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文书一听文氏逼自己辞工,惊慌失措地唤了一声。
“闭嘴!跟我回去!”文氏已经站起来,狠狠地瞪着他,厉声吩咐道。
文书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坐在凳子上,他不想回去,却也无法用言语去反抗,静坐或许是他现下唯一的反抗方式。
文氏气红了眼,从腰间抽出烧火棍又一次向他身上抽去,大骂道:
“小畜生,你还不快给我起来!”
文书任由她抽打,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文书,你今天先回去吧。”苏妙平着一张脸,轻声说,“若是你娘不同意你出来做工,从明天起你不用来了,工钱我会清算明白,老赵跟你是邻居,算好了我会让他给你带过去。”
“东家!”文书大惊失色。
他好不容易从自己封闭的人生里跨出来,他已经逐渐习惯现在的生活,虽然他仍旧觉得伺候客人很羞耻,但他同样为自己能够养家糊口而兴奋欣喜。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与人结交过,现在也已经有了自己的交往圈子,虽然不太适应,这感觉却比一个人终日面对书本要好得多。已经不再是家里蹲的他现在比他那死要面子的母亲明白了更多,尤其是在经历母亲重病之后,他不能再靠母亲做工养活,他也不能再让自己回到没有母亲就会饿死的日子里,曾经的那些日子让他觉得恐慌,虽然现在这样低微地活着同样让他觉得苦恼,但却比从前更能让他觉得踏实,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到原来的日子里的。
“我可不喜欢我花钱雇佣的员工,他母亲每天跑来闹得天翻地覆影响我做生意。我是付你工钱的,不是请你来妨碍我的。”苏妙看着他的眼,不徐不疾,语气轻淡地说,“回去吧。”
文氏见她似在训斥自己的儿子,怒从肝起,厉声道:
“你……”
短短的一个字之后。却在苏妙瞥过来的平而凉的眼神里噤了声。这个人是秀才的姐姐,还是个有钱人,得罪了她说不定会影响儿子的前途。
文书呆呆地看了苏妙半晌。他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若是他不能说服他的母亲,他就必须辞工走人。
当众说服盛怒中的母亲是不可能的,犹豫了一阵。他还是灰溜溜地跟着母亲离开了,终究没有把受伤的头包扎好。
“妙姐姐。你就这么把他赶走了,他娘会打死他的!”纯娘惊慌失措地低呼,抓着苏妙的胳膊一叠声道。
“一个二十岁的男人,如果能被他娘活活打死。那他还是死了算了。”苏妙站起身,看着她吩咐了句,“干活去。”
纯娘想了想觉得也是。男女差异,年龄差距。母子关系,又不是没成年的小孩子也没缺胳膊少腿,除非文书直挺挺地任由文氏打骂,否则稍微想点辙都能蒙混过去。若文书当真任由母亲虐待似的打骂一直到被打死,那他还是去死算了。
想通了这一点,纯娘虽然仍旧有些担心,不过还是痛快地干活去了。
“没想到真有下手这么狠的娘,我算是开了眼了,看见他我才知道我娘以前对我多好!”苏娴双手抱胸,感叹道。
苏婵附和地用力点点头。
“你们两个死丫头,少把老娘跟那种疯子比,老娘教训你们是为你们好,老娘什么时候恨不得打死你们了,你们这几个没良心的混账!”胡氏没好气地道。
“以文书的性子说不定会听他娘的话辞工。”宁乐皱紧了眉,担忧地说。
“那是他的选择。”苏妙轻描淡写地回道。
“你这女人怎么没有一点同情心呢,他若是辞工又要变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到时候可怎么办?”
“那是他的事,我又不是救世主,你问我干吗?”苏妙说着,大步向厨房走。
宁乐又急又怒,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嚷道:“好歹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好过分!”
话音未落,屁股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幸好扶住墙壁才不至于摔了个狗啃泥。
“婵姐儿,你干吗!”他捂着屁股冲着身后的人嚷嚷着叫道。
“不许说我二姐的坏话。”苏婵阴沉着脸警告。
宁乐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这丫头,该不会离了她二姐就要死翘翘了吧!
文书第二天没来,第三天也没来,苏妙则一直没提文书的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净明法师因为丰州信徒太多,临时追加了几场演讲,启程的日期延后。临行前他的送别宴没有选择在苏记,而是选在了一品楼。
在一品楼承办了净明法师送行宴后的第二天清早,陈阳从外面冲进来,颇为少见地大声嚷嚷道:
“大消息!大消息!”
正在厨房做准备的诸人闻言,微怔。陈盛正在用萝卜雕花,蹙眉训斥:
“什么事一惊一乍的,没看见厨房里正忙吗?”
“说了是大消息!这下一品楼算完蛋了!”陈阳幸灾乐祸地说。
“怎么玩蛋了?”周诚磨刀的手顿了顿,看着他,眼神紧绷,狐疑地问。
陈阳乜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对看过来的苏妙笑说:
“昨晚上夏布政使、净明法师一些人在一品楼吃饭,郑德端出来一道香煎牛里脊,夏布政使吃了之后嘴巴当时就肿得像被马蜂蛰了似的,脸上身上也起满了红疹,慌慌张张去看郎中,郎中说是因为吃了蚕豆才肿起来的。之前咱们不是也收到通知说夏布政使不能吃蚕豆,一品楼应该也知道,回去查遍了当天做的菜也没发现里头有蚕豆,佟四少大怒,亲自查,查了一顿最后在香煎牛里脊的酱汁里查出了蚕豆的味道。那郑德也不知道从哪里弄的一罐酱汁里边被放了蚕豆把夏布政使给吃坏了。郑德一个劲儿说那罐酱不是他做的,问他是哪来的他一会儿说买的一会儿说是托人熬的。好在夏布政使不严重,净明法师乐坏了,今早临启程前还在给一品楼打圆场。夏布政使碍于和佟家的交情没有理论,佟四少却不依,郑德、于升那一干在一品楼后厨担任要职的今早全被开除了,长生被从品鲜楼调回一品楼做厨长。佟飞暂时接管了品鲜楼。”
“佟飞也会做菜?”苏妙狐疑地问。
“二姑娘。佟家里只要是姓佟的,或多或少都有两手,佟家老爷子曾是闻名整个岳梁国的厨王。”
苏妙眉一挑。也就是说现在品鲜楼和一品楼已经完全被佟染的人接管了。
倒吸气声清晰地响起,正在磨刀的周诚割伤了手指,黑红色的血流了下来。
“你前儿才烫成那样,今儿连手指头也想砍下来了?”陈阳乜了他一眼。用凉凉的语气说。
周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忍气吞声。没有搭腔。
“二姑娘,这一回一品楼吃坏了夏布政使,不管是在衙门面前还是在外头的声誉上都要下降了,这可是咱们苏记把他们踩下去的好机会!”陈阳满眼兴奋地说。
“好机会?”一直沉默不语的回味轻蔑地哼了一声。“佟染只不过是在排除异己罢了,那夏布政使很快就要调职了,这点小意外对一品楼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反倒是没有人再跟他作对倒是能让他松一口气。”
陈阳愣住了,呆了半天。泄气地问:“这么说,这个结果莫非是佟染故意的?”
回味嗤笑了一声,歪头,似笑非笑地盯着苏妙的脸:
“一个人哪可能演出这么完美的结果,也要有人愿意配合才行。”
“嗳?”陈阳越发迷惑不解。
苏妙眼神四十五度角向上,想了一会儿,说:
“不对啊阿阳,我跟你得到的内部消息怎么不一样,我得到的消息是那天晚上一品楼突然出现了老鼠,夏布政使觉得太恶心,结果就上吐下泻起了一身小红点。”
“老鼠?我怎么没听说?”陈阳被弄蒙了,他从没听过这种说法,她却说的一本正经,让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我就是这么听说的,不信你再去打听打听,我这个才是最最内部的消息。”苏妙笃定地说。
“……”一品楼真的有老鼠?陈阳脑袋发蒙地挠了挠头发,其他人心里亦不由得出现了这样的狐疑。
这则谣言在心中扎根,他们或许会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说给人听,也或许会因为好奇去求证,一传十十传百,不管真假……
苏妙勾着笑弯起眉眼,她可没有胡说,上次长生来一个劲儿问她苏记有没有老鼠,还说一品楼总有老鼠跑进来偷东西吃,一品楼为此还展开了灭鼠大战之类的。
晚间打烊后,一整天都在心慌意乱的周诚被单独留了下来。
空旷的大堂里只有两个人,苏妙坐在椅子上,直直地看着周诚。周诚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讪讪笑问:
“阿妙,你这是?”
“我想你也该找个机会辞工了。”苏妙淡淡地对他说。
“辞、辞工?”
“地窖里我煮的五味酱少了一罐,之前你往高汤里扔猪油的事我也知道了,你已经没法子继续留下了。”
“阿妙,我……”他心里咯噔一声,想要辩解。
“不用再勉强辩解,转身,出去,我当你主动辞工,你也给自己留最后一点尊严别弄得太难看,如何?”她打断他,说。
周诚嘴巴发干,想辩驳,然而在她平静无澜的表情里他只能下意识抿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他耳根子涨红地上前一步,竭力否认道:
“阿妙,你怎么能怀疑我?我根本没做过那些事,放猪油偷酱,这些全是子虚乌有,你到底是从哪听说的,这是诬陷,这是有人陷害我!我知道了,一定是陈盛他们几个,那些人本来就恨我,所以才会合起伙来陷害我!阿妙你千万不要听信那些人的挑拨离间,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我怎么可能会害你!阿妙,你要相信我,相信我对你的心!”
苏妙看着他,轻叹了口气,站起来,转身:“总之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再来了,啊,对了,一品楼那边出了那么大的纰漏,也不知道佟染会怎么对你,你要小心。”说罢,径自向后院去。
“阿妙!”周诚抓耳挠腮,他无论如何不能丢了这份工,慌忙上前一步就要去拉她的手,即使知道她讨厌此时也顾不得许多。
然而手还没有触到她的衣角,衣领子已经被人从后面拉住,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俊却冷漠的脸。他怒从肝起,还没来得及叫骂,那张英俊却冰冷的脸庞的主人已经顺势一甩将他甩了出去,后背重重撞在柱子上,他差点撞断了气。
“小妇养的混蛋!”周诚怒不可遏,眼珠子赤红,锐声吼叫起来,一跃而起凶牛似的向回味冲过去。
“蠢材。”回味不屑地哼了一声,素来沉冷的眼神泛着轻蔑。
周诚闻言,越发愤怒。
然而不管多愤怒都无济于事,几个呼吸间,周诚又一次重重地摔在苏记的大门外,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摔得生疼,就快碎了。
“滚。”回味立在门廊下,淡漠地看着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一个字,不带任何情绪,甚至懒洋洋的。
周诚怒不可遏,瞪着他,瞪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拍拍屁股爬起来,灰溜溜地走人了。
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他往汤锅里扔猪油的事为什么会被发现,苏妙为什么会那么笃定五味酱是被他偷走的。现在的情况对他很糟,郑德与他做过交易最终的结果却是失败,虽然这其中他有利益的考虑,但他也有想为一品楼增光添彩的想法,可是这一次的失败却让他彻底跌入谷底,一旦被佟四少知道他成了玷污一品楼声誉的帮凶,佟四少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越想越慌张,已经无暇再去思索苏记的事,他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先去找佟四少请个罪,以免佟四少自己知道了更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然而还不等他动身前去请罪,今晚,他遭遇了他人生以来最大一次危机,当他回到家时佟飞已经等在他家的正厅里,炉火烧得旺旺的。
“少爷要你滚出丰州。”佟飞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再敢踏进丰州半步,废了你的手!”
周诚呆若木鸡,从头冰冷到脚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