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几天来,潘晚接手的工作倒也顺利,没出现什么纰漏。这天下班时路鸥把潘晚叫来了,交给她一份材料,说,这些报表你拿去核实一下,量有点多,不过明天要赶着我,所以要辛苦你一下。潘晚翻了几页,问,今天一定要完成吗?

对,路鸥说。明天上班时交给我。

潘晚犹豫片刻。路鸥又问,有难度吗?

哦,没有。那我去工作了。

等她回到办公室时大家都走了,诺大的办公室就剩下她一个人。其实就算他们还没走她也不好开口要他们跟着加班。她只是一个新人,经理助理这个职务只是在级别上享受助理待遇,并没有实际的行政权力。这也是罗素素感到疑惑的原因。而按以往的惯例,公司高层请假期间通常是由具有行政权力的管理人员代理职务。

潘晚看看时间,只得坐下翻箱倒柜地找出那些原始凭证。翻出来后才发现,她要核实的竟然是一个庞大的项目。望着堆在桌上小山一般的材料,她皱了皱眉,略显着急。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集团总部只有她这间办公室还亮着灯。潘晚抬手看表,已是晚上九点多了。桌上的材料还剩下三分之一。她抹了抹额上的细汗,又埋头工作。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是楼下的门卫说有一个男人要找她。她下楼来了,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院门口徘徊。

江河,你怎么跑来了?潘晚问。

你看都几点了,还没到家,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就过来看看。江河说。

哦,对不起,公司临时要我加班。我又联系不到你。你一来我就知道是你了……

怎么样,现在可以走了吧?

潘晚面露难色说,现在?还不行,手头里的事还没弄好……

那怎么办,我都为你准备好了。你不会是要等过了十二点再回去吧?

那……潘晚想了想说,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她转身向门卫跑去,问这大门什么时候关?门卫说,按公司规定,只要有职员在办公室,这门就不会关。潘晚高兴说,那好,我先回去一趟,大概一个小时后就回来,您看可以吗?门卫说那不行,按公司规定,最后一个人出去后我们就要锁门巡夜。你要是走了就不能再回来,要等到明天上班时才开门的。潘晚想了想又说,那这样,他是我男朋友,我想让他进去陪我行不行。门卫说,不行,下班后非本公司职员不能进入,这也是公司规定。

潘晚无奈,过去对江河说,要不你先回吧,不用等我了。江河问,那你呢?

我?估计够呛,今晚怕是回不去了。

哪能啊!要等到明天,那还过什么生日?我可是特意请假跑来为你庆祝的。

潘晚犹豫片刻,说,那你再等等我,我尽快吧。说完就返回办公室了。

又过了两个小时,还剩最后两本原始凭证。潘晚看看表,左右为难。她站起来到窗户边,看见江河还在门口徘徊着。她考虑一会儿,最后一咬牙,把路鸥交给她的报表和那两本凭证放入背包内,走出总部大楼。

江河见她出来,两眼一亮,问道,都做完了?潘晚不置可否,说,还来得及吧?江河说,来得及。潘晚坐上自行车的后座,抱紧江河的腰走了。

路上,潘晚提醒江河骑慢点,江河说不能再慢了。还好现在是深夜,路上行人稀少。江河不自觉地又加快一速度。

在路过一个拐弯处时突然窜出几个人来,江河刹车不及,一下子撞在了其中一个人身上。那人“哎哟”惨叫一声,一下就倒在地上。

江河和潘晚吓坏了,当下呆立着,不知所措。

你瞎眼了,没看到这儿有人?就直往上撞。你怎么骑车的?另一人嚷着。

对不起,实……实在对不起。这拐弯处我也看不见,不知道……有人。几位大哥,真的很抱歉。您……您看伤到哪儿了?江河他们吓得语无伦次。

他娘的,欠揍,你没瞧见人都躺地上了……几个人吵吵嚷嚷地。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哎哟了半天,几次想站起来也没成功。

不行,得上医院。你他娘的别想溜。一个大汉扯住了江河的领子,做势要打。

潘晚赶紧护着江河说,不许打人。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她知道这帮醉鬼不是善茬,弄不好会把事情闹大的。

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哼哼叽叽地在其他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揉了揉大腿说,坏了,好像骨折了。

潘晚说,怎么会呢?撞得也不是很重。

那人说道,你不信,要不你来摸摸。说着就要拉起潘晚的手来。

潘晚吓得躲在江河身后。江河喝道,你想干吗?别耍流氓!

流氓?流氓在哪儿,那人四处望望,他对江河说,我们可是良民,我倒觉得你更像流氓。小妹妹,你告诉我们实话,你是不是被他给拐了?这年头,人贩子很多,有些人被人卖了还在帮人家数钱了。小妹妹,你家住哪儿,来,哥送你回去。说着又要去拉潘晚。

你放尊重点,他是我男朋友。潘晚怒道。你再这样流里流气的我可要喊人啦!

喊啊!你倒是喊啊!那人说。我倒要叫人来评评理,你说你男朋友撞伤了人是不是应该送去医院?……

那帮人也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着。江河和潘晚见那人的样子不像是受了重伤,心里又急着回去过生日,他们就悄悄地商量着,不如赔地点了事算了。于是他们就说,各们大哥,我知道是我不对,您看这样行不行,如果撞得不是很严重的话,就不用上医院,我们赔点钱,让这位大哥好好休养几天,您看……

不上医院也行,不过你得掏这个数。他举起右手,叉开五指。

五百?

什么五百?是五千。

五千!这碰一下就要五千块钱?潘晚惊呆了。

我说小妹妹,这你就不懂了吧。你看我这腿怕是折了,这得拍片吧。我刚才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地上,现在头昏脑胀的,这脑部得做那个叫什么C什么T扫描的。接着不是要住上个把月的?再是什么住院费,医疗费,营养费,陪护费,误工费。你自己算算这得要多少钱。

旁边的一个人说道,兄弟,你忘了你下个礼拜就要结婚了,这可怎么办?

哦,对,我倒忘了这事,你说我的婚期定在下周六,请柬都发出去了,我伤成这样了还怎么结婚?我女朋友如何依我?你说是不是还要加上什么精神损失费什么的?……

江河和潘晚对望一眼,他们都明白今晚是碰上碰瓷的了。可真要闹起来弄到医院去,不管有事没事从头到脚给你检查一遍,那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再说,他们也没时间陪着他们耗。想了想后他们就说,大哥,您看我没带那么多钱,您也体谅一下,您看能不能少点?

那人想了想,说,看这位妹妹这么有诚意,那就四千吧。他见他们又是一愣,说道,怎么,四千还嫌贵?我可告诉你,我可是看在这位漂亮的小妹妹的面子上,要换其他人,你看四千能不能拿下?小妹妹,你说是不是?要不你让哥哥亲两口,哥哥再给你降一点。

你想干吗?你别乱来!江河把那男了一把推开。潘晚也担心再这么纠缠下去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就赶紧叫江河拿钱。江河没想到会碰上这事,身上没带多少钱,左掏右掏也才拿了千把块钱。那帮人怎么会轻易罢休,见潘晚手里还拿了个背包,说,那里面还有。

潘晚说这里没有钱。他们根本不信,就要来夺背包。无奈对方人多势众,背包就被他们拿去。他们打开背包翻找了一阵,确实找不到更多的钱。恼怒之下就把包里的东西都给扔在地上,然后才心不甘情不愿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

见他们走了,江河和潘晚总算舒了一口气,捡起失落的东西也就回去了。

江河和潘晚走了没多久,那帮人又回来了。他们走到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小车边,对车里的人说,虎哥,事都办妥了。说着就将一张票据递了进去。

车内坐着二虎,二虎接过票据看了一眼,对他们说,没吓着她吧?

哪能啊,您交待过,要把握分寸。哥几个也不敢乱来。

好,办得不错,给你们两天假,放松一下。

谢谢虎哥。

记住,你们几个今晚都干什么了?

知道,我们今晚老早就睡下了,现在还在梦中呢。

明白就好,谁要提前醒过来,就不用再来上班了。二虎严历地说。去吧,二虎扬扬手。几个人方要散去二虎又把他们叫住。

虎哥,还有什么事?

二虎伸出手说,拿来。

当中的一个人一拍脑袋说,瞧我一高兴就忘事。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交给二虎,是江河赔给他的钱。二虎这才让他们走了。

二虎把票据递给后座的一个人,说,不多不少,二十万。那人接过票据捏在手里,良久没有说话。最后他长叹一口气说,二虎,你说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下作了。二虎没回答。那人又问了一次,二虎才犹豫地说,我……我……

那人打断他说,你不必说了。

他似乎觉得车厢内有点气闷,抬手按下了车窗。路灯照在那个人的脸上,一张熟悉的面孔,路鸥。

再说潘晚回到宿舍后整理材料时才发现一本凭证上有张票据被扯掉了,这下把她惊出一身冷汗来。她想可能是在和那帮人争扯过程中弄丢了,她也顾不上再过什么生日了,和江河回到原来的地方查找,可惜一无所获。潘晚急得哭出了声。江河安慰说没什么大不了,叫对方补一张就是了。潘晚嚷道,你知道什么啊!这些都是公司的机要,是不能外带的,要是让公司知道我私自带出来,那我……我……

江河说那你干吗把它给带出来了?潘晚又嚷,还不是怪你,一直催我,非要给我过什么生日,……

好好,都怪我,怪我。江河知道现在不是论理的时候,他说还是先回去再想办法。

回到宿舍后,潘晚核对完了报表后,说了声完了。然后面如死灰地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江河见她模样吓了一跳,问了半天她才喃喃地说,是二十万,二十万没了。江河听了也吓呆了,这二十万可不是小数目,那是他近十年的工资。俩人见事情闹大了,都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得呆呆地坐着,谁也没吭声。

第二天,潘晚按时将核查报告送到路鸥办公室。路鸥见她就问,怎么,精神这么差?潘晚苦笑说,熬夜累得。路鸥问,报表有问题吗?

噢,没……没什么问题,潘晚说。

那幸苦你了,这样吧,我给你两天假,你好好休息一下,可别累坏了。

谢……谢谢路总。

潘晚走后,路鸥拉开抽屉把报告放进去。抽屉的角落里还躺着那张被扯下的票据。

不管怎样,这两天假期对潘晚来说尤为重要,至少让她有精力去想办法弥补过错。她得把那张遗失的票据给悄悄地给补上,做到账面相符。她知道宏远集团财务工作的惯例,经核查过的原始凭证会被封存起来,没有特殊情况放在保险库内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会再翻出来。只要进了保险库,她这颗心才会踏实下来。至于封存时也只是在程序上查看每张票据的编码,没有遗漏就会直接送进保险库内。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要在办理封存手续之前补上那张票据,否则一切都免谈。

这天潘晚和江河俩人都心神不宁地在路上走着。俩人都在想票据的事,没注意前面有一个电线杆,潘晚一头撞了上去。潘晚揉揉额头,心想人一倒霉什么事都会跟着来。她忿忿地朝电线杆踢了两脚,正待走开,江河却把她拉住了。

江河指指电线杆,潘晚一看,上面贴着一张纸。经过风吹日晒,纸张已破损不堪,不过依稀还能见到上面写着制证,代开**等字样,最后还留个电话号码。

潘晚会意,见四下无人,拿出笔来记下的电话号码。他们即来到一个公共电话亭。潘晚心跳得厉害,不敢打这个电话,还是江河拿起电话拨通了。

对方是个男声,问有什么事。江河低声说想要张票据,不想对方立马说打错了,就搁下了电话。江河愣住了,以为是号码记错了,又跑回到电线杆那儿仔细辨认,确定是这个号码。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后来他想让潘晚来试试,潘晚拨通了电话,还是那个男声。潘晚说了来意,对方这回没有放下电话,他只说电话里说不清,要面谈。然后约定了时间地点。

见面的地点是在一个公园内。潘晚他们到了那儿,并未见到有人来。只见有个人老在他们附近逛来逛去,老往潘晚这边瞟,却不见他过来。江河想起对方一听到男声就挂掉电话,就对潘晚说,我看我还是先离开吧,那个人很谨慎,好像不和男的做交易。潘晚害怕,江河说不用怕,我就在不远处,会盯着你的。

江河走开没多久,果见一个中年男人朝潘晚这边过来了。江河远远地望着,差不多十分钟左右潘晚回来了。潘晚说谈妥了,明天还在这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江河问那得多少钱?潘晚说,按票面金额百分之三计算。江河张大了嘴说,那得要六千块啊。潘晚说,他说保证质量,和真的一模一样。再说如果不要,那还有什么办法?

当天江河就回省城向家里借了钱再返回平江。第二天潘晚按约定将票据取回了。潘晚上班后她待部门的人都下班走了,偷偷地把罗素素移交给她的财务章盖在票据上,再盖上编码章,找出那本原始凭证,神不知鬼不觉地补了回去。

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的潘晚不知不觉地落入路鸥为她设下的陷阱里了。罗素素休完假回到公司,事情已闹得沸沸扬扬。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也顾不上向行政部销假就直奔潘晚的宿舍去。

潘晚见到素素刚叫了声罗经理就泣不成声了,问她什么也不说,就只是哭。还是一旁的姜主任道出事情的原委,原来是一位好心的市民在街上捡到一张票据,他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他见到票面金额巨大,感觉非同一般,才根据票据上盖的图章找到宏远集团。是行政部接待了他。行政部见事关重大,将此事报告给路鸥。路鸥盛怒之下将那些封存的原始凭证调出核实,发现有张票据是伪造的。

潘晚见事情已瞒不住了,这才向路鸥坦白一切。这事是宏远集团创建以来性质最恶劣的一次账务泄密造假案,路鸥下令潘晚停职反省,等候公司的处理决定。

姜主任又将此事的前前后后详细地说与素素听,罗素素听完就对潘晚喝道,你告诉我,我走的时候对你怎么交待的?我有没有说过如果碰上处理不了的事要去找杨副经理或是等我回来,嗯?你哑了吧!你胆大包天,竟然将公司机要私自外带。外带也就算了,只要你偷偷摸摸地放回来也不会有人知道,你倒好,把票据给弄丢了!丢了也就算了,你赶紧向路总说明一切,求得他的原谅,兴许还不至于弄到这种地步。你还自作聪明地去要了一张假票据,你还以为没人知道,你知不知道人家就等着……

罗素素突然收住了口,她被气得直喘气。潘晚只有埋头痛哭的份了。素素见潘晚那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她怒骂了半天,最后摞下一句话,你也是个老财务了,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行为?行啊,你就等着坐牢吧!

在一旁低头抽泣的潘晚一听到坐牢两个字吓得扑到姜主任的怀里,全身哆嗦不已。姜主任一边安慰她一边恳请素素,罗经理,求您救救小晚吧!小晚是我一手带过来的,求你看在我的薄面上跟路总求求情。我知道我们在路总那边说不上话,只有你可以。罗经理,小晚她没经历过什么世面,不懂事,您跟路总说说给她一次机会行不行。小晚她也知道错了,您说,哪个人不会犯错。……这其实也怪我,要不是我推荐小晚,也不会出今天这种事。您说,就呆在事务所安安稳稳的有什么不好……

姜主任说到最后搂着潘晚一起哭着。罗素素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半天,素素问,集团的处理决定出来没有?姜主任说,我们还没接到。素素说那也许还有一线机会。我去找路总,行不行就看你的造化了。姜主任,麻烦您帮我看着她,别让她到处乱跑。姜主任答应了。

罗素素胸腔中象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异常难受,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她预感到潘晚会出事,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路鸥给一步步推向火炕。路鸥与潘晚之间到底什么关系她并不清楚,她只是以一个女性细腻的心思捕捉到路鸥对于潘晚并不是有如表面上的那样出于赏识。这种感觉从何时才有的她记不起来了,也许是在姜主任向路鸥推荐潘晚的那一天,也许更早。要是这些都是事实,那真的是太可怕了。她不仅仅是为潘晚感到担心,她也为路鸥担心。路鸥真是这样一个人吗?难道自己真的看错路鸥了吗?不,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也许这一切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素素就是带着这样的满腹心思闯进了路鸥的办公室,直到进门后她才意识到忘了敲门了。她见到房间里还有其他的客人,愣了一会儿又退出了房间。

半个小时后她接到路鸥的电话,要她在楼下等他。她下楼后看见路鸥已经开着一辆车在那儿等着,她什么也没说就拉开车门上了车。

车子开得飞快,直向郊外驶去。约二十分钟后来到一处地方,像是在湖边。下车后路鸥对素素说,想说什么你说吧。素素说,来之前我还不敢肯定,刚才就在车上我突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是吗?

怎么讲?路鸥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从收购会计师事务所开始的,素素停了一下,看了看路鸥。

路鸥面无表情道,接着说。

从宏远集团建立以来,服务类经济实体的发展从来就不是公司的发展重心。况且对宏远来说它只是个小规模的事务所,这不得不引起我的注意。而照你路鸥的个性来讲,这也不对你的胃口。当然,晓娅负责的那一摊是个例外。

路鸥没有吱声,素素接着说,现在看来,当初做的这一切只为了一个人,潘晚,对吧?事务所并入集团后你又开始查账,查事务所每个人经手的案例,这也不符合惯例。要查也是个案复核,不会进行大面积的普查。我想你这样做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当时我也没看出来你要针对谁。直到那一次你把姜主任从百忙中拉出来一起出差,又要她推荐什么人,那时候起我才意识到你针对的目标可能是潘晚,只是还不敢确定。当然,确切地说是不愿意相信……

素素看到路鸥脸部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她也住口了。

然后呢?路鸥问。

你借着姜主任推荐的机会把潘晚顺理成章地调到总部,没有人会怀疑你的心思,除了我。可能你也觉察到这一点,为了不让我碍你的事,你让我今年提前休假,还说要延长我的假期。只要我一走,你就可能实施你的计划。果然如此,等我回来,事情正如我担心的那样发生了,你达到你的目的了。你利用你的权力,你的财富,把潘晚拉进你预设的圈套里。你把她给毁了,而她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这些内幕,还在说是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才犯下大错了。我说得对吧。

精彩!路鸥转过来面对着素素,眼里跳动着亮光。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我就说呢,如果全公司上下还有谁能看透此事,也只有你罗素素一人。他双手按住素素的双肩,说,把你放在这个位置可惜了,凭你这个敏锐的感觉,当个副总不成问题。你知道你刚才的这番话让我想起谁来了?晓娅,对。你们俩真的挺像的。不同的是她对人情世故远没有你这么敏感。

素素挣脱路鸥的手,说,你想收买我?

收买?路鸥冷笑道,素素,你不觉得用收买这个字眼来形容是对自己的侮辱吗?你是可以被收买的人吗?你说的都对,正如你所说的,这一切都是我的设计。你不觉得这个计划很完美吗?

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她是我的仇人,我要报复她。就这么简单。

屁话。我问过潘晚,她说之前从不认识你。到了总部后才见到你的面。

素素,不要这么激动。我不想从你的嘴里听到这么粗俗的话。她不认识我并不表示她没有得罪过我,只是她没意识到。

路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你认为你说的这么鬼话我会相信。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就这样把一个姑娘给毁了,你于心何忍?

我提醒你素素,不是我把她毁了,毁了她的人是她自己。她不是一错二错,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这可不是我逼她这么做的。也许当时她回来跟我坦白一切,事情也不会变得这么严重。

素素狠狠地盯着路鸥,说,那你呢?如果要说错,是你错在先。如果没有你,她何至于有今天?

我再次警告你素素,我不认为我有什么过错。你为什么不把它想成是对她的一次考验。如果她通过这次考验,那我能拿她怎么办?当然,你要把这种考验当成是个圈套那也行。只可惜她没把握住,这可不能怨我。

素素冷笑道,路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虚伪,你居然还把它说成是考验!我想你把潘晚的情况都摸得一清二楚吧,甚至那天是她的生日你也打听清楚了吧。就在那天你交给她根本不能完成的任务,你还把财务部的人提前支走了。你料定她要加班到深夜,你也知道她男朋友来了,要给她庆祝生日。以至于她在你的压力之下不得不铤而走险将账本带出公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几个人应该都是你的安排,趁乱撕下一张票据,让那个小姑娘百口莫辩。哼,你的那个跟班不是很擅长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吗?

住口,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路鸥愤怒道。

其实我并不奇怪你会对潘晚做出这等事,素素的口气中充满了嘲讽地说,我奇怪的是你到现在还是这样脸不红心不跳地振振有词。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要是我脸皮早就被烧烂了。

够了!路鸥脸涨得通红。

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你也觉得羞愧了?哟,我的路总,我可没想到,你也会难为情?你不是从来不辨青红皂白的吗!

路鸥指着素素的鼻子,全身颤抖,喝道,我叫你住口,住口!

我偏要说!偏要说!……

啪地一声响,素素的脸上登时显出一道五指手印。素素惊呆了,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路鸥,她像是第一次才认识对方似的愣愣地不知所措。她并不是震惊于路鸥给她的一记耳光,而是看到了路鸥脸上她从没有见过的表情:路鸥的眼里含满了泪水。在她的印象里她从没见到路鸥流泪过,不论是在任何场合,就算是在公司濒临破产的那些时日也不曾有过。在她的心底,路鸥是个优秀、坚强、值得依靠的男人,他的身上具备了其他男人少有的力挽狂澜的气势和镇定自若的品质。她从没想过路鸥会流泪,而且还当着一个女人的面流泪。

空气变得粘稠滞涩,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素素听到路鸥那越来越粗重的喘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平复下来的路鸥才缓缓地说道,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他指了指前面。

素素放眼一望,这才发现他们站的位置是在湖边。那湖水蓝澄澄的,微起波澜,碧波粼粼。绕着湖边自然生长着层层杨柳,互相掩映,错落有致。堤岸斜坡上长着一层低矮油亮的青草,密不见土。极目望去,远处有片村落,朦胧中似乎可见村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只是此时湖边四周阗静无声,不见一人。

素素不知是什么地方,只是望着湖面不作声。

路鸥说,几年前出差时无意中路过这儿,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你知道吗,我一来到这儿再烦躁的心也会马上平静下来。盆湖你知道吧,我想你是知道的,但这里不是盆湖,这里是盆湖上游的一个小湖泊,水质比盆湖更清。我好久没来这儿了,差不多忘了这个地方了。只是你休假的这几天我是天天来到儿,我什么事也不做,就往那草地上一躺,躺上个把钟头再回去。这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哦,当然,以前替我开车的老杨他也来过这里。……你说的对,我是挺下流的,要说潘晚有八分错,那我就有十分错。如果她要坐牢,那我就该下地狱。你也是这么想,对吧?……我何尝不想救潘晚,可是我更不想失去玉儿!

素素转过脸来,问,这事跟玉儿又有什么关系?

路鸥沉默良久,说,如果你愿意,我想告诉你一些事,关于方嫂和玉儿的……还有我家的一些事……

路鸥并没有抬头去看素素,他只是面对着湖水在自言自语。湖水似乎听懂了他的心思,他家的,方嫂家的,还有那些叶子家的往事……

素素绝然想不到路鸥身上还有这么坎坷的经历,不知何时起她的视线不知不觉地模糊了。她看着路鸥的侧影,朦胧得像根石雕。但她能感到在这冷酷的身子里面有一颗滚烫的心在跳动着,她感受到这颗心的热度,觉得被它慢慢地溶化。她蓦地产生了一种冲动,她愿意跟随着这颗心一起跳动,而不在意它跳动的节奏是否紊乱了。

路鸥说完了,怔怔地盯着同样泪眼朦胧的素素,问,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素素迟疑道。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其实我也问过晓娅同样的问题。

她怎么说,素素问。

她说,路鸥指指心口,它会告诉我怎么做。

晓娅也知道你的事?

不,我没告诉她。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晓娅很善良,她过的很纯粹,我不愿意她介入这些事。除了她,全公司上下我只愿意告诉你一人。

素素的眼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片刻后,她凝神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必须得走,而且会计师这一行她也不能干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报警的,我还不至于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

那我也得走了,我作为部门经理,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能不承担领导责任。

路鸥呆住了,他没想到会把素素给扯进来,这是他绝不愿意见到的。事情从一开始他就光想着怎么设计潘晚来着,却忘了素素因此可能受到牵连。素素说得不无道理,作为部门的直接责任人若对此事不负任何责任,那其他部门群起效仿,他还怎么管理公司?

不,你不能走。素素,我需要你。路鸥急切的说道。

素素没有直接回答,她说,路鸥,你还记得当时我是怎么进来的?

记得,你拿着你的作品说非要见我一面。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其实当时决定要你并不是仅仅出于对你作品的认可,更重要的是我欣赏你这个倔强的劲头,一种不服输的气势。当时公司处于起步阶段,能不能生存下去还很难说。公司尤其需要像你这样性格的人。

是啊,素素说。八年时间过去了,路鸥你对当时的决定应该不会后悔啊。

这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之一。

素素笑笑,说,八年了,你说我舍得离开吗?现在是时候了……

路鸥打断道,不,你不能走,我不会让你走的,你得留下来。

素素苦笑道,你要处理潘晚,我就没有留下的理由。你若放过潘晚,怎么向玉儿交待?素素见路鸥答不上来,又说,路鸥,当初你公司刚起步,只是间小公司,你觉得是什么东西吸引我进来,是那座房子吗?

路鸥说,以你的条件在大城市里能找到同样待遇的工作,以你的秉性当然也不会将区区的房子放在眼里。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

素素说,你的回答让我诧异,我没想到你能看透这一点。看来路鸥你不仅是个经营能手,你也是个性情中人。后面的话你不好说,我就代你说出来吧。不错,你刚才说我性格中有不服输的成分,我承认。那么你呢?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在性格上有相似之处?你当时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我就想看看你是怎样面对那些突如而至的危机。你知道吗,当你解决掉一系列难题时,我别提多高兴了,就像我自己在处理一样。我曾经为我们有性格上的相似之处而激动不已,我觉得我们应该是个志同道合的人,你理解我,我也能理解你。这样的经历很难得,我很在意,这就是我一直留到现在的原因。可惜,素素叹了叹气,说,也许也是这个原因,让我无法走进你的心里……

路鸥说,你罗素素有情有意,我路鸥也并非草木,你的心思我不是不懂。很抱歉,这些年来我有负你的错爱,你不怪我吧。素素摇摇头,路鸥接着说,你很优秀,其实有时候我在你面前有点自卑的感觉。你有看透我一切的能力,我在你面前无处藏身。有时候我觉得我是**着面对你,这使我很不自在。我想保留我一些私人空间,可是在你面前我根本就做不到。就像这次潘晚事件,我知道有你在我的计划就不能实现,只能把你先调开。可能是性格上的原因,注定我们两个走不到一块了。

上帝一向都是公平的。素素感慨道。

不走不行吗?路鸥问。

不处理潘晚不行吗?潘晚问。

是我害了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想过结果会是这样。要能料到,我不会这么做的。路鸥的眼里不觉又潮湿起来。

素素上前来,抬起手为路鸥抹去滚落下来的两颗泪水,说,我真高兴,你会为我流泪,你是第一个为我流泪的男人。

路鸥也抬起手摸了摸素素脸上若隐若现的指印,问,还疼吗?

疼,在心里。

俩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许久都没有分开。

天边地平线上夕阳才掉下半个头,一扭脑袋,隐了下去。天地间静谧迷离,泌人心魄,唯有两颗按同一节律跳动的心紧紧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