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看了文书一眼,笑着打发围观的人回去继续干活,又问文书:
“你今天要不要歇一天?”
“不碍事。”文书摸了摸被包扎好的额头,“只是破了个口儿,不打紧。”
“什么不打紧?”正在拉着胡氏的手抱怨的文氏一听苏妙主动给休假,立刻过来一叠声说,“你瞧瞧你这额头,都包成这样了,东家都说了歇一天不要紧,你还不歇歇,万一因为挨了这么一下闹出毛病来可如何是好,你若是出了毛病今年的院试还怎么参加!”
“不碍的,陆二姑娘打得也不重,平常挨的比这个重多了。我做伙计的又不干能伤身的活计,不打紧。”文书低着脑袋,轻声说。
文氏听他当众提起平常挨打的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讪讪地笑。
“既然不歇息,那你就坐一会儿吧,等开了门你再上前头来。”苏妙对文书说完,又笑着劝文氏,“大娘也别太生气,文书刚刚也是好心,好心最是难得的。”
文氏勉强笑了笑,点点头,苏妙便进酒楼去了,才踏入门槛就听见院子里文氏低声训斥文书:
“东家都说了你可以歇一天,你怎么还犟?她又没说扣你工钱,拿着工钱白歇一天不是正好吗,歇一天你还能好好温温书。今年的院试你无论如何不能再落榜,可你最近却天天跟个真的伙计似的。不好好理书,科考时可如何是好!”
“我每天都在理书,这些我心里都有数。娘,东家是可怜我们才让我们在这儿做工的,我们理应当谨言慎行别给东家惹麻烦。”文书低着头。眉尖微蹙,看着地面说。
“什么可怜我们?是我少干活了还是你少干活了,她可怜我们?”文氏一听,自尊心被狠狠刺伤,火冒三丈起来,盯着他的侧脸连声怒道,“她付工钱我们给她干活。我们怎么给她惹麻烦了?你这个脑子怎么越来越让我想不透。自从你跟这家人认得了以后你这脾气越来越古怪,你到底成天都在想什么?”
文书有种和她说不清的烦躁感,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一直以来他的生命里只有母亲。生活中唯一有接触的人也是母亲,其他的对他来说都是符号一样的人物。母亲说的话永远都是对的,一直以来他都这么认为,可自从母亲病重他逼迫自己出来做工后。他现在开始觉得他越来越无法理解他的母亲。然而他是被母亲生养到大的,母亲很辛苦。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忤逆母亲,于是他只是垂着头轻声说了句:
“什么都没想。娘你放心,我会好好理书好好干活,这次的院试我一定会考中。”
得到承诺的文氏总算满意了。她焦躁的心情因为儿子的承诺也平复了下来:“你这么想就好。让娘看看,这额头若是留了疤可如何是好。”她皱着眉双手捧起文书的脸,在绷带上仔细看了半天。“你以后得好好注意,危险的地方少去往上凑。万一伤了脑袋万一破了相,以后可怎么考状元娶公主娘娘!”
靠在门板上闲极无聊偷听的苏妙没想到文氏竟然还有这种心思,一愣,跟着她一起背靠门板的回味却无声地笑出来。苏妙生怕他笑出声被发现了尴尬,瞪了他一眼,拉起他的手往里走。
“你笑什么?”她问。
“我笑文大娘算盘打得好,只是岳梁国的驸马爷成亲之后除了挂一个驸马都尉的虚衔,终身不得入朝参政,金科状元死都不想尚公主,她好不容易养了一个金科状元就为了送进公主府吃软饭?”回味忍俊不禁地说。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说:“也许在她看来吃公主的软饭也没什么不好,或者知道了这个她就改主意要娶郡主娘娘当媳妇了。”
“文书那个性子,若真尚了公主,绝对会短寿。”回味仿佛想到了什么,越发觉得好笑,说。
两人才走到厨房连接外场的入口,就看见林嫣、苏娴、纯娘聚在一块,纯娘疑惑不解地嘀咕:
“你们有没有觉得文大娘好像很讨厌有姑娘接近文书,刚才她还说人家的女孩儿是小妖精,还让文书把眼睛闭起来,为什么,好奇怪!”
苏娴耸耸肩,哼了一声:“相公死的早,一个人把儿子带大命里只有这个儿子的女人你不能按看常人的眼光去看她,否则你会觉得很可怕。”
“我觉得以文大娘心气儿那么高,肯定想让儿子娶个高贵的媳妇,所以对那些不好的自然要闭上眼睛,不然一时心头热了可就娶不到高贵的媳妇了。”林嫣认真地说。
“难道她还想娶个公主娘娘做媳妇?”苏娴啼笑皆非地说。
苏妙和回味并肩站在她们身后,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大姐,你真相了!
下午时员工轮班吃中饭的时间,今天吃包子,于是文书就揣了两个包子走到侧门外,独自站在巷子里,背靠着墙壁,从后腰取出书卷,一边吃包子一边专心
不多时,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专心沉浸在书本里的文书并没有觉察,直到那人凑到他身前,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文大哥。”
文书呆了一呆,望过去,映入眼帘的人吓了他一大跳,手中书卷啪地落地,整个人猴子似的火速向后窜了半步,后面是墙,他整个人都贴在了墙上,惊慌失措,磕磕巴巴地唤了句:
“陆、陆姑娘!”
陆慧被他激烈的反应唬了一跳,呆若木鸡,他的反应在她看来是排斥,也许他是因为为了自己受伤生气了,咬着嘴唇垂下头,她歉意满满地说:
“文大哥,对不住,害你受伤,又闹了那么大的动静,都是我不好!”
文书终于缓过神来,见她如此,慌忙摆手,讪讪地笑道:
“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都怪我,我娘闹了那么大的动静让你为难了。”
“不是的!是我不好!”陆慧听他这么说,知道他没生气,心里一松,愧疚感涌了上来,用力摇着头对他说。
文书的目光却落在她红肿带紫的脸颊,圆圆的小脸明显受过掌掴,已经肿起来一寸,看起来更像包子,他心脏一紧,慌忙询问:
“你的脸怎么……”
“啊,因为和妹妹吵架,娘很生气,受了点罚,不打紧的。”她笑容灿烂地说,仿佛真的不打紧。
文书不知道该说什么,怜悯爱惜从心底的缝隙涌了上来,他怜惜地望着她。陆慧被他瞧的不好意思,双手捂住肿起来的脸,讪笑着低下头,小声问:
“文大哥,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你不用放在心上。”
“文大哥,你好有男子气概!”陆慧听他这么说,不禁真挚地赞了一句。
文书呆了一呆,他从来没被姑娘这么称赞过,纯娘和苏娴倒是老说他不像个男人,被如此称赞,男子与生俱来的豪情不由得从内心底涌出来,同时他又觉得有点心虚,毕竟刚刚被陆慈一棍子打伤了,作为有男子气概的男子实在太丢脸。他脸涨红,眼神闪烁,很不好意思。
陆慧只是情之所至就说出口了,她生在乡村,没有城中女子的心计,素来有什么说什么,但是话一出口,又见文书竟然是这个反应,羞涩感澎湃而来,她比他还要不好意思。
两人尴尬地沉默了半天,陆慧绞着双手,目光落在文书手里的书卷上,没话找话地笑问:
“文大哥,你在看什么呀?”
文书一愣,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书,笑答:“《中庸》。”
“那是什么?”
“是很了不起的典籍,是教导人为人处世的。”
陆慧好奇地凑过去瞧,于是文书就把书卷打开给她看,听她惊叹道:
“好多字啊!”
文书觉得她很单纯,那惊讶地笑起来的样子很是纯真,不由得微笑起来。
“文大哥,你好了不起,居然能看这么多字的书!”
“你不认得字?”文书一愣,问。
陆慧尴尬起来,挠着头笑嘻嘻地说:
“我爹每年寄回来的钱只够家用,我没念过书,我娘说姑娘家念书没用,做家务会针线才是正理。”说到最后她觉得自己有点丢脸,不想被看轻,于是急于说出自己的优点般地道,“我针线活做的很好,连店里的裁缝都偷偷夸奖我呢。”
文书越发觉得她可怜,顿了顿,轻声问了句:
“突然从老家到这边来,一定会不适应吧?”
陆慧一愣,紧接着笑容灿烂地回答:
“还好,爹对我很好,虽然娘和妹妹他们不喜欢我,也没法子,我是外来的嘛。娘临去前一直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和二娘妹妹相处,不许让爹为难。我觉得只要住的时间久了,他们一定会喜欢我的。”她信心满满地笑说。
文书望了她一会儿,这话是在强迫自己振作起来谁都听得出来,气氛变得有些僵硬,仿佛脖子以下沉进水里,变得窒息起来。文书见她说完自我鼓励后就低着头不再作声,很想打破现在的沉默,在手中书卷瞄了一眼,他忽然笑问:
“你要不要学认字?”
“咦,可以吗?”陆慧一愣,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像只欢腾的小麻雀。
文书不由得笑起来,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