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万山再次来到平江,带来了潘志平病情严重恶化的消息。还有一个人也来到平江,他就是田玉林。
原来这天田玉林刚一上班就接到顾万山的电话。顾万山说有事找他商量,电话里不便说,俩人就约了时间地点面谈。俩人见面寒暄一阵后顾万山对田玉林说,潘志平想见你。田玉林不作声。顾万山叹气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没放下。
原来田玉林和潘志平因为工作的关系俩人倒是经常碰面。潘志平是省里有名的玉石珠宝鉴定专家,还是省文物鉴定协会的理事。田玉林在玉石鉴定方面也卓有建树,是他们公司的首席鉴定师,同时也是省文物鉴定协会的理事。田玉林的贸易公司和东江大学的地质学院常有业务上的合作,贸易公司常邀请潘志平为公司员工授课,地质学院也会邀请田玉林为学生讲授鉴定实务。由于方灵灵的缘故,田玉林对潘志平总是不冷不热,少有交流。
他已经退休了,顾万山说。我听说了,田玉林冷淡地说。顾万山说,他的时间可能不长了。田玉林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顾万山说潘志平病了,是肝硬化,晚期。田玉林不禁一呆,问,怎么会呢?顾万山说可能跟他的生活习惯有关系,他酒瘾很大。田玉林说我记得以前他可是滴酒不沾的。顾万山叹道,这也是后来才有的。我去看过他,他说想见你,想跟你说说灵灵的事。田玉林说我哥来过信,才知道灵灵和玉儿她们娘俩回去过,这么多年了我才知道她们还在平江。其实我早应该想到,我也想去平江找她们。但当我得知她们确实就在平江时,我又犹豫了。田玉林叹了叹气,说,不管怎么说,当初是我爹娘将灵灵和玉儿赶出家门的,再说我现在这种情况,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们娘俩……
玉儿和路鸥回到家,一起来的还有晓娅。
方嫂的两眼红红的,显然刚才哭过一阵。家里还有两个人,是顾万山和田玉林。
田玉林见到玉儿大吃一惊,玉儿正是那天被他撞到的女子。玉儿也是不能自己,想不到多年来念念不忘的田叔突然间出现在她家里,好一阵心潮澎湃。
路鸥和晓娅见到顾万山,不曾见过田玉林。方嫂为他们相互介绍一番,待大家落座后,方嫂才对玉儿说道,玉儿,你田叔和顾老师今天来,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就是他……也就是你爹,他快不行了。他一直在念叨着你,他想见你最后一面。去看看他吧!
不去!他不是我爹。玉儿恨恨地说。
玉儿,这么多年了过去了,娘都放下了,你怎么还记恨着。
顾万山也在一旁劝道,玉儿,还是去看看吧。这些天我去看志平,他念念不忘的就是你了。他说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他说他对不起你们娘俩,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这些年你们受到的委屈他都知道。他并不奢求你能原谅他,他说以他犯下的错你怎么恨他他都能接受。他说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不想你一直带着仇恨度过你的后半生,因为你是他的女儿,和小晚小晨一样,都是他最爱的孩子。白蓝也知道这些事了,她说她不怪你。志平犯下的错她愿意一同承担,只要你能放下仇恨……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他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为他当年的过错承担罪过,我绝不原谅他。他该死,他该下地狱……
话音未落,只听得啪地一记耳光重重地甩在玉儿脸上。玉儿呆住了,全屋的人也都呆住了。
娘,您怎么打我?他抛弃了您,您还这么护着他!玉儿一脸不解。说着,脸上滚下了两行泪来。
我打你并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你犯下的事。你说他该下地狱,那么你呢?你对潘晚潘晨犯下的事,你是不是也要下地狱!你当我不知道!
玉儿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怔怔地说道,您怎么知道的?是他跟你说的?
他要跟我说了还轮得到你对潘晨再次下手吗?
玉儿转身脸看着路鸥。方嫂说,你也别看着小鸥,你让小鸥往东他绝不会往西的。路鸥见状,赶紧过来,扑通一声跪在方嫂跟前,说,方嫂,您别生气。这些事眼玉儿没关系,是我知道了气不过才出此下策。玉儿她完全不知到怎么回事。方姨,您骂我,打我都行,只求您不要生气,不要怪玉儿。
屋子里的其他人见事态有点失控都围了过来。晓娅扶住气愤不已的方姨一个劲地劝说。顾万山和田玉林也都在一旁劝解。
小鸥,你起来。我知道,要没有玉儿的授意,就是给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干这事。路家的人从来不会去伤害别人,也从来不会只想着自己……。方嫂说着说着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路鸥这下慌了,更不敢站起来。他低着头呆呆地跪在当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方嫂拖着摇摇欲坠的身躯走了两步,停下来。她没有回头,说,你真不像是我的女儿……
娘!……玉儿惨叫着。
别叫我娘,我现在倒有点后悔当初生下了你。方嫂的声音显得空洞而苍老。
娘!玉儿叫了一声,从轮椅上扑下来,挣扎着想站起来。跪在一旁的路鸥把她抱在怀里。
娘……!玉儿哭喊着,我不是怪他抛弃了我们,我知道他有他的苦衷。我只是不能接受他对我说的话,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他居然说两权相害取其轻。娘,我实在不能理解谁半斤谁八两他也能分得清。娘,您告诉我,这也是可以计算出来的吗?
方嫂缓缓地回过头来,说,就算不能计算那也得选择。玉儿,你常说是他抛弃了我们,是他对不起我们。可你也不想想,你在报复他的同时何尝不是在报复我。他在选择,娘何尝不是在选择。我选择了把你生下来,何尝不是对你姥爷姥姥和你田叔一家的伤害,何尝不是对不起他们。那你说,我这笔账该怎么算,该由谁来承担责任,又该由谁向我们追偿?
方嫂的一席话说得大家都静默了。玉儿没想到她在报复潘志平的同时也把她娘给伤害了。生活实在太复杂了,她无法厘清这些关系,谁也没有告诉她该怎样解决。她不甘心地叫喊着,娘,那该怪谁呢?我们落到现在这种处境,总得有个人要承担责任吧。生活不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
要怪就怪我吧!一旁的顾万山大声说。
众人又呆住了。方嫂不解说,顾老师,你怎么……
顾万山摆摆手,说,不要叫我顾老师,我担不起。他走过来扶起玉儿,又叫路鸥起来。说,今天正好,大家都在这儿。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里,几十年了,我想该让大家知道了。玉林,灵灵,你们都坐下。我说的这件事跟你们都有关系。玉儿,你刚才说这些事总得怪个人吧,是,那就怪我,要不是我,你娘也不会受伤,也不会进医院,更不会被厂里拒绝。那样的话,我想也不会发生今天这些事。
大家都静下来,不知顾万山要说些什么,他的事怎么又跟方嫂的事扯上关系?
顾万山沉默片刻,眼里涌上一层亮晶晶的东西。他有点激动,看得出来他在极力抑制着。他说,玉儿,把你挂着的玉佩拿下来给我。玉儿摘下玉佩交给了他。顾万山摸着温润的玉佩说道,一切都得从这枚玉佩说起。玉林,灵灵,你们不会忘记它的来历吧,我想你们不会忘记。可你们想过没有这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最后怎么闹得沸沸扬扬?田玉林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最有可能就是我不小心说漏了嘴,你也知道我当时就好喝两口,没事时常和工友在一起,可能说了我也不觉得。顾万山摆摆手说,玉林,你心地善良,出了事只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如果说这件事是我给捅出去的,你们信吗?
所有人惊呆了,面面相觑。
怎么可能,不会的,绝不会的,方嫂难以置信地说。
怎么不可能,顾万山喊了起来,两行清水从他脸上滑落下来。灵灵,你好好想想,知道这事内情的只有我们四个人。你不会说,玉林他也没有说,难道是志平自己说了不成!
方嫂喃喃道,我还是不信,我宁可相信是玉林说的也不愿意相信是您说出来的。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恨潘志平,我恨潘志平,顾万山激动地叫嚷着。潘志平他凭什么跟我争?我是凭我的真才实学才留校的,他凭什么?还不是靠着白蓝的关系才留下来的。
我不明白志平的留校与您有什么冲突,你们不是都留下来了吗?方嫂说。
顾万山道,你们都不知道,当初留校的名额只有一个,系里最初报的是我,因为我成绩优异。是潘志平他把我的名额给拿走了,系里就把我给刷下来。后来是我的老师,他是个知名的老教授,是他力争,还威胁说如果不能让我留校,他就辞职不干了。系里迫于压力才为我争取了第二个留校指标。如果事情仅仅到此我可能也不予理会,可他潘志平因为白蓝的关系处处与我争利。系里安排宿舍时给他安排了单间,而我还是跟别人合住的。申报课题经费时有了他的就没有我的。课程安排也是优先照顾他,让他先选择,把吃力不讨好的课全留给了我。每次假期安排也是先满足他,他可以放假回家,而我只能呆在学校里值班。
……就是那次应玉器厂的要求跑野外,原本只要一个人去就行。因为我和志平都是刚留校不久的,系里要在我们中派一人去。我跟系里说我这学期课程安排比志平多,再说我母亲身体不好,我是家里的独子,最好还是安排别人去吧。系里也答应了。你猜白蓝知道了怎么说?她说谁家没有个老父老母的?课程多也不是理由,他去了也可以叫志平代课啊。系里最后权衡不下,只得让我们两个都去了。你们知道吗,我是憋着一肚子火去了野外。这一切全是因为潘志平,若不是他我也不至于到如此境地。……我怀恨在心,我想找个机会报复一下。终于机会来了,田玉林无意中淘到了这枚玉佩。志平是负责登记造册的,我就叫他交给志平。也是老天的意思,我想给它留个影像,作为研究资料。于是我就拿着相机来到保管库,可是找了半天也没发现。我想可能是志平还没把它入库。过了一段时间我又来到库房,还是没有发现。这时我才意识到这枚玉佩被志平给截留了。
这是天大的事,弄不好志平得去坐牢。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之前受到的种种委屈一齐涌上心头。就这样我怀着报复的快感把这件事悄悄地散布开了,我在想象着志平被捕的情形,我甚至在作梦时都会笑出声来……
我不明白,方嫂开口说,既然你这么恨志平,那志平出事后您为什么还帮我?您帮我就是在帮志平。要是没有您的帮忙我也上不了那个陡坡,也找不到玉林,志平他迟早都会被捕。您不正是希望这样吗?
顾万山惨笑,道,是。那时候你来找我帮忙,我就想,凭你一个小女孩也没办法上了那个陡坡。我就算帮你打好攀绳,也改变不了潘志平被捕的命运。老天有眼,那天又下起雨来,我想你该知难而退……
我实在没料到你为了志平会那么不要命,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可以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的人。灵灵,你带给我的震撼我无法言说。灵灵,你知道吗?你往上爬的时候,中间停了很长时间,我知道你在朝志平那边看。你可能不知道,我那时看着你就在想,你为了救志平都把自己的命给舍了,而我呢,却为了自己的利益把志平推入火坑……
方嫂说,顾老师,这不怪您。志平本来就不该拿那个玉佩,你就是要举报他,我也不会怪你的。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却无动于衷,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你要说我是帮凶也行,是窝藏犯也行。可我想不了那么多,我只想着把志平给救出来。……只是您可能不知道,志平没想要那枚玉佩,是我给拿走了。我也不知道这玉佩那么稀罕,也没当回事。后来志平也忘了。
顾万山双手掩面,止不住地颤抖着。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灵灵,谢谢你到现在还能叫我一声顾老师。你不知道,你每次叫我一声顾老师,我都觉得是在抽我的脸。我一听到老师这两个字我就愧得慌,我教了一辈子书也没学会怎么当一名老师。灵灵,你甚至都不怪我去举报。可是这对我来说完全不一样,如果我的举报是出于公义那也就罢了,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是为我自己那小小的自尊哪!
顾万山说着就抑制不住地唏嘘不已。看着快年过花甲的老人在那些年青人的面前如此坦露胸怀,屋里的人无不动容。大家一起劝着,说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就不要放在心上。
顾万山扯着沙哑的嗓子说道,你们不要阻止我,让我把我说完。灵灵,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全是因为我你才从陡坡上摔下来……
屋里一时间都沉默了。谁都没想到原本只是潘志平与玉儿之间的纠纷竟然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来。大家一时无语,都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良久,顾万山才说,玉儿,去看看他吧。总不能让他带着遗憾离去吧……
正说着,屋里进来一个人,是潘晚。潘晚还没张口眼泪就先下来了。她说,妈妈……妈妈让我来通知大家。爸爸……爸爸他已经……已经去了。
方嫂一行人赶到医院时,潘志平还未被推入太平间。潘志平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纱,只露着脸。房间里站着白蓝潘晨和江河三个人,眼睛红肿着。白蓝见众来进来,忙迎了上去,还未说话就忍不住直掉泪。晓娅和潘晚扶着白蓝坐下。白蓝看见方嫂,点了点头,方嫂也点头回应。
众人见潘志平手里抓着一串东西,看不清是什么,就问白蓝。白蓝说,就前段时间他突然要我去买串糖葫芦,我以为他想吃就去给他买了。谁想拿来了他也不吃,就这么抓在手里,到现在也没放下过。这糖葫芦都已经风干了,我想把它拿下来,他抓得紧,掰也掰不开。我们都不知道他想干吗?
众人不知这是何意,只有玉儿一人上前来。她呆呆地看着那串早已风干的糖葫芦,缓缓地摘下一颗来,含在嘴里。她俯身将脸轻轻地贴在潘志平的心口上,久久没有起来。
窗外的秋风吹来,把玉儿的头发吹散,覆在她脸上。众人只见得眼前一头黑发,一袭白纱……
葬礼那天正下着细雨。仪式结束后玉儿叫大家先走,她想留下来呆一会。路鸥就叫二虎跟着。一同留下来的还有潘晚。
雨似乎停了,玉儿还没有想走的意思。在不远处等着的二虎抽完了最后一支烟。他看着空空的烟盒,又看看玉儿,犹豫了片刻,还是站起身来往附近的一家超市跑去。
二虎刚离开,雨又开始下大了。玉儿没见到二虎,只得自己找个地方避雨。潘晚也一直跟着玉儿。
你走吧,别跟着我。玉儿说。
我不放心你,等二虎回来,我就走。潘晚看着连上坡都显得吃力的玉儿道。
笑话。我一个人过活时,你还躲在你娘怀里!轮得着你担心吗?
姐……
别叫我姐,我不是你姐,你也不是我妹,玉儿没好气地说。你跟我之间的关系只是有一个共同的父亲,可是他现在不在了,你跟我也就没关系了,你懂吗?
潘晚没吱声。玉儿又说,你别忘了是谁把你从宏远赶走的。
我不怪你,潘晚说。爸爸的过错我愿意来承担。
哼,玉儿冷笑道,倒是父女情深。玉儿并不理会潘晚表现出来的亲密,加快速度行进。
潘晚紧跟其后,没有离开的意思。
走开,玉儿朝潘晚喊着。不知什么原因,玉儿似乎不愿意听到姐姐长妹妹短之类的儿女情话。她想尽快离开,至少离潘晚远远的。
一不小心,轮椅的一边陷入一个小坑中,任凭玉儿怎么使劲也没能脱离。
跟在后面的潘晚扶着轮椅轻轻一抬,轮椅被拽出了小坑。
放手,我叫你放手,玉儿朝她喊道。刚叫嚷了两句,两眼不自觉地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潘晚立在当下,不知所措。玉儿恨恨地一转身,轮椅一滑,差一点摔倒。潘晚上来扶住轮椅再也不松手。
放手,你松开,离我远点。玉儿用力滚动轮椅,无奈潘晚抓着扶手,轮椅纹丝不动。
走开,滚!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俩人在争执之际,迎面过来了几个人。见状就上来指责潘晚,喂,我说你怎么欺侮起残疾人来。懂不懂礼貌!
她是我姐,潘晚解释道。
你是她姐吗?他们问。
不是,我不认识她,玉儿脱口道。
我说你怎么回事啊,人家不认识你,你还缠着她干什么?松手,松手。那些人抓住潘晚的手拉扯着。
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潘晚死死的抓住轮椅不住手。
那些人四处打量一下,见四下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几个人把她们强行分开来,对玉儿说,姑娘,你放心走吧,我们看住她的,不会让她纠缠你的。
玉儿获得自由,头也不回的往前去了。只听见潘晚在她身后叫道,姐,姐……
潘晚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似乎还夹杂着呼救。玉儿下意识地回到头来,没看见潘晚。原处只有一个人还在四下张望,路边的灌木丛中悉窣抖动。那人见到玉儿回头,向她摆摆手喊道,姑娘,你放心,走吧。
玉儿转身慢慢离去,她又听到潘晚的呼救声,声音中夹带着恐惧。她跟我没关系,是死是活跟我无关,玉儿在心里恨恨地说。
她已听不到潘晚的声音了,现在她完全可以离开。就算潘晚有什么事,她一个坐在轮椅上还需要别人来照顾她的人能解除什么危机。她心里虽这么想着,可不知为什么,全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想压制住,却抖得越来越厉害。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心里像是有一种力量阻止她就这么离去。
于是她转身回去,轮椅越转越快。
望风的那个人见玉儿回来,愣了一下。玉儿心中一紧,对着灌木丛喝道,住手!那人并不理会,他过来说道,姑娘,你怎么不领情啊!我们帮了你还对我们这么凶,你是不是应该温柔点。说着还伸出手在玉儿脸上摸了一把。
畜生!玉儿怒喝。再不住手我就喊人啦。
臭瘸子!给脸不要脸,那人恼羞成怒地捂住玉儿的嘴。玉儿拼命挣扎,但被那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突然玉儿一张口,对准那人的手狠狠地咬了一下。那人惨叫一声松开了手,一看,拇指上被咬出一道口子。
臭**,你找死!那人举起拳头朝玉儿脸上抡了过去。一记低沉的响声过后,两道血红从玉儿的鼻腔和嘴角涌了出来。
玉儿被彻底激怒了。她忘了她还是坐在轮椅上,她厉叫一声,从轮椅上直立起来,两条瘦弱的并不对称的双腿支撑着她朝那个人扑去。那人似乎呆了一下,就在这瞬间,玉儿扑到他身上,她张开了血红的口,眦着牙对着那人的耳朵狠狠咬去。
又是一阵惨叫。那人对着玉儿又是挥拳又是踢腿,可任凭他如何摔打,玉儿死死地咬住就是不松口。
灌木丛里跳出一个人来,两个对着玉儿大打出手……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玉儿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了。她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似乎要飘上空中。她看见眼前有一只手向她慢慢地伸过来,那只手细腻柔弱,犹犹豫豫、怯怯生生的。玉儿看见那只手上戴着一枚戒指。突然间那只手似乎对她产生了无穷的吸引力,她有了一股冲动,想把它紧紧握在手中,永远也不想放开。她也伸出手去,朝那只手伸过去,但还没碰到,她就觉得手臂一沉,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玉儿醒过来时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头疼欲裂,手脚也不听使唤,只有思维还是清醒的。她环视四周,只有潘晚一个人,潘晚正趴在床边睡着了。
窗子开着,橘红色的亮光从窗外不受阻挡地射进来,柔和而温暖。
是清晨还是傍晚?玉儿想。
她发现她正握着潘晚的手,潘晚的手上戴着一枚戒指。
哦,看样子她没出什么事,玉儿又想。
光线均匀地铺在潘晚的身上,她睡得很香。在柔和的逆光中玉儿看见了潘晚脖颈上一层细细的绒毛,在凉风的轻拂下微微地颤动。玉儿心里油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母爱,似乎在她眼前躺着的是一个刚呱呱坠地的小婴孩。她不由得伸出手在潘晚的脖颈上轻柔地抚摸着,刚一碰上,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缩了一下手。过了一会儿,她见潘晚没有醒来,才放心了。她迟疑了片刻,像是鼓起很大勇气似的又伸出了手,这回她的手没有再缩回来。
潘晚的脸朝着门口,玉儿看不见她的脸,只知道她睡得很沉。是的,她太累了,玉儿想。
如果这时有人进来,他定会看见潘晚她并没有睡着。潘晚睁着眼一动不动地趴在床边。她在偷偷地笑,笑得很隐秘,也很开心。如果再仔细看,他定会看见潘晚的眼里还噙着泪。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这温馨安宁的一幕。玉儿这才觉得头昏脑涨,四肢酸冷。潘晚抬起头来叫了一声姐,她问玉儿哪儿不舒服。玉儿摆摆手问潘晚有没有受到伤害。潘晚说还好二虎及时赶到,她倒没出什么事。玉儿又问二虎在哪儿。潘晚说她也不知道,二虎只是叫她看着玉儿,一步也不能离开。玉儿要潘晚赶紧把二虎叫来。
潘晚正待要去,二虎一瘸一拐地进来了,二虎手上头上都缠着纱布。见玉儿醒过来,松了一口气。二虎说大夫说您受了伤,又被雨淋,发了烧才睡到现在。玉儿问她睡了多久。二虎说睡了一天了,现在是第二天早上。玉儿紧张问道,家里知道吗?二虎说还没通知家里,我是向我的哥们要了钱办了住院手续。潘晚说,二虎哥,这么大的事你还不快通知方嫂和路总,你不怕他们着急啊?二虎看了一眼玉儿说,我就是怕他们着急才没敢说。玉儿赞许道,你没白跟我这么长时间。
潘晚不解,说,那也不能便宜了那些畜生。你们等着,我先去报警。潘晚正要出去,被二虎给阻止了。二虎说你这么一闹,方嫂和路总肯定知道了。潘晚说知道就知道,我姐被打成这样,还要瞒着家里,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二虎问潘晚如果路总知道你姐被打,他会怎么办?潘晚摇摇头。二虎说,路总会把他们杀了,一个不留!潘晚吓得呆立当下。二虎又说这样一来,路总也活不成了。路总如果被判死刑,方嫂定也不想活了。她老人家这一辈子的心思都在路总身上。如果路总和方嫂都不想活了,那你姐她岂有独活的道理吗?
潘晚想不到报警会牵五挂四地扯出这么多条人命,吓得她不敢再提了。
玉儿说,我这个样子没有个把月是见不得人的。二虎你受伤了,也不能回去。看来只能这么办了……她看了潘晚一眼,说,小晚,我的话你听吗?
潘晚睁大两眼,点头不止。
这样吧,玉儿说,你出面跟我娘打个电话,说我们姐妹相聚,我要在省城呆上一段时间。你叫我娘跟小鸥说一声,就说我把二虎也留下来,叫他们不要担心。如果要找我的话就给你家里打电话。
潘晚担心道,你娘真要打电话来我家那岂不是露馅了?
我了解我娘,碍于……碍于他的关系,暂时不会。至于小鸥他,玉儿笑笑,说,他把你们害得这么惨,量他也不敢给你家里打电话。不过也不能拖得太久,玉儿又说。
潘晚明白玉儿口中所说的他指的是谁。
潘晚就照玉儿的意思去办了。回来后玉儿又要她回家去,免得白蓝起疑心,并要她没事不要再来了。潘晚哪里肯依,磨了半天,说,姐,那我下班后能不能来陪你。玉儿只得说,腿长在你自己身上,我还能管得住你?说得潘晚蹦跳地去了。正走到门口,潘晚想起什么回头说道,姐,你太了不起。你知道吗,你送来时医生从你的嘴里取出一口肉来。医生还问我,说你姐是不是属狼的……
潘晚的话引得玉儿一阵干呕,半天才缓过来。她叫骂一声滚。潘晚吐吐舌头,扮个鬼脸,走了。
二虎说,您伤成这样,她倒高兴了。
玉儿笑道,黄毛丫头一个。
当步行街的工程结束时,骆驼岭影视城也发展成国内著名的旅游胜地。正如晓娅所说的那样,步行街依托骆驼岭影视城的名气打就成一条知名的步行街。平江市也以这骆驼岭和步行街为基础向新型的旅游城市转型。
步行街工程刚一结束,平江市全面拉开了旧城改造的序幕。有了第一次愉快的合作,宏远与万年青又在旧城改造中联手竞得了几单重大工程。
中国经济进入一个转型期,国有资产重组,股份制改革成了那个时期的关键词。宏远集团也被卷入了这场势不可挡的经济变革热潮之中。路鸥经过慎重考虑认为做大做强是企业发展的必由之路,而股份制改革又是最有效的途径之一。路鸥决定将宏远集团改制为股份有限公司,以吸引其他民间资本。
经股东大会选举后,公司成立了相应的董事会。路鸥任董事长,晓娅也被选入董事会出任董事。董事会任命路鸥出任公司的总经理,并根据路鸥的提名任命晓娅为副总经理。
平江市国有资产经营公司也入股宏远,成为宏远的第二大股东,国有资产经营公司的经理也相应进入董事会并担任副董事长。此时该公司的经理正是路鸥和晓娅的老相识,原平江纸业公司经理——陈百春。
原来陈百春自平江纸业被收购后就调任平江市国有资产经营公司,负责处理平江市负债不良的国有中小型企业。他觉得公司下属的各类国产资产像一盘散沙,种类繁多,管理不便不说,更无法将各类资源凝聚起来形成具有市场竞争力的经济实体。他苦心经营几年也并不见起色。正巧宏远集团要扩大规模,吸纳民间资本。于是在他的建议下平江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经过研究并报市**同意,以这些中小企业的土地、产房设备等作为资本入股宏远集团。路鸥也看中这些企业的土地资源。于是双方一拍即合,拉开了宏远股份制改革的序幕。
同样作为大型集团的万年青却未见有所动作。叶子觉得目前的局势不太明朗,她还要再观望一阵。还说要先看看宏远的发展,若发展良好她再改也不迟。路鸥听了笑笑说,再迟一步你拿什么跟我竞争。叶子说,我不跟你竞争,我只跟你合作。
紧接着平江市也迎来了一个重大的发展机遇。鉴于平江地区人口众多,又逢近几年来的经济发展突飞猛进,初具一个大行政区的规模。上级统畴规划,将平江周围的五个县划归平江成立新的平江市,平江一夜之间由一个县级市变成了设区市。
问题随之也跟来了。原来平江只是作为一个县级市,怎么发展都只照着自己的意思来。现在下辖五个县,得照顾到各县发展的均衡性。其他四个县倒还好,就一个位于平江东边的县是个岛屿。平时进出该县都得靠轮渡,交通十分不便,制约着该县的进一步发展。根本的解决之道就是建起一座连接平江与该县的跨海大桥。鉴于国内在大跨度的桥梁设计上案例不多,经验不足。平江市领导在专家组的建议下决定将跨海大桥的设计向全球招标。
国内许多著名的设计公司对跨海大桥的项目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是一次展示自己实力,提升知名度的绝佳机会。若能中标,即意味着公司的设计达到了国际领先水平,公司也会一举进入国际知名设计公司的行列。
宏远和万年青当然也意识到该项目的重要性。有了步行街项目联手合作的成功经验,路鸥的意思还是要和万年青再次联手,争取合作设计。
路鸥的动议遭到董事会的否决。董事会觉得宏远现在是一家股份制企业,如今的实力已远非万年青集团可比,将来还要面临公司上市的问题。若能独立承担设计任务,不管是否中标,对公司将来的业绩都有积极的影响。若有其他公司的介入,无形中会在表象上降低宏远公司的设计能力,会让人产生宏远集团无法独立设计的错觉。这不利于公司日后的发展,甚至会影响到日后公司上市后股票的价格,等等。
路鸥觉得董事会的意见不无道理。他只得跟叶子说声抱歉,说看来只能作对手了。他心里微微有点不快,以前他说一不二的日子看来是结束了。他甚至有点怀念起之前的日子来,也第一次对宏远的股份制改革产生了质疑。
他想,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不管如何都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素素和家园现在难得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俩人都在忙着大桥的设计。原来的步行街项目宏远与万年青还是合作关系,他们还会在一起探讨和研究。现在俩家公司是一种竞争关系,碍于保密要求,他们自然不能坦言相告。同在一个屋檐下双方都各怀着一份自己的心思,多多少少总让人觉得有点别扭。
家园还发现素素近来状态并不太好,背着他接电话,出来后又见她两眼潮红,不用问也知道是她父母打来的。想想当初自己承诺的两年期限,现在已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一年。而目前的处境与一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真不知道到时该如果面对素素的家人。想到这,家园的心里也倍感压力。
素素在他面前没再主动提起结婚的事,这让家园心里压力减轻的同时也多了一份对素素的愧疚。
路鸥全力以赴准备大桥的设计方案,将公司的日常管理一股脑儿全交给晓娅,自已躲进工程部内几天也不见人影。
截标日子临近,宏远公司还未拿出一个明确的方案。公司上上下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焦虑,更别提处于设计第一线的技术人员。工程部提供的几个初步方案都有其明显的缺陷,大家知道就凭这些方案别说是中标了,估计第一轮评标就会给刷下来。可是没有新的思路,再拿出的方案也是大同小异。设计工作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路鸥获得的消息是目前平江市**收到三份竞标文件,都是国外设计公司送来的,国内的设计公司还没有一家参与竞标。
路鸥觉得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见工程部的人都累得不成人形,决定给他们放两天假放松一下。
这天正逢周末,晓娅刚起床没多久就见路鸥来找她,很是意外。路鸥解释说要放松两天,问晓娅想去那儿玩。晓娅躲进路鸥的怀里粘了半天才说,要不去步行街逛逛,说到现在还没正经地看一看。路鸥答应了。
刚打开门,就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晓娅打个冷战,说,咦,一夜之间天转凉了!路鸥说昨天是立冬,你还不知道。怕她着凉,要她去加件衣服。
晓娅挽着路鸥的胳膊从山上步行下来。这天天气晴好,又逢周末,山上的游客颇多。想想自骆驼岭开发至今也不过三年时间,那时哪能想到会有今日之盛况。晓娅看着操着天南地北方言的游客摩肩接踵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不由得慨叹着。
路鸥似乎听出她言外之意,问她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晓娅却说那也得有你给我提供一个施展的平台。
俩人说说笑笑顺着下山大道直入步行街。先是到剧院看了话剧和折子戏,接着又进影院看了两部电影。之后又是午餐和茶点。饭后去了咖啡屋,一坐就是两个小时,出来后又进商场。晓娅也不购物,见到好玩好看的也只是拿在手上把玩片刻。路鸥笑问是不是没有你喜欢的,晓娅答说正相反,每样东西都喜欢,她不知道该买哪样。
从商场里出来已是华灯初上了。晓娅有点累了,就在靠背椅上坐下休息。路鸥叫她稍等片刻,他去买些吃的。路鸥回来时不见晓娅身影,环顾四周才发现晓娅站在一家服装店外,正盯着橱窗里的人形模特看个不停。路鸥过来时晓娅说她想看看模特脖颈上的那条围巾。
店员拿出了围巾。围巾淡灰色,细腻而绵软,蓬松而垂长。用手两端一拉,竟缩成细条状,手一松又蓬松如初。晓娅若有所思,她从手上摘下戒指来,将围巾一端挤入戒指,只轻轻一拉,围巾如灰鼠钻细洞似的滑过戒指。
晓娅眉头微微一皱。路鸥问道,怎么啦?
一旁的店员解释道,这围巾是由一种水獭的皮制成的,这种水獭稀有,产量并不高。我看这位小组是个行家,知道用戒指来测试。
晓娅脸一红,低声对路鸥说,我还以为是藏羚羊皮呢!她翻了翻价格标签,咂了咂嘴。路鸥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八千八百元。
路鸥正要向店员买单,被晓娅阻止了。晓娅说,以我现在的收入不是买不起,只是我还没想要花这么多去买条围巾。路鸥只好作罢。
第二天,路鸥回家求方嫂帮他做件事。路鸥拿出那条淡灰色围巾,要方嫂在围巾上绣上些什么东西。一旁的玉儿笑道,一个大男人挂条围巾还要刺绣?方嫂笑骂道,就你聪明。你瞧小鸥什么时候挂过围巾?玉儿这才醒悟过来,捏住路鸥的耳朵,说,老实坦白,给谁的?路鸥躲开道,别闹,别闹。方嫂问,要绣些什么?路鸥想了想说,那就绣朵白玉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