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灵灵……灵灵……,一声接一声的呼唤传来。

你鬼叫什么!方灵灵应了一声,从一块巨石后面转出来。

叫她的是邻村叫田玉林的青年。田家村距方灵灵的方家村不远,两个村都是远离市镇的村落。自古以来就有互通婚姻的习俗,不是你娶我的就是我嫁你的。当然也有与山外边联姻的,这多是年青貌美的姑娘家外嫁。田方二村虽是处于山里的偏远村落,但这里草木繁茂,碧水青青,特别能养人。俩村的姑娘个个落个脂白皮嫩,灵秀非常。可再美味的菜肴也不能当饭吃,面对着这个穷乡僻壤之境,家里稍微与外界有点亲缘关系的姑娘都争着往外走,占着外貌和身材的优势也都能找到好人家。只是苦了俩村的小伙子,你想啊,姑娘们一个个地往外嫁,这要都走了,那娶谁啊?小伙子们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个个都熬成了大龄青年。急有什么用,到了年纪还得要娶,就像吃饭一样,过点了就会饿肚子,饿得发慌。没辙了只能娶山外的姑娘,可山外的姑娘来这一看,还没见着男方扭头就走。这那是人呆的地方,要是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呆着也就呆着,现在是在外面的城镇生活了许多年,这一下就像是回到了原始社会,谁能受得了啊!偶尔有几个往里嫁的不是不能生育的就是二婚的寡妇。就这样,但凡村里谁家的闺女到了婚嫁的年龄,受托的媒婆都要把她家的门槛踩烂了。方灵灵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天灵灵家里又来了几拨媒婆,把灵灵的爹娘忙得是晕头转向,在爹娘忙着接待时灵灵偷偷地跑了出来。她特别讨厌那些媒婆的嘴脸,在她们脸上总能看到一种失真的感觉。这些媒婆都是乡里乡亲的,不是七大姑就是八大姨的,平时也没见到什么不正常的,这时候一个个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不是说这家怎样怎样就是说那家如何如何。灵灵听着就觉得好笑,这村子能有多大?谁不了解谁啊?可从媒婆口中说出来的灵灵都觉得陌生,不仔细想还真一下子没想起是谁。这时候灵灵就开始烦,烦她们,也烦爹娘。爹娘好像希望她快点出嫁似的,对着媒婆都笑呵呵的,似乎每家都满意,可也没见从爹娘的口中说出“同意”俩字。那些媒婆以为她爹娘不满意,过几天又来提亲,还是同一个媒婆,只是委托的人换了一家。

灵灵,你娘找你呢!玉林打趣说。

灵灵瞥了一眼说,找我?找我我也不回。想了想又说,算了,干脆回去吧,反正总要嫁人的。瞧玉林没吭声,说,玉林哥,你爹娘有没有托人来提亲?

啊?你爹娘会看上我?玉林知道自己的条件,家境贫困不说,论长相也比人家差一截。就是脾气好,脾气好能当饭吃?玉林和他爹娘都明白,根本就没有那心思。

那不一定,是我嫁人,又不是我爹娘嫁人,爹娘看不上的我不一定就看不上。

玉林瞧灵灵的言外之意似在暗示自己,心里不由一动,接口道,那我就叫爹娘上你家提亲?

灵灵见玉林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开了。玉林才明白灵灵是逗他玩的。灵灵老是这样捉弄他,不温不火不真不假,明知自己没戏也被挑逗得心神荡漾。可能灵灵就是喜欢看他的窘态。他只要一发窘脸就胀得通红,要等好久才消退掉。他也恨自己不识趣,每每知道灵灵并不当真,可心里总抱着一点希望。每次都下定决心不再痴心妄想,不再理灵灵,可只要一见到灵灵的身影从眼前飘过,一听到灵灵的笑声从耳边飞过就将之前的决心全都抛弃。

灵灵和玉林本是小学同学,在村里唯一的一所学校上学。他们在同班又是同桌,一起从念到小学毕业就停了。村里没有中学,要念中学得去山外镇上。一来路途遥远,二来没人照顾,也就不上了。玉林开始在家务农,灵灵也帮家里做点细碎活。俩人长大后还保持着往来。

烦死了,想安安静静呆在家里也不成,家里给那些人闹得不得安宁。灵灵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托着腮帮子出神。

玉林挨着灵灵坐下,说,我知道你心烦,可你又能去哪儿?灵灵转过来问,玉林哥,你说外面的世界是啥样?玉林说我也不知道,我和你一样没出过门。灵灵说可惜了,要不你可以带我出去看看。玉林知道灵灵只是随便说说,灵灵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说了也没当回事,如果玉林说真要带灵灵出去,那灵灵也会立马拒绝。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磁场,有着无限的吸引力,又是一口深井,充满了未知的恐惧。这种矛盾的心情不仅一直伴随着灵灵,纠缠着她单纯无瑕的心灵,也在村里同龄的年青人身上飘荡着弥漫着传染着。

哎,田玉林突然两眼一亮,说,你若不想呆在家里还有一个法子……

灵灵见玉林突然顿住就急了,推了玉林一下说,快说啊!玉林说,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说山头那边来了几十号人,在那边挖挖采采的,也不知在干什么?灵灵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玉林说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那拨人到村里来找村长说要雇些人。灵灵问雇人做什么?玉林说好像是给他们捡石头。灵灵啊地一声说石头有什么好捡的,漫山遍野都是,要喜欢自己捡,还要雇人?玉林说具体的他也知道,反正看上的人要跟他们呆上一段时间,还不能回家。捡到的石头要交给他们,不能带走,他们会按你的工时给你工钱的。

还有这种事?灵灵疑惑了,问道,跟他们呆多长时间?玉林说听说得一年半载的。哦,对了,最紧要的还没告诉你,他们说如果干得好还有可能成为他们厂的工人,那可是吃国家饭的。

灵灵明白吃国家饭意味着什么,村里的姑娘外嫁时可没奢望嫁给工人,她们唯一的想法就是走出这山沟沟。要是哪家姑娘嫁的是外边的工人,村里人就会说那个姑爷是吃国家饭的,羡慕的神情溢于言表。

灵灵可没想那么远,她想的只是要离开家里一段时间,至于能不能吃上国家饭,她才没有这个雄心壮志。

田玉林之所以告诉她这个消息是有自己的考虑,田玉林当然不希望灵灵一直呆在家里,要是哪天灵灵突然心血来潮答应了婚事那不是没田玉林什么事了?能避开一段时间对田玉林来说就是一个机会,只是这机会太渺茫了,但再渺茫的机会也是机会。他决定和灵灵一起去报名。

在生产队报名时灵灵才知道原来是省城一家国营珠宝玉石加工厂在这里采矿,他们人手不够就在当地招一批淘玉工。淘玉工这个词灵灵是第一次听到,以前听说过淘金工,没想到还有淘玉这种工种。和玉林说的一样,就是捡捡捞捞石子,也不是随便捡的,是要经过人工筛选的。如果看上的人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

灵灵才不管这么,反正是跟着他们在山头那边安营扎寨。至于说工作期间不能回家也不能接待家人,那正合灵灵的心意,不用听爹娘整天在她耳边唠叨。

一周后,生产队来通知了,她和田林玉都被选上了。按要求要自行携带被褥、换洗的衣裳和一些生活用品。等她回家整理东西时爹娘才知道她要去淘玉,气得她爹举着手里的烟杆朝她猛劈。还是娘护着她,娘说灵灵又不是出远门,就在山头那边,你想女娃每天都可以去看她。再说又不是白干,每天的工钱还不少呢!等灵灵赚了钱,就给你买卷烟抽,像城里人一样。

其实灵灵并没有和爹娘说在淘玉期间是不能联系的,她怕说了爹娘就不让她去了。

就这样灵灵和田玉林背着被褥拎着杯盆去报到了。同去的还有邻近村落的一些人,加起来有百来号人。灵灵和玉林走在一块,见队伍浩浩荡荡的,觉得新鲜极了。就算是生产队也没有这么大的号召力,能将这么多的青年男女聚在一起。灵灵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玉林在一旁沉默不语,他在想自己的心事。

玉林的爹娘不愿玉林去淘玉。玉林有一个哥叫田玉树,玉树三十好几才娶了媳妇,是邻村的一个寡妇。嫁进田家第二年生了一个女娃,此后不知什么原因,她的肚子就是没见动静。玉林爹娘是求孙心切,他们把希望都放在玉林身上,希望玉林早日成婚。不想玉林却要去淘玉,这一去就是大半年的,也许还更长,老俩口自然是极力阻止。玉树小俩口也不愿玉林去,他们有自己的算盘:村里集体劳动是记工分的,原本玉树玉林俩兄弟加上玉树媳妇还能应付,现在玉林要走了,少一人就少了许多工分,工分少意味着以后分到的粮食就少。玉树心里也没什么想法,多干就多干一点吧,可说是耐不住媳妇在一旁唠叨,心情也变得糟糕了,脾气也燥了,这自然也会影响到爹娘的心情。

玉林一看事情是由自己引起的,想过就不去淘玉了。可又想起灵灵一去,离自己就更远了,谁知道山头那边会发生什么事。两头权衡,他最终还是咬咬牙离开家了,随大家上路了。他开始后悔给灵灵出那个主意,心里有了疙瘩也就高兴不起来了。

到了营地,灵灵他们才看到了那些城里人,也就是所谓吃国家饭的。灵灵看他们确实与村里的人不一样,戴着安全帽,身穿统一的蓝色工作服,手里拿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在山谷里忙个不停。灵灵还看到一些工程机械设备,也不知干嘛用的,反正就觉得是个大家伙。一转起来就突突突响得不停,声音震得你都不知在说什么,光看见两张嘴皮子在上下翕动。灵灵觉得太有趣了,一切都觉得稀奇新鲜,脑子里不时冒出这样那样的问题,比如说这么多人在哪儿吃饭?睡觉时是不是都挤在一起?……

正胡思乱想时过来一个人,看样子是负责管理这些淘玉工的。他扯着嗓门喊,宣布的几条纪律和注意事项,随后对到来的每个人登记造册,就像村里给人上户口一样。接着发给每人一个挎包,挎包里有几样东西,有小手电筒,小锤子等,有一个灵灵不知是什么东西,是一个厚玻璃样的东西,后来灵灵才知道那叫放大镜。

灵灵四下里扫了一遍,不经意间看见刚才进来的入口处站着几个穿制服的,腰里还别着手枪。灵灵心里咯愣一下,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像看管犯人似的。

当天,他们就被分开,开始搭建账蓬和锅灶。灵灵才知道这是解决他们的吃住问题。

接下来的几天灵灵他们没干什么事,就是上课。一人面前摆放着一堆小石子,有人教他们什么石子需要什么石子不需要,借助手中的手电筒和放大镜将石子分成两堆,若有一个放错了,就把两堆石子和在一起重新再分,直到全部分对为止。教他们的那个人说了,只要通过测验才能正式聘用,三次测验没有通过的只能卷铺盖回家了。

教他们的是一个年青人,与他们年纪相仿,大家叫他潘老师。灵灵喜欢听他讲课,说话不紧不慢,态度温和,言行举止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反正就是跟村里的人不一样,让人觉得舒服。

到了测验的日子,潘老师在一张桌子上放上一堆石子,叫他们一个一个上来现场测验,通过的人潘老师就在本子上写上他或她的名字。大部分的人顺利通过,灵灵却被卡住了,到了第二次测验时灵灵还是没通过。最后一次开始了,灵灵没去挑选石子却一直盯着潘老师发呆。潘老师提醒说可以开始了,灵灵还是没反应,看得潘老师是莫名其妙。直到潘老师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灵灵才开口,她说想换一个测验老师。潘老师说考生没有挑监考官的道理,灵灵不理会,说那我就不考了,考也考不上,说完赌气坐在那儿谁也不理。潘老师想了想,还是叫了另一个老师过来替他,那个老师叫顾万山,也是个年青人。他一来灵灵就顺利通过测验,顾老师开玩笑地问灵灵,是不是潘老师故意刁难你啊?灵灵说,就是他,也不知使了什么坏,一站到我面前我就紧张。顾老师哈哈大笑,他对潘老师说,你瞧你把小姑娘吓得。潘老师立时闹个大红脸。灵灵又呆住了,原来潘老师也会脸红。

潘老师却记住了这个小姑娘的名字:方灵灵。灵灵也知道会脸红的老师叫潘志平。

在之后的淘玉开始后,灵灵分到由潘志平负责的一组,田玉林分到顾万山一组。

日子过得平淡而有序,灵灵他们每天早上从开采出来的乱石堆里淘玉,从这个山洞钻到那个山洞。他们将发现的大玉石打上标签,由专人动送,小玉石则放进挎包交给组长鉴别。

灵灵渐渐喜欢上这个工作,她一淘到漂亮的玉石总要摩挲几下,她最喜欢将玉石贴在脸上感受那冰凉和润滑。有时碰见的玉石晶莹剔透,还有许多花纹和图案,不免心动,也想偷偷留下。这也只是一个闪念,她明白就算留下了也带不去。

灵灵喜欢淘玉还因为她可以呆在潘志平身边,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只比她年长几岁却知道那么多东西,他说的基本上是她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有一次她傻乎乎地说,潘老师,真想把你的脑袋打开看看是什么样。潘志平问为什么?她说为什么你懂得那么多而我却不懂呢?

潘志平沉默了,他在想如果他和灵灵一样也没有接受教育的机会,灵灵还会这样崇拜地望着他吗?

对于灵灵他们而言,这里的淘玉工作结束后还不是要回到他们的村子,该嫁的嫁,该生的生。他们来这里淘玉当然可以看成人生当中一段精彩的体验,几十年后他们坐在家中院子的藤椅上看着满地跑来跑去的儿孙,回想起这一切来脸上也许还会露出满足的微笑,因为她们比村子里的同龄人有更丰富的人生经历。而他呢,他和顾万山来到这里实属无奈,正如医学院的毕业生刚进医院时必然要值夜班,这是他留校的必然代价。

想想人和人真是不一样,来到同一个地方,对灵灵他们来说是满怀生活的希望,而对他而言却是一种无奈的煎熬。

这些心里话潘志平无法对灵灵说,他只得安慰,每个人都有长处,你也有。灵灵问我有什么长处?志平想了想说比如眼前的这座山,我除了石头外其他的一无所知,比知这棵树叫什么?这又是什么花?灵灵想想,兴奋地说,也对,我除了石头不知道外,山上的一草一木我都知道,闭着眼我都能走回家去。只可惜,灵灵叹了叹说,现在又不能随意走动,只能在这山谷里呆着,要不我可以带你到那边的山头,那边可好玩了,有很多老高老高的树,一个人都抱不过来的,不像这边是光秃秃的只是石头。灵灵又想起什么,问,潘老师,我们进来时看见有几个人站着,还别着枪,像是站岗,搞得我心里一跳一跳的。他们是谁啊?

那是警卫,因为我们开采的石头很值钱,要卖到国外去换外汇。

外汇……外汇是什么?灵灵不解。

就是外国的钱,比咱们用的人民币贵多了。

那他们是**派来的?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开采玉矿的是省里一家大型的玉石加工厂,专门做玉石出口生意的。我和那个顾老师是受学校指派过来帮他们的。

哦,原来你们不是一伙的,我还以为……对了,你刚才说是学校派你来的?

对,我们是东江大学地质系的,我和顾老师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因为那家工厂要来这采矿,需要专业的技术人员指导,他们找到学校希望派人协助,这不,我们就来了。这也是临时任务,矿采完了,我们也就回去了。

那……采矿什么时候结束,灵灵的声音有点低。

快的话一年,慢的话一年半差不多了。

灵灵沉默了。志平知道灵灵在想什么,再大的矿总有采完的一天,到那时志平他们就要回省城了,而灵灵呢,恐怕还得回到村里。想到这,志平就问,灵灵,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啊?灵灵还在深思,以后?以后的事我也不知道。又问,潘老师,以后我还能见到你吗?灵灵说完眼圈有点红了。

志平安慰道,如果干得好你还有机会进工厂,工厂也在省城,到那时就可以经常见到我了。

灵灵又兴奋起来,自言自语说,我一定会努力的。

田玉林可没想着要去省城,他来淘玉完全是为了灵灵。现在听灵灵说她想争取进厂当工人就慌神了,弄来弄去灵灵离他要越来越远了。不行,他也要去省城。主意一打定就开始行动,从这天起他就缠着顾万山问这问那的,从探矿、开采、鉴别、运输、切割、打磨、分级等一系列流程问了个遍。顾万山见其如此勤奋好学,就倾囊相授,不仅教他实践操作,还教他理论知识。

在一次玉石鉴定考核中,田玉林取得小组第一名的佳绩。其鉴定速度之快准确率之高让顾万山大为惊讶,顾万山对他说要好好努力,说他大有前途。他从顾万山的语气中他揣摩出一丝意味,似乎看见他的一只脚跨进了工厂的大门了,他想和灵灵一起分享这个喜迅。

他去找灵灵,同组的人说灵灵去了对面那个矿洞。现在是收工时间,她去哪儿干什么?田玉林心里充满疑惑,难道她利用休息时间加班?玉林一想到他可能和灵灵一块被招进工厂,心里不由一阵激动,加快步伐向矿洞走去。

为了采矿,山谷中掘了好几个矿洞。由于矿脉分布不均匀,有些矿洞掘进后看没有开采价值就废弃了,这是单井矿洞。有的矿洞在掘进中连成一片,形成多井矿洞。灵灵所在的矿洞就是多井矿洞。

洞里每隔一段路就挂着一个灯泡,不论白天黑夜这些灯泡都是常亮的。通常是白天开采,晚上运输。现在是晚上吃饭时间,运输工人都去用餐了,洞里没有人。

田玉林又往里走了一段,还是没找到灵灵,正要叫喊,好像听到有人说话,模模糊糊若有若无的。这位置是几个矿洞的连接处,玉林一下也分不清该往哪个方向找去。他叫了几声灵灵,洞内只有他的回声。过了许久,他见没动静就准备返身回去,却见灵灵一人从一个拐角处走出来。

灵灵似乎对于玉林的到来并不显出高兴的样子,只是冷淡地问找她什么事?玉林说刚才他好像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灵灵说是她在说话。玉林问你一个人和谁说啊?灵灵却一下子变脸,沉声说道,难道你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对自己说过话?玉林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玩笑惹得灵灵发脾气了,后面想问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其实他还想问灵灵你一个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玉林觉得这段时间灵灵对他冷淡了许多,原先还对他有说有笑的。玉林记得刚来时灵灵还经常跑去找他,现在不但不找了,见面了还老大不乐意。玉林就问灵灵是不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她生气了?灵灵只说不关你的事。

日子在一天天中度过,田玉林此后很少去找灵灵,他只顾做自己的事。工程差不多快结束了,从几次考核的结果来看,他被招进工厂的可能性极大,

这天田玉林淘到一块玉,这块玉有点奇怪,是环形的,颜色带红。玉林见过不少环形玉佩,那是后期加工过的,玉林自己就经手过不少。玉林想定是哪个工人不小心将加工过的玉佩给弄丢了。玉林知道这可不是小事,每块玉石都有登记记录的,特别是那些品相好等级高的管理制度更是严格。他听人说起过,之前有一个工人保管不善,弄丢了一枚贵重玉佩,被当作侵吞国家财产送进监狱服刑。

玉林将玉佩交给顾万山,顾万山看了半天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天然玉石。为了慎重起见,他又将它交给潘志平,潘志平是负责对加工过的玉佩登记造册的。若玉佩真是从他那儿弄丢的,潘志平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将影响到他日后的晋升。现在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玉佩送回,就当事情没发生过,志平就不会受到连累了。

顾万山特意交待田玉林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又说按田玉林的表现,被招进玉石加工厂不会有问题,只要他在田玉林的申请表上签上推荐意见就行。田玉林当然明白顾万山的意思,如果他把这件事说出去了,那他就别想再去省城了。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田玉林如愿以偿得到顾万山的推荐书,只等正式的招录通知了。只有收到招录通知才算真正成为工人,然后待工程完成后进厂办个手续就行。当然附带的条件是头五年他要在野外工作,五年后才回到省城工厂上班,这是厂里的规定。田玉林心里其实倒是感激有这么一个规定,就是这样一条规定才让那些省城市民望而却步,田玉林这些农村娃才有机会,

田玉林好久没见过灵灵了,不知灵灵有没被选上。在采矿的后期,田玉林这个小组被拉到山头的另一个山谷去开采,他与灵灵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玉林觉得灵灵和以前不一样了,有时显得很亢奋,一个人不停说这说那,也不理一旁的田玉林,像是刚脱离懵懂的孩子,对什么都觉得新鲜。要不就是心思重重的样子,问她什么也不说。玉林对处于这种状态的灵灵确实有点不知所措,不过一想也好理解。以灵灵的聪明被选上的机率不会低于自己,自己最近不也和灵灵一样,也常做出些不可理喻的事来:或者对着天空发呆,或是在睡梦中痴痴地笑……看来灵灵染上了一种病,和自己一样的病。这样的病田玉林愿意被染上,他也希望灵灵被传染上。

工程再过一周就结束了,一周后工程队就要全部撤离了。这时他接到了盼望已久的招录通知,看着印有省城国营玉器加工厂字样的红色印章,田玉林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灵灵,要叫灵灵好好与他一起分享。其实他还有另一个目的,他现在是吃国家饭的了,那么一直压在他心里多年一直无法对灵灵理直气壮说出口的那件事现在可以正式向她提出了。这时候提出来恰到好处,一是表明他心里一直有她,之前一直没有正式摊牌是顾忌自己的身份,怕她跟着他后要过苦日子。二是表明他田玉林是个感情真挚的人,现在身份不同了,却不忘旧爱。

有了这心思,田玉林怀揣着通知书就往灵灵那边跑。还未出门就被拦住了,说是通知紧急加工一批出口玉石,顾万山小组的新录用人员要提前返回省城。采矿指挥部决定新录用人员立即解散回家整理东西,与家人道别,两天后集中返回省城。玉林想先去告诉灵灵再回家,被顾万山阻止了。顾万山说你现在是一名职工了,要遵守厂里的纪律,可不能像之前那样随意了。一句话把田玉林的满腔的兴头给压下了,一转念又高兴了,灵灵肯定也接到通知了,出了山谷不就见到了?

走出山谷时,田玉林按规定接受了警卫的例行检查。玉林见他们一行有十来个人,里头没有灵灵的身影,想是灵灵是另外一组,可能要多等一会儿。玉林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等着,等了许久不见灵灵出来。玉林就去问警卫是不是之前已出来一批,警卫说没有,整个下午就他们这些人出来过,没见其他人。玉林想进去找灵灵,警卫拦住了,说出来了就不能再进去,这是规定。

玉林不甘心,又在一旁等。不想天上下起雨来,先是毛毛雨,下着下着就变成小雨,最后竟是倾盆大雨。田玉林想现在正是雨季,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附近也没有避雨的地方,只好趁着细雨间隙一股气跑回家了。

玉林爹娘得知儿子当上工人了,喜不自禁,当晚在家里摆上的酒席。菜不多,就几样山里的野味,那是玉林爹娘放了许久舍不得吃的,外加几瓶酒。人也不多,就玉林和他的爹娘,还有玉树他们三口子。

玉林爹乐呵呵的,他说要不是下雨,定在村里摆上几桌请乡亲都来吃一顿,让大伙也高兴高兴。其实他爹的心思谁都清楚,吃饭是虚,宣布玉林从此吃上了国家饭才是实的。他们家从此与村里的其他人不同了,不同在哪里,不用他爹说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玉林娘跟着说,是啊,以后不用担心玉林找不着媳妇……话没说完就被他爹用脚在桌子下给制止了,玉林娘才反应过来。她偷瞄了一下玉树媳妇,没见她有什么异样才松了一口气。大家都明白,玉树就是因为寻不下对象不得已才找了个寡妇,不得已寻下的人意味着那人有着某种缺陷。这话很浅显,就是不能说出口。玉林娘说的那话无疑是给玉树媳妇难堪了。不知玉树媳妇是听不懂还是装作听不懂,场面上都给足了婆婆面子。

玉树端起酒杯说,兄弟,真心为你高兴。你这一下就是可就是麻雀变凤凰了,哥哥羡慕你。玉林听他哥这么一说,心里翻起了五味瓶,说,早知道叫哥和我一同去淘玉,说不定你也会被选上的。玉树一口酒喝下,说,兄弟不要为哥难过,哥是什么命哥明白。不要说兄弟俩都去了家里撇不下,退一步说,就算让我去我也选不上。做农活我在行,要我去做什么……你说的什么……鉴定,那就不行了,我从小就没你聪明,我知道我是什么人……

玉树媳妇也端起酒杯说,玉林兄弟,嫂子祝贺你,你为家里争光了,你是我们田家的顶梁柱啊!……其实玉树媳妇后面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是的,是为家里争光了,同时也应该会减轻家里的负担了。谁都知道家里有一个吃国家饭的,一家子就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从这一点上看,玉树媳妇是当真为他高兴,也为自己高兴,尽管在刚得知消息时她心里还有一点酸溜溜的感觉。

玉林明白嫂子的言外之意,他接着话说,爹娘,哥哥嫂嫂,你们放心,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哥哥和嫂嫂,你们日子过得也不如意,这我知道。爹娘年纪也大了,我不在身边,少不得你们伺候,还要照顾小钮钮……。他摸了摸坐在身边的侄女钮钮的脑袋,眼圈泛红,说,不过你们放心,以后我会每月按时寄钱回来补贴家用的……

玉林爹娘点点头,儿子的秉性他们知道,儿子说的话也一定会兑现的。

一家子的人在激动与兴奋中越喝越多。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没有停下的意思……

噗……睡梦中的玉林听到一声响,迷迷糊糊中又睡过去了。没过多久又是噗的一声,玉林睁开眼,半欠起身子,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黑暗。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见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喝醉了,定是爹和哥哥扶他进来的。他动了下身子,正待重新躺下,又听到响动。一听是窗子在响动,想是风雨把窗子刮开了。他起身想把窗子关严实了,不想却见到一团黑影站在窗口。他吓得“啊”的一声尖叫起来,可他的嗓子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是精神高度紧张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他半张着嘴,举着又臂,两眼圆睁,全身毛孔竖立,手脚已不听使唤了……

玉林哥……别怕,是我……我是灵灵,那团黑影说话了,声音有点颤抖。

灵灵?许久田玉林才缓过神来,发现身上已湿透了,差点摊倒在地。

玉林哥,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事和你说。

田玉林一下就紧张起来,三更半夜冒着大雨来找他商量绝不是一件小事。玉林说你快进来,我去开门。灵灵马上拒绝,说,还是你出来一下……对了,不要惊动你家人……也不要开灯。

玉林心里又是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传遍全身。他并没有从大门出来,在墙角抄起一把雨伞就直接从窗户跳了出来。

灵灵抓起玉林的手快步往村外走,黑暗中玉林踩着滑泞的小路几次差点摔倒。灵灵和他一样也是趔趄着身子,却不管不顾只是往前疾行,那情形像是身后有猛兽在追赶。

出了村子,只见灵灵手中一晃,一束光亮猛地照在地上,玉林才看清灵灵手里拿着一支手电筒。俩人来到一处避雨处,玉林喘着气借着光亮打量着灵灵,灵灵披着一件雨衣,浑身上下却没有一处是干的,看来是着急赶路才被雨打湿的。

玉林急不可待说道,昨天我等你一下午了,也没见你出来过,你去哪儿了?哦,对了,我被选上了,你知道吗?……

灵灵打断玉林的问话,她说,玉林哥,出事了,出大事了!

玉林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说,什么……什么大事?

灵灵却不吭气,脸部肌肉扭动着,接着就哭起来。没有哭声,声音被灵灵压在嗓子下,换来的是双肩不停的抽动和胸腔无规律的起伏。

玉林急了,差点吼出来,你快说啊!

灵灵哽咽着说,是潘老师……潘老师出事了。玉林一听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灵灵就行。

玉林问潘老师出了什么事?灵灵说是因为一枚玉佩,就是你捡的那枚玉佩。玉林不解,说那枚玉佩不是交上去了吗?灵灵从口袋里一掏,展开手指,掌心上正是那枚环形玉佩。

玉林一惊,拿起玉佩,疑惑地看了看灵灵,灵灵才道出事情的由来。

那时玉林将玉佩交与顾万山,顾万山又交给潘志平。潘志平想法和顾万山他们一样,定是什么人不小心给弄丢了。他就翻起那些档案查找,如果查找的结果确证是库存里的,那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潘志平只要将玉佩重新入库就行。问题就在于他查了大半天,库存的玉佩一枚也没丢。这下可太奇怪了,他又拿起放大镜和小电筒仔细端详着,发现那红色不是连成一片的,而是棉絮状地均匀分布在玉石体内,丝丝缕缕的像丝瓜馕,又像是人体的血管。潘志平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这玉石是被血液浸泡过又沁入其中的。他翻起案头上那些厚厚的工具书对照,突然两眼一亮,一道精光直射出来,口里喃喃着,是鸡血石,是天然形成的环形鸡血石。太不可思议,这种事竟然叫我给碰上的。

他有点激动,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不停地走着,两手摩挲着。他想起史书上曾经记载过唐玄宗李隆基就收藏过类似的天然环形鸡血石。他特别喜欢,将玉佩赐于杨贵妃,并赐字玉环。杨贵妃也是爱不释手,天天挂在身上,从此大家都叫她杨玉环了。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潘志平自然无法考证,潘志平关心的是这个故事中所透露出来的一个信息,那就是天然环形玉佩弥足珍贵,否则唐玄宗是不会把它赐于杨贵妃的。

潘志平的大脑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这个念头也只在他的心里停留片刻就消失了。他不禁在心里笑了一下,怎么会有这个荒唐的想法——竟然想占为己有,他为自己会有这个念头感到脸红。自己是个大学讲师,为人师表并不是挂在嘴上的,更是要落实到日常的生活中,落实到言谈举止的每一个细节上。

看着手里的玉佩,潘志平犹豫着。我又不是想侵吞,只是想过两天再上交,他心里想。他实在不愿意让这枚罕见的稀罕物立刻被锁进冷冰冰的保险柜中。接触过它的人不止一个,只有他发现它的珍贵,它的价值。他觉得他与玉佩之间是有缘分的,对,是缘分。他甚至觉得这枚玉佩是有灵性的,在地上躺上几千年甚至几万年,在等待他的主人去发现它掌握它抚摸它甚至拥有它……

这晚潘志平失眠了。他躺在床上,握着玉佩。月光透过窗棂淡淡地映在他手上,轻柔地抚摸着那枚玉佩,犹如情人的手,情无声息却饱含深情。月光下的玉佩闪着一层柔和的光,使人沉醉、迷恋……

直到东方微白,潘志平才手握着玉佩沉沉睡去。睡梦中他头戴皇冠,身披黄袍,正牵着一个女子的手款款走来。云烟中那女子凤冠霞帔,袅娜多姿,颈上挂着正是那环形玉佩。女子越走越近,面容越来越清晰,终于看清了,那女子正是灵灵……

灵灵……潘志平喊了一声,随即醒了过来。潘志平胸口怦怦直跳,幸好他住的是单人房间,没有知道他的秘密。志平一看日头已经三竿了,暗骂自己糊涂,赶忙起床。

刚出门口,灵灵找上门来了。灵灵说,潘老师,一个上午大家都在找你,你却躲在家里。灵灵见潘志平不说话,只是呆呆着看见自己,眼神怪怪的,似乎藏着什么秘密,心中狐疑,说,是不是房间里有人,你不愿意让人见到。志平脸一红,说,没有……没有什么人。灵灵见志平吞吞吐吐,越发怀疑,趁志平不备一闪身跨进房间。

房间里空无一人,灵灵就对跟进来的志平说没人你紧张什么?见志平的床上被子还叠好就过来整理。志平忙说不用不用,灵灵自顾自地一边整理一边说这么大的人还不会叠被子,还是老师呢!说着对着志平做了个鬼脸。

一样东西从被子里滚了出来,灵灵拿起一看,是枚玉佩。灵灵“咦”地一声说,潘老师,这是你的玉佩?

潘志平见状一惊,赶紧把门关上,顺手又将窗帘拉上,房间里顿时暗淡许多。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在房间内洒下缕缕银丝,随着风动的窗帘轻轻摇曳着,房间里缓缓地漫上来一种暧昧的气氛。

潘老师,你……灵灵的声音有点颤抖。

哦,不……灵灵……别误会……潘志平想解释却又开不了口。气氛一下子凝固住了。

灵灵不自觉紧握住那枚玉佩,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了。伴随着轻微的喘气声,灵灵的胸部起伏着,丰满的曲线呈现出更大的弧度。

潘志平也紧张起来,平时流利的口语变得结巴了,灵灵……我……他见灵灵还握着玉佩,就上前一步想拿下玉佩。不想刚握住灵灵的手,灵灵“嘤”的一声,身子晃了一下,似乎要倒了下去。潘志平顺手扶住她的双肩。

俩人靠得很近,脸对着脸,双方都能闻到对方的气息。灵灵眼神迷离,双唇微启,两颊火似的滚烫,口中喃喃着,潘老师……潘老师……

潘志平不禁心荡神移,梦中的情形又在眼前闪过,他扶着灵灵绵软的身躯,灵灵胸前两堆圆滚滚的东西一离一合地摩擦着他的胸膛,使他阵阵麻酥。他感到一阵燥热,一股烈火从他的脚底升起,立时传遍他的全身。他口喝难当,喉结上下滑动着,吞咽着干涩的口水。他看见灵灵嘴里闪动着津液的舌尖,一股热流冲上大脑,使他控制不住地凑上前去,并将它含进嘴里。他的双手也似有人引导,轻轻地滑进灵灵的衣服,缓缓地不受阻挡地滑向灵灵胸前的两座高峰。

灵灵“嘤咛”一声,手里的玉佩掉在床上,同时落在床上的还有她和潘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