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更迭

真金送走皇帝后,又折身而返。我正阖目休息,听到声音,微微睁开了眼,目光带着询问。真金轻轻和上门,走过来沿着我床沿坐下,微微笑道:

“察苏,身体可怎样了?”

我无声一笑,让他宽心,并不想说话,只是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觉察出我的冷淡,有些不安,倾身过来,抚了抚我的额头,歉然一笑:“这几个月,实在委屈你了。”

“我与案犯牵扯不清,父皇疑心也不无道理,谈不上甚么委屈。”

我睁眼看他,眼前是过于清晰的脸庞,一瞬间又觉得悲怅难言,胸口被堵得窒闷不已。这面目的确酷肖白瑀,也难怪张易会出此下策。可不管怎样,阿合马之死,对真金而言是个不可想象的意外之喜。在忽必烈面前,他还能勉力克制,此刻的他,眉目舒展,笑意盈然,再也不是往日阴郁愁闷的模样。

“傻妹妹!”他听出了我话中怨气,朗声一笑,用手指在我额上轻轻扣了一记,“你若与案犯同谋,避嫌还来不及,又怎会于当场现身?更不可能哭着求人救治那贼子……这些,父皇心里都明镜得很!”

闻言,我一时无话。白瑀冒充太子,同张易、王著合谋行刺,的确给真金带来了麻烦,好在忽必烈没有深究。可是这些人却替真金除去了阿合马呀!最后在他眼里,却仍逃不过 “贼子”二字!

他见我目中仍带疑虑,索性把话说开:“王著、高和尚为民除恶,堪称‘义侠’。可此次暴动,涉案达百余人。父皇心里既怒且惧,你不会不明白。暴徒动的是阿合马,但对朝廷,未必没有怨言。若不加严惩,以儆效尤,以后难免旧事重演。对身有嫌疑的公主,都毫不容情,拘押宗正府加以讯问,可见皇上的决心了……这些都是做给天下看的。父皇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大局安稳。”

“那我呢?究竟要如何处置?父皇这出戏,又如何收场?”

我冷冷望他,眼神也多了几分锐利。真金见状,不自在地皱起了眉头:“你向来任性纵情,凡事哪怕多考虑一分,也不会当场做出如此招眼的事!若要服众,父皇对你便不可能不管不问。”

他一脸告诫的神色,眉间隐着愠气,我自知不宜再言,便悄悄沉默下去。我自取其罪,的确怪不得皇帝,更没道理迁怒于真金。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真金身处事外,又怎能理解我当时的心境?

我拥被而卧,转头不再说话。真金默然片刻,带着歉疚似的,轻轻一笑,将我落下的碎发撩到耳后理好,好言劝道:“好了,别和我赌气。听我说,”他俯下身,刻意放低了声音:“阿合马一死,贼党虽在,没人为其遮风挡雨,便不成气候。今日你也见了,皇上对阿合马已然生怒,下命孛罗详查其情。待定了罪,证实阿合马死有余辜,你呢,便可脱罪了……只是当下,还需委屈些时日。”

阿合马身死之际,自是剿除同党之时。除恶务尽,真金深深明白这个道理。汉法派隐忍多年,才等来这么一个机会,真金又怎会错失良机?

我心底一叹,多少寻得了一丝安慰:如此,白瑀也算死有所得。

“我明白,你无须顾虑我,”我点点头,无心再纠察各人心思,只是觉得疲倦,“宗正府虽然寒陋,但无风无雨,谈不上委屈。外头的风风雨雨,都赖太子遮挡了!”

他从被子下捉住我的手,轻轻握住,安抚道:“妹妹,安心养病罢。待你回府时,哥哥便能还你一个青天白日了!”

*

皇帝既已下命严查阿合马贪腐之事,真金得令,自然毫不手软。一时间,风雨喧天,满朝骚嚷。经孛罗、和礼霍孙等人审讯,阿合马党徒竟达七百余人,其子侄、党羽被论罪处死,余人或被革职,或遭罢黜。阿合马经年搜刮的巨额家产被尽数籍没,其数额之巨,让皇帝也瞠目结舌。忽必烈这才回味过来,自己竟被阿合马蒙骗二十余年,恼羞成怒之际,下令将阿合马剖棺戮尸,纵鹰犬食其肉。上至百官,下至黎庶,无不拍手称快。

阿合马为祸朝野多年,一夕覆没,其党徒自然也是树倒猢狲散。朝中缺员之际,自是真金大有作为之时。忽必烈日渐年老,懒于朝政,加之行刺宰相一案对他打击犹深,一时也就放手给太子,由着他署理朝政去了。

经此一事,理财派势力几乎被打压殆尽,隐忍多年的汉法派终于重新登场。翰林学士和礼霍孙继任右丞相,其作为儒臣,自是真金属意之人。不仅如此,真金又启用儒士何玮、徐琰,重新任用杨恭懿、董文用等名臣宿儒,并召用南人儒士入朝为官。一时间,朝中名儒济济,汉臣满堂,似乎重现中统至元之初的气象。

汉法派的春天等得太久,却又来得太快,我竟有种惶惑不安的感觉。阿合马虽死,所遗弊病却是样样俱在,欲彻底革除,也绝非朝夕即成的易事。摆在真金面前的,既是机遇,又是考验。

然而,真金并不以此为虑。

清查阿合马党徒之际,我就被皇帝放出宗正府。在府中安养之日,正是朝堂风雨交迭之时,待我病愈,如真金所言,朝中果然改头换面。多年来,为皇帝和权臣所制,不得施展的真金,也变得意气风发,神采焕然。我去东宫探望之际,他正在宫内兴致勃勃地射箭,右丞相和礼霍孙侍立其侧,似在秉事。真金起初只是漫漫听着,手中箭羽不停,待兴致尽了,将弓箭递与仆从,任婢女帮其擦净额上汗水,甩甩双臂,待全身松乏下来,才转身望望和礼霍孙,嘱咐道:

“丞相今在中书,宜尽平生所学,力行孔子之道。诚有便国利民事,毋惮更张,如有阻扰,吾当力持之。”

和礼霍孙得太子承诺,一时动容,嗟呀良久,才道:“如今阿合马党徒尽去,朝中多有官职亟待补缺。殿下虽大力援引汉儒名士,却只解得眼前之急,难免有擢用私人之嫌。依臣之见,不如重开科举,以作选贤举能之便。”

“此事我亦思谋良久,”真金闻言,脸上的喜色渐渐冲淡,眉头忽而染上一丝忧愁,“只是皇上对此向来不以为然,如今朝中人事更迭,诸事未定之时便仓促提议,恐惹得圣上不快。科举非小事,不宜遽然行之,容我再作思量。”

和礼霍孙探得太子口风,便不再多言,正欲告退之际,却见真金近侍完泽急匆匆赶来。

“何事如此慌张?”真金见他面色焦急,一时不悦,皱眉问道。

完泽喘息未定,便急惶惶递上一封手札:“此事关系重大,恐怕连殿下也做不了主,还需尽快禀报陛下!”

真金顾不得细问,一手夺过来,匆匆阅罢,登时沉下脸,对我招招手道:“察苏,你也跟我一起见父皇罢。”

*

自察必去世,忽必烈越发怠于朝政。此番变乱,无论是张易还是阿合马,都惹得他心灰意冷,眼下朝事有真金操持,他越发惫懒起来。真金以要事入奏,皇帝也延搁了半晌,才召真金入内。

忽必烈闲闲倚在榻上,脸上一派萧索,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真金向他见礼,也只漠漠一应。待看见我,眼睛才亮了亮,招手叫我过去:

“在宗正府的三个月,实在委屈你了,是朕的不是。你身体可好些了?”

他耐心地抚摸着我的发辫,语气和悦起来,俨然又是以前那个慈父。真金在一旁看着,见皇帝毫不着意他所提要事,一时焦急,却也无从催问。

“有劳父皇惦念,儿臣已大好了……”但见皇帝仍欲细问饮食起居,忙岔开话,“父皇,太子还有要事奏闻,儿臣之事容后细禀。”

皇帝抬眼,堪堪对上真金的目光,见他心神不定的样子,不禁嗤道:“天塌下来,有朕顶着——何事如此沉不住气?”

“我……”真金闻言赧然,有些泄气的,讪讪一笑,刚要回话,却又被皇帝打断:“莫不是你举荐的儒臣不顶用,惹出了麻烦?这些秀才做学问尚可,做起朝事来……啧,朕还当真有些信不过……”

“和礼霍孙在朝多年,为人厚重,行事稳妥;董文用乃藩邸旧臣,处事干练自不必言……您当是放心的。”

皇帝有意无意地试探,真金不能回避,只得耐着性子解释。可忽必烈听了却不以为然:“东征日本一事,延搁许久,朕有心筹备,这些秀才呐,还未必做得来!”

忽必烈睨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晃了几圈,半是不屑半是疑虑。真金神色一滞,如芒刺在背,当下有些挂不住脸。皇帝虽是质疑他手下儒臣,未必不是质疑太子的能力。

“父皇,三征日本事宜,于当下情势,儿臣窃以为不可。阿合马此前为了筹集军用,大肆搜刮江南,以致民间骚嚷,盗贼蜂起,激而成变……”

皇帝听着,不禁皱起眉头,刚要作色,不料真金却直截说了下来:“父皇不知,儿臣今日所奏之事,便与此相关。中山府薛宝柱纠集士兵千人,图谋劫取文天祥……更有截获匿名书信一封,称‘两卫军尽足办事,丞相可以无虑’,‘先烧城上苇子,城外举火为应’……信上所谓丞相,除了文天祥,更复何人?江南人心难附,若截获文丞相,推戴举事,必是心腹之患。文天祥如何处置,望陛下早做决断。值此光景,慎防民变,安抚为要,东征之事不如暂且搁置……”

忽必烈闻言,面色一沉,果然默不作声。我的心也陡然一沉,怎么也没想到,真金所提之事,却与文天祥有关。自其来京,皇帝曾派人多次劝降,甚至以妻儿相挟,都徒劳无果。而今又惹出这等事,阿合马遇刺在前,皇帝心犹未安。他若不降,忽必烈的耐心怕是也走到了尽头。

我们三人都静默无语,我正思量着办法,忽必烈却蓦地开口:“文天祥在大都,已有三年了罢?”

真金愣神片刻,而后低低应了一声。

“三年土牢生活,他还真是忍得下,真乃伟丈夫也!”忽必烈沉沉一叹,无奈笑道,“有时想想,朕还当真想放了他!”

我讶然抬眸,但见皇帝目光一闪,便知他别有心思,眼下这局面,放还已是不能,若想保他一命……不待皇帝再度开口,我急急道:“父皇,不如让我去看一看,儿臣也许说得动他……”

忽必烈只是摆手大笑:“你未免托大了!即便是公主,他便能买你的账?故宋小皇帝劝降,都没用的!”

“我……”见他只是嗤笑,我满脸涨红,一时没了底气:是呀,我哪来的自信能说服文天祥呢?可我不想毫无作为,眼睁睁看他走向那个惨烈的结局呀!

“妹妹!”真金见我一脸不甘,也出声提醒,“父皇自有安排。”

“让朕同他谈一谈罢,”忽必烈沉吟半晌,摇摇头道,“否则,是杀是放,朕都不甘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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