不住又探出头看了一眼。

八剌却也在那时转过身来,望见我,脸上竟露出意外的神色,而后轻描淡写的笑了笑,就翻身上马,再不回顾。

*

这一路上我已做好了艰苦朴素的打算,外出办事的车队自不比王府的车马华丽舒适,但如今能从和林脱身,已实属万幸,我不能再挑剔什么。

其他庶母姐妹还在和林,若是无人过问,应该还能瞒上一阵儿,至于他们如何脱身,我现已无暇顾及了。

一路上再没有碰到什么波折,只是吃住简陋。碰到驿站时,还能改善一下伙食,若是露宿草原,就只能一切从简了。为了行路方便,我们除了水,带的都是便携的干货。奶酪干、胡饼、风干牛肉……这些在平日里我肯定都吃不下,但现在只能和着水往下咽。好在沿途还能打获野兔,水草茂密的地方,还有野菜可以挖到。

不忽木生怕委屈了我,每次都帮我把胡饼和牛肉切成细碎的小块,看我吃的时候并不挑拣,他颇有成就感。但想想他才十三岁,还要尽心照料我,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只想着顺利到达开平后再叫忽必烈好好打赏他了。

我们路上不敢耽搁,行程很快。行了二十余日,却已入了六月了。这一路要穿过荒漠草原,气候很是恶劣。草原上昼夜温差很大,白天云量很少,太阳毒辣,又热又晒,晚上又冷得很。我们不得不频繁地添减衣服,以防中暑感冒。我的小身板倒是很争气,一路下来,除了偶尔几次中暑外,并未因病耽搁行程。

越往南走,虽然更热,但水草也多了起来,湖泊水洼也更多,倒是不那么难熬了。我们行了近一个月,已到了漠南一带。燕真估计,再走个十余日,就快到开平府了。他已派了一人飞马先往开平送信。

在和林曾住了近半年,但我对和林依旧十分陌生。虽未真正去过开平,一想着那里,竟有一种家的归属感。那是忽必烈的龙兴之地,虽设有隶属于汗庭的断事官主掌民事,但毕竟远离汗庭,更能放开手脚。忽必烈素有贤王之名,颇得汉地人心。开平于我来说,应是个好地方,终于可以摆脱穿越以来的人质生活了。

*

七月中旬时,我们一行终于到达开平,还未进城,就有王邸侍从迎候在外。这次来的竟还是理财总管阿合马,一个我几乎都要淡忘的回回家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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