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粥打粥并非是乱哄哄的,相反,秩序想当好,每个粥棚皆是分为几灶,各用木栅分隔开来,男女各自一灶,老弱病残又另设一灶,东进西出,秩序井然,胡万里站在大芦篷下很快就留意到,约莫在两盏茶之后,前来打粥的百姓衣衫明显破烂的多,而且男人少,女人多,青壮少,老弱多。
看了看自身的官袍,胡万里稍一迟疑,才对小厮李风烈道:“你去打探下,都是些什么人,注意他们的口音。”
李风烈本就是灾民出身,不仅对灾民天生就抱有一种同情心,而且也十分熟悉灾民的情况,不过盏茶功夫他就一溜小跑过来,躬身禀报道:“回老爷,小的仔细打探了下,都是庐凤淮扬四府以及徐滁和三州的灾民,他们今夏闹旱灾蝗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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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万里眉头一皱,道:“夏日的灾荒,何以入冬尚未回籍?”
“禀老爷。”李风烈忙轻声道:“但遇灾荒,百姓或是卖田卖地,或是欠下高利贷,若能在外地谋生,没人愿意回籍的,小的仔细问了下,这些个灾民大多都是滞留在附近码头扛活的。”
胡万里微微点了点头,西水关、长干里一带码头多,进出的货船也多,在这里扛包或许比回家种地更易糊口,江南逃荒的百姓尚且如此多,真不知北方逃荒的百姓有多少?
正自沉吟,负责粥棚赈济的一个班头小心的凑上前来,躬身道:“大人,前来打粥的人数每日都在增加,不仅是耗费米粮,一众差役亦颇有微词,小的恳祈大人。禁止外人前来打粥?”
“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胡万里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不是落魄到了一定的地步,谁愿意腆着脸来打粥?”微微一顿,他才问道:“遭受兵灾的这些个百姓对此可有意见?”
那班头没想到一开口就被抢白了一顿,顿觉脸上有些讪讪的,忙躬身道:“那倒没有。这些个灾民倒是挺知事,都是有意的迟到,不与他们争抢。”微微犹豫,他仍是不死心的道:“大人菩萨心肠,不过这些外地佬却是没脸没皮的,他们也并不是揭不开锅,不过是贪图省粮罢了,若是不加制止,小的怕这人越来越多。”
胡万里看了一眼颇为壮观的打粥队伍。不由微微蹙了下眉头,若是禁止外人打粥则有损长青园的慈善声名,但若不禁止,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如今手头也不宽绰,正自犹豫,却见吴亦有脚步匆忙的赶了过来,他不由微觉诧异。吴亦有这时辰赶来有何事?
吴亦有匆匆赶到跟前,躬身一揖。道:“大人,薛先生请大人人速速回园。”
一听是师爷薛良辅找他,胡万里立时意识到,京师有消息了!不消说,定然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否则无须如此急着寻他。微微颌首,他便吩咐道:“在街西头再设一个粥棚,专为赈济西城灾民,给他们按户籍发牌,凭牌打粥。这个粥棚也无须撤。掺五成杂粮,至于不足的人手,本官另行物色。”
一听这话,那班头哪敢多舌,忙躬身道:“小的尊命。”
出了大芦篷,胡万里便躬身进了官轿,轻声吩咐道:“回长青园。”待的轿子移动,他才掀开轿帘望了一眼打粥的人群,他的粥棚都是用的好米,虽说是粥,但绝对是插筷不倒,巾裹不渗,掺五成杂粮,对于真正需要赈济的人来说,足以裹腹,贪图小便宜的人则定然会放弃,这事的得找几个名声颇善的士绅来监管,靠胥吏是不行的。
搁开这事,他心思才回到正事上来,京师有消息了,会是什么消息?嘉靖将他的奏疏明发天下?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薛良辅没必要如此急着寻他回去,难道还另有事情?总不至于将他罢官或是调离了罢?南京的这副烂摊子可没人愿意来收拾。
一路想着,他不由迷迷糊糊的打了个旽,官轿在长青园门口落轿,他才醒过来,进了园,他便径直奔往后院薛良辅所在的小院,一进小院,便见薛良辅笑吟吟的迎了上来,他不有微微一怔,道:“是好消息?”
“恭喜东翁。”薛良辅含笑一揖,道:“皇上下已经旨,复召张阁老入阁。”
张璁起复了?胡万里不由暗忖严嵩的判断准确,微微一笑,他才道:“先生如此急于找我回来,想来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个消息吧?”
“东翁屋里请。”薛良辅说着侧身礼让道。
两人进屋落座,待的小厮奉上茶水,薛良辅才道:“有关张阁老复出的邸报已经送来,一共是两份,魏国公府送来一份,严大人送来一份。”说着,他便起身自书桌上取过两份邸报,递了过去,道:“除了张阁老复出,还有一事,东翁怕是料及不到,吏科给事中周志伟、都察院魏一恭、刑部赵文华三人各自上疏态度明确的支持三权分立。”
胡万里听的不由一呆,周志伟三人竟然如此莽撞,居然跟着蹚这蹚浑水?他是逼于无奈,这三人难道也是处境堪忧?他忙接过邸报低头细看,薛良辅见光线有些昏暗,赶紧起身再添了一支蜡烛。
细细看完,胡万对着烛光愣了片刻,才开口道:“对于三权分立,皇上颇有些拿捏不定,邸报上如此刊载,显然是有意激起争论,但三权分立侵害的是文官的权益,不仅是文官,便是天下有名望的士子想来亦是反对的多,支持的少,公开争论,这结果岂非是不言自明?”
薛良辅微微一笑,道:“争论结果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皇上和张阁老的意见。”
胡万里登时就反应过来,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先见恩师?””若按晚生本意,此时应该及时撒手。“薛良辅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缓声说道:“东翁上疏建言三权分立,一则是为不影响张阁老的起复,二则是化解皇上的疑心,如今张阁老已经复出,皇上也不会因东翁与魏国公府往来而再疑心其他,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何必再苦苦坚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