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门山地炮,静静地矗立在汉水北岸,数百炮手,如同松柏般立在山地炮四面,纹丝不动,对面的白马渡,长度只有三里,距离不够开阔,李自成并未调集第四营的山地炮。
辰时一到,宋立即下达了“射击”的命令,炮手们这才忙碌起来,校准、装弹、点火……
对面的明军显然看到了天命军的动静,他们不相信天命军的火炮能直接越过汉水,毁了好不容易搭建的水寨,一面指指点点,一面还冲着炮手们叫骂。
但一些从朱仙镇逃回的老兵,却是紧锁眉头,盯着天命军的炮兵阵地,表面淡然无语,心却在默默祷告着……
叫骂从来不是战斗,如果叫骂可以杀人,鞑子的骑兵也不会在京师、山东一带肆虐了!
天命军的炮兵,根本忽略了对岸明军的存在,直到点火之后,才将目光投向南岸。
他们不是要记住谩骂的明军士兵面容,然后寻求报复,而是观测开花弹的落点,山地炮已经校准过,但那是炮兵们根据以往的经验和准星、罩门进行的初次调试,要想提高开花弹的准头,必须根据落点重新调试。
因为是齐射,四十门山地炮,一次要射出四十门开花弹,这些开花弹在空运行的轨迹,很容易发生错乱,这些观测的士兵,是要“看住”本组山地炮发射的开花弹,然后将开花弹的落点反馈给校准的炮兵。
如果开花弹恰好正目标,暂时不用调整了,等到改变目标的时候,再根据需要调整,在没有电子瞄准仪的情形下,仅靠肉眼和经验,大部分开花弹都不会落在最希望的落点,需要二次校准。
“轰……隆……”
“轰……隆……”
“轰……隆……”
……
四十枚开花弹,画着美妙的弧线,离开炮管,飞向南岸的明军水寨,大部分开花弹都是落在水寨,或是岸,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只有少数开花弹不慎落在河水,
明军显然没想到天命军的开花弹有如此的射程,一个个呆住了,等到发现自己的残肢断臂,以及从伤口冒出的汩汩鲜血,方才感觉到疼痛,随即一个个哭叫起来……
水寨的士兵还好些,各种空旷的木质结构,无意充当了消音#器,而岸的士兵,即便没有弹,只要是在弹坑附近,不是被爆炸产生的气浪撞翻了,是被无形的冲击波伤了耳膜,双手抱着脑袋,满地打滚,发出狼一般的干吼!
天命军没有给明军喘息的机会,一波刚熄,一波又起,经过二次调试,开花弹的落点更加准确,绝大部分开花弹都是落在水寨,或是岸的工事里,只有极少数开花弹直接从水寨的缝隙溜出,滑入河水。
李自成立在樊城的西南角,他已经完全忘记了鞑子入关的事,此时正用望远镜在观测开花弹的战况。
忽见一枚开花弹不偏不倚落在一艘小船,随着一声巨响,那艘小船顿时被炸得七零八落,有好几块碎片飞天际,在天空翻滚着,随即慢悠悠地飞到视线之外。
小船原本是水寨的
依仗,此时忽然消失不见,水寨失去承重,顿时歪向一边,面的士兵立脚不稳,顿时坠入奔腾的河水……
李自成放下望远镜,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好样的,这是谁射的,赏十两白银!”
“大都督,”何小米虽然没有望远镜,却也能觅得战场的端倪,忙道:“达到,开花弹离开炮管,至空时混在一起,恐怕很难确定这是谁发射的炮弹……”
李自成想想也是,此时开花弹的发射,已经进入稳定的阶段,便是观测的士兵,也不会像开始是那般细心了,一定要找出这艘小船的炮弹是谁发射的,恐怕很难,便道:“传令下去,炮兵每人赏二两银子!”
第七营的炮兵,此时全部是在战场,总人数有数百,每人二两,是千两银子,不过,李自成觉得值,如果能快速突破明军的汉水防线,千两银子算什么?
“是,大都督!”何小米答应一声,回身和一名亲兵耳语几句,那亲兵立即离开城头,向战场跑去。
天命军猛攻白马渡的讯息,很快传到左良玉的耳,他立即马,带着亲卫来到白马渡,想要看个究竟,守将看到左良玉,顿时像是看到了救星,忙哭喊着道:“大人,天命军的炮火太猛,用的又是开花弹,水寨被毁,兄弟们伤亡惨重,快要顶不住了……”
左良玉一脚踢翻守将,怒吼道:“废物,你们不是有火炮吗?”
“大人,我们的火炮射程不足,根本打不到对岸,”守将翻过身,不敢起来,膝行数步,回到左良玉的身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们的火炮若是放到工事,恐怕早被炸毁了……”
左良玉抬抬手,让那守将起身,目光便落在岸残破的工事,更让他心疼的,还是士兵的尸体和翻滚着的伤兵。
这些可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
朝廷一直奈何他不得,是因为他手的这些士兵,如果不是大量的士兵,朱仙镇擅自撤军,还不落得与贺人龙一样的下场?
他四处扫了一遍,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水寨,水寨残破不堪,被开花弹炸毁的小船、树木,因为无法及时修复,大半已经落在水,成了真正的“水下之寨”……
左良玉不觉紧皱眉头,目光不知觉落到对面天命军的阵地,数十门火炮正肆无忌惮地吐出火舌,而在这些火炮的后面,万骑兵已经整装待发……
万一这些骑兵突破了水寨……
在左良玉迟疑不决的时候,一枚开花弹,恰好落在岸边的一处工事,一声剧烈的爆炸之后,工事完全被毁,原本守在工事的数名士兵,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便没了气息,肠穿肚烂、四肢残缺、热血奔腾……
左良玉惊出一身冷汗,开花弹的落点,距离他不到百步,他看得清清楚楚!这样的火炮,如果让士兵们留在工事,完全是等死!
这一刻,他知道守将为什么哭叫了。
天命军的火器,的确太犀利了……他想起了郾城,想起了朱仙镇,更想起了尉氏县以北的那条壕沟……
左良玉的心,忽地高高飞起,却无法下落,他感觉缺少了什么,像夜晚睡觉的时候,被同伴扔掉的一只鞋子惊醒,正等着另外一只鞋子落下,然后才能美美地睡一觉,然而,那只鞋子始
终没有落下,等待的心,一直收不回来。
“大人,天命军停止炮击了!”亲卫提醒,左良玉才知道,原来是开花弹的爆炸声不见了。
难道自己一直在等待爆炸声?
左良玉感觉自己受了侮辱,难道自己是天命军的盘餐?
他的心,隐隐生出一股恨意,更多的却是恐惧,对天命军的恐惧……
天命军的火炮正是发挥威力的时候,为何停了下来?左良玉的心一惊,难道……
他抬眼向对面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天命军的炮手,正在将火炮向两侧拖移,而火炮后面的骑兵,已是蠢蠢欲动!
“大人,天命军的骑兵,要渡河了!”
一定是这样,炮声一停,天命军的骑兵、步兵该渡河了,官兵已经被天命军的火炮吓破了胆,还有一战之力吗?
左良玉感觉到了无奈,实力不济的无奈,他长叹一声,天命军的火器……
天命军的炮兵快速移动火炮,将间的道路让出来,骑兵已经开始出击,不过,在骑兵的右侧,还有许多身着单衫的百姓。
左良玉吃了一惊,百姓……百姓为何替天命军效力,难道是被天命军挟持?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些百姓,并不在天命军的控制之下,他们跑得非常欢快,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面前,百姓们没有任何犹豫,一头扎进河水!
樊城的李自成,也是十分惊异,他移开望远镜,回身问道:“小米,战场为何出现这些百姓?他们不知道两军阵前,随时可能丢了性命吗?”
“大都督……”何小米迟疑着道:“听牛先生说,这些百姓都是自愿的!”
“自愿的?”李自成不解,“这是战场,牛先生为何同意百姓与骑兵一些渡河?便是他们要渡河,也要等到战争结束以后,也不差这一两日!”
“大都督,百姓们不是要渡河,而是……而是天命军,”何小米一咬牙,终是道:“第一营的骑兵渡河,但岸边有许多明军残破的工事,人马很容易受到伤害,必须将这些工事清除掉,战马才能渡河……”
“嗯?”李自成这才明白,百姓是为了协助天命军清除工事,怒喝一声道:“为何使用百姓?我们不是有步兵吗?这是战场……”
何小米小心地道:“这是牛先生安排的,牛先生说,百姓听说天命军渡河打左良玉部,他们纷纷请战……”
李自成明白,牛金星让士兵参与击敌,是要打造“军民一家”的融洽气氛,百姓以自己的方式参与了战斗,也与天命军完全融于一体了。
然而,这是战场,百姓们没有受过操训,一旦遭到明军的攻击,势必伤亡惨重!
李自成一时热血沸腾,他在心默默念叨着:樊城的百姓,我在此起誓,天命军不会让你们失望,更不会有负你们……
起誓之后,李自成还觉得不足,便沉声道:“小米,告诉牛先生,今日参战的百姓,每人发给一两银子,伤亡的百姓,按照天命军的标准,及时发放抚恤!”
“是,大都督,属下记下了!”
此时百姓已经渡过了汉水,正在南岸拆除明军的水寨,幸好明军已经随着左良玉溃逃了,百姓们并没有遭到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