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慷慨

这晚膳吃得意兴阑珊,我不时抬头,望着窗外,外面风雪凄迷,也不知要下到何时才是个尽头。

安童却只慢条斯理地用饭,见我心不在焉,涩然一笑:“公主突然造访,来不及准备。这菜肴虽不合口,也多少用些——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单薄。”

室内只有我们二人,同他独对,我只觉坐立不安,想到还未问出口的话,心里更是如火灼烧,异常难熬。

“没事的,是我不请自来,平添了麻烦。”我讷讷开口,话语好不笨拙,本是有意解释,却白白惹得他不快。安童一时胃口全无,索性放下碗盏,往桌边一推,唤来下人收拾食案。

“随我来书房罢,想问什么话,更方便些。”他漱洗完毕,转身淡淡道,面上又罩上一层霜雪,笑意全无。

我默默跟了过来。书房无人,只余一室冷意。我站着原地搓手呵着热气,四下打量。安童吩咐下人烧炭取暖,准备热茶。待安排妥当,便招呼我坐过来,却见我站在一面墙壁前凝然不动,不禁探问道:“看到甚么了?”

我恍若未闻,只是盯着墙上的细密画,怔怔出神。这波斯画卷色彩绚丽,用笔细腻婉转,连带着画上人物也像活了一般。画面上的晚宴热闹喧嚣,在座的蒙古贵族披金戴银,举杯的手却僵在半空,面上惊骇无比;一个可汗模样的人物突兀地站起,眼睛死死盯住一处,表情狰狞,右手高高扬起,虽空无一物,却犹自用力。

我不明所以,只觉这画卷说不出的怪异,却仍想一探究竟。眼睛顺着画面一转,只见一只猛虎倒毙于地,额上扎着一把匕首,仍血流不止。人群中不乏貌美贵女,全被凶兽惊得花容失色。唯余一人例外,那女子坐在席上一侧,斜睨场中,嘴角挂着淡笑,容色清淡至极,也冷艳至极。在场众人全为眼前一幕所震怖,她却无动于衷,毫无心肝地冷眼旁观。嘴上那一抹艳丽的唇色,一如猛虎额头汩汩不绝的鲜血。

我望着那无名女子,却再也笑不住来,浑身冷得发抖。安童不知何时近前,待看到这细密画,一时尴尬到失语。我蓦然回头,冷冷拷问:“这幅画从哪得来?”

他避开我的眼神,潦草回了一句:“那十年间,我去过几次撒马尔罕,从巴希尔长老手里寻到此画。他说,高昌公主留下的旧物,仅此一件……”

我不愿回忆往事,可旧日情形分明就在眼前,容不得逃避。闭目一叹,半晌不语,嘴唇都被咬的发白。安童苦涩一笑,徒然解释着:“这书房只我一人能来,旁人看不到。你若仍是介意,我就把它收起来……”说罢,便要上前去取。

“不必,”我稍稍平静下来,当即制止,“你的书房如何布置,与我并无关系。”

他似被凝冻一般,足足僵了一刻。待转过身来,眼底的哀伤分明可察,却只化作无谓一笑:“你惯会折弄人心,都十年了,我本应习惯才是。”

说罢,甩手自我身边而过,自顾自在书案前坐下,望着我冷淡一笑:“公主今日前来究竟为何,不妨明说罢。让您苦等了半日,臣还真是失礼至极!”

安童倒上两盏茶,自己先饮了一口,而后放下茶盏,好整以暇地等我开口。

他这般单刀直入,反而让我局促起来,想到真金所托,一时更不知如何启口,又暗恨自己口不择言,将自己陷入被动。在他紧密的目光下,我无从退避,心中又羞恼不堪,连掌心都快被抓破了。

安童静静等了半晌,不见我出声,却也不急,手指在书案上百无聊赖地叩着,托着下颌凝神忖度,忽而短促一笑:“是太子让你来的罢?”

他眼里含笑,面色却凉薄至极,全然换了一副面孔。我呆呆望了片刻,仍是讷讷无言。

“太子定是想问,我为何支持卢世荣?”

我的心事被他洞察分明,听他亲口说出,我虽然难堪,到底松了一口气。

“这原因为何,我在朝上说的还不够明白?”看着我局促的模样,他摇摇头,嘴角是捉摸不定的笑意。

“你那理由,真金不能信服。”我暗吸了口气,迎上他的目光,咬唇开口。

“那他想听什么理由?”

安童哼笑一声,闲闲掷出一句,低头又啜饮一口,而后抬眸望我。

我本郑重相询,他却一脸闲适,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恶名加身,也全然无谓。

他是认真的么!?我瞪着他,好不恼怒,思虑片刻,终于收起最后的怜悯:“那木罕说过,你曾在海都手下做过官呢!看来丞相无论在哪,都仕途顺畅,如鱼得水!”

我尖锐开口,一脸讽刺,牢牢盯住他,眼见他的表情从恬淡到惊愕,从无谓到惶然,最后化作若有似无的悲哀:

“你能否明白,一个人被囚十年,若无所事事,将是什么滋味?”

他自嘲一笑,话里不无伤感,将杯中茶如酒般一饮而尽,双臂撑着书案深深一吁,而后喟然一叹:“我回朝后,听说过文丞相的事。他那般孤贞忠勇,我只能感佩,却做不来。”

茶盏已空,他捏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忽觉索然无味,朝地上猛地一掷,顷刻间一地虚无的碎响。

在我失神的片刻,他已走到面前,俯首看着我:“察苏,很失望罢?可是没办法,我只能做到如此。文天祥只有一个,世上又有几人不爱功名呢?”

我鼻子一酸,怔怔望着他,眼里开始坠泪:“你纵然心怀坦荡,就不怕恶名加身么?”

“世事难能两全,”他苍白一笑,那笑意最终化作怜悯, “我不怕背负污名,只怕这一生一败涂地,毫无意义。他人作何想法倒无所谓,只是被你疑心,我心里总是难过的。”

他轻轻抬手,抿去我眼角的泪水,可那泪水仍止不住淌流。我只觉满心刺痛: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在那种境遇下,换作旁人,又要如何抉择?是拒不受官,徒劳无益地坚守;抑或决然一死,一洗被俘的污名?

在这世上,责难他人,总归容易;实心做事,却是最难。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又有几人能真正体谅他人的苦楚?

我收住眼泪,待心思平静,才摇头驳道:“胡想什么呢!你这一生,绝非徒劳无益。时光不会虚度,苦难自有其价值。”

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我清清喉咙,沉吟片刻,才笃定开口,“哥哥,你只需好好活着。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没有什么比你更宝贵。无论你如何选择,我还是……爱你。”

尾音处几不可闻的两字,还是被他准确无疑的听到。可他还是呆怔半晌,难以确信。他的目光缓缓落下,眼神难辨悲喜,无法言喻,只有额上冰凉柔软的触感真实不虚。

他长久地凝视我,不发一语,不知过了几时,才逸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既然你还肯爱我,那便……再慷慨些罢。”

我惶惑抬眼,一时没有悟出他话中意味。他也不解释,只无声一笑,而后低头一吻,将我的疑问尽数堵了回去。

我猝不及防,踉跄地后退一步,却被他一把捞过来,拥回到怀里。那灼热又清冷的气息骤然迫近,逼得我一时失神,恍惚间,只觉得那双眼睛幽深无底,一如外面凄迷无尽的雪夜。

唇上那份炽热很快蒸融到全身,不多时就烧尽了所有的理智。我们气息交缠,一路吻着,从书案边辗转到睡榻处,而后双双跌落进去。

外头夜色无尽,呼啸的风雪吞噬了所有的声音。我陷在榻里,身上的他是唯一的温度,看着他眼中恍惚出神的自己,一时脑中空荡荡的,意识全无一般,驯顺地接受他温柔的赐予。

我们脸贴着脸,呼吸彼此可闻,身上很快变得湿热黏腻。他咬着我的耳垂一路吻下,吻过我的颈窝,吻过我的心跳,吻过我身上每一处情难自禁的战栗。

从未想过我们会有这般光景,我只觉难以招架,灵魂俨然被抽离一般。他见我懵然失神的模样,不由失笑,再度吻上我的嘴唇,含起舌尖深深吸吮,手也跟着一路揉了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底蓦地一涩,才知他栖身而入。我只觉喉咙发干,下意识攀住他的肩膀。他的目光恰好落下来,眼里情潮涌动,氤氲出迷离的雾气。不多时,彼此的喘息很快错落交缠在一起。双目对视间,看着情动中对方略显狼狈的模样,真实得让人心碎,不由得相视一笑,这笑意很快又淹没在泪光里。

我们贴身相拥,彼此交融,从身到心再无一处隔阂。两具身体仿佛飘荡在汹涌磅礴的海潮里,那身体的律动也如叠涌无休的海潮一般,忽而被抛上浪尖,忽而又遽然跌落。浪花在海崖上砸的粉碎,那股淋漓的痛意恰如四溅的水沫一般,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顷刻间,时光已老;而这一刻,漫长得又恍如一生。

案上烛光幽幽晃动,映出窗上起伏的人影。我只觉这一生也飘渺如这孱弱的灯影,在命运的海潮里穿浪而行,随风飘摆,从始至终都难能自主。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风平浪息,我疲惫已极,神思早已涣散一空。他将我搂在怀里,就着身上残存的暖意,相拥着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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