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0章 悲愤欲绝的张四维

尽管张居正不在,尽管吕调阳告病在家,尽管自己如今算是内阁之中资历最老排位最靠前的阁老,但张四维看着每日用驿站快马传递给张居正去过目的那些紧要奏疏,只觉得自己这个即将荣升次辅的三辅简直如同傀儡,比从前排名最后的滋味还要难受。直到这时候,他方才发现,之前觉得吕调阳挡了道,硬是将这位次辅给挤了下去,其实根本就是想差了。

只瞧吕调阳如今的光景就知道,这位是本来就想走,他那些画蛇添足的举动,反而是平白无故给自己添了个仇人!如今没有吕调阳,马自强和申时行又是新晋的阁老,很多压力就需要他独自来承受了。而且坐在首辅代理的位子上,却什么都不能做主,什么都要仰仗张居正来批示,那还不如从前!

而最最让他心情不好的,便是张家附近明目张胆的厂卫眼线,他甚至每日从家里来回内阁的路上,都能察觉到那些肆无忌惮的盯梢目光。尽管他早就知道冯保和张居正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可从前他在张居正面前事事顺从,奉承殷勤,那时候就算厂卫真有眼线监视,他也难以觉察,又哪里像眼下这般,就差赤裸裸地提醒我正在监视你?

对于本就细腻多思的他来说,理所当然地便想到了那次派去高拱处探望取文稿,回程时却遭遇劫匪的那拨人身上。

可自从那一次之后,他便吓得不敢再和高拱有任何联系。可现如今想来,如若那时候就真的是厂卫的眼线发现了他暗地里的小动作,何至于要等到现在方才发作?

既然想不通,而且也无法改变这种情况,张四维便竭力装作没事人似的,每日照常来往于家中和内阁之间。数日前的那场廷议,他人没去,但对于结果却并非不关心,他本以为是汪孚林借机对范世美报一箭之仇,可最终竟然演变成汪孚林对阵陈三谟,到最后汪孚林这个后起之秀竟然把左都御史陈炌给拉了过去,又成功获得了大部分高官的支持,将陈三谟强势打压了下去,这样的结局自然令他始料不及。

可意外过后,他便察觉到趁着此次六科廊受挫沉重,对他却不无有利。

这一日白天,他召见陈三谟时,言行举止便处处予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却也不忘处处都把张居正给拿出来,一再强调张居正素来对陈三谟这个吏科都给事中评价很高,信赖备至,直到最后,见火候差不多了,他才笑着说道:“至于之前廷议上和都察院的那点争端,不过小事而已,你也不用放在心上,须知汪孚林为人强势惯了,什么都要出头,有时候不免便不将前辈放在眼里。他却不知道,此事与其说是你建言,不如说是元辅本意。”

这最后一句话简直说到陈三谟心坎里去了。他那时候对张居正进言的时候,张居正分明还非常赞成,认为如此可以让科道更加警醒,而且空出来的十个试御史名额,还可以用来施恩笼络其他政绩不错的官员,可却被汪孚林喷得体无完肤。可是,心里熨帖归熨帖,他却知道张四维是张四维,不能把人当成是他追随的那位元辅,因此只是笑了笑表示接受对方的善意,可不敢随便接话茬。但紧跟着,张四维说的话便让他心中大动。

“元辅出门在外,某些事情未必知道,所以之前我将廷议时的记录全都汇集成册,让人一并给元辅送了过去。”

陈三谟听到这里,如果还不明白张四维那是在力挺自己,他就白在官场厮混了这么多年。他是嘉靖四十四年的三甲进士,排名恰是中不溜,不像汪孚林命那么好,能够占据三甲头名,但他那一届却是选庶吉士的,只可惜他的经史文章功底到底没那么扎实,所以没能留在翰林院,但他非常幸运地观政兵部,最终留为兵部主事,而后又在科道遴选中成为刑科给事中。

从正六品的主事到从七品的给事中,看似一下子掉了三级,但不知道有多少六部主事愿意和他换。

七年的给事中生涯里,他从刑科给事中升为吏科给事中,吏科右给事中,左给事中,还去过朝鲜颁登极诏,最终擢升为吏科都给事中,赫然六科廊之首。但是,他在进士及第后的第十三年,竟然还只是区区正七品。而他的那些同年们,如许国早已在翰林院官至正五品,在外任上的更是不少都已经成了从四品的知府,三四品的分巡道分守道,如凃渊更已经官至按察使。可即便如此,他这个吏科都给事中仍然可以睨视这些品级上超过他一大截的同年。

如果他愿意腾出这个吏科都给事中的位子,立时便可以蹿升到太常少卿、光禄少卿这种正四品正五品的高官!这便是在六科廊的资历,这便是积累!

此时此刻,陈三谟便立刻欠身道:“多谢阁老明允。”

如果没有张四维,他这次哑巴亏就吃定了,可如果张居正知道了这件事,那么等到这位首辅回来,他倒要看看汪孚林是否还能神气!

既然不知不觉拉近了关系,张四维自然对陈三谟更加着力抚慰,等到事情议定之后,陈三谟告辞出了直房时,已经不见了之前的疏远表情,下一次会揖的不少公务甚至都已经敲定了七八成。对此深觉满意的张四维起身去了净房如厕,等到再次回到直房案桌上时,他却发现桌案上多了一样东西。皱起眉头的他随眼一扫,登时被那熟悉的笔迹骇得脸色大变,一把抓起看了又看之后,他登时跌坐了下来,再也没了刚才的大好心情。

这赫然是高拱的笔迹,是高拱文稿中的其中一张,而且不是他家里压箱底的那些,他可以肯定之前从来没看到过!

截了他东西的人在沉寂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开始准备拿这东西要挟他了吗?

张四维死死捏着这张薄薄的纸,只觉得手上重若千钧。如果张居正人还在京城,他可能会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牺牲掉自己和高拱多年来的联系,把文稿全部拿出来,但即便如此,可能引起的后果也会是非常严重的,因为之前王崇古的事,张居正对他的信赖其实已经不如从前了。可如今张居正已经回乡葬父,可以说他连这个拼死一搏的选择都已经丧失了,唯一能做的,便是等着这个能够在内阁中之指使人进他直房放东西的家伙来找他。

而且是在他已经分明被人监视的情况下来找他!

到底是谁?会不会根本就是冯保借机钓大鱼?

心乱如麻的张四维有心将这张文稿毁弃,可思前想后,在摸不准对方目的的情况下,他还是最终将这张纸对折之后揣进了怀里,继续没事人似的处理政务。这一天恰是他在宫里轮值夜班,随着太阳渐渐落山,马自强和申时行都回了家,中书舍人们也渐次回去,白天人来人往颇为忙碌的内阁也逐渐安静了下来。张四维草草用过晚饭,随手整理了白天送来的公文,却有些心不在焉。

在他看来,别人知道他晚上当值,又送了那样一张文稿过来,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接下来只怕应该就是当面接触了。

“阁老,文书房掌房田公公来了。”

司礼监之下,最重要的便是掌管收发奏疏的文书房,所以大多数司礼监太监都是从文书房掌房任上升迁上来的。有这么一层因缘,张四维对于文书房掌房自然颇为了解。如今那十个掌房之中,姓田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当初任过六科廊掌司,万历初年又升任文书房掌房的田义。可是,五十出头早就不算年轻的田义既不是冯保的人,也不是张宏的人,据说这个掌房还是万历皇帝钦点的,一贯谨小慎微,从不曾作威作福,怎会是此人算计他?

张四维来不及细想,便立刻吩咐请进来。等到田义进了直房,他也没有什么阁臣的矜持,非常客气地问候了一声,待正要试探对方来意时,却只听田义开口说道:“张阁老,司礼监冯公公和张公公差遣我来问一声,之前廷议都察院那些试御史留用与否,吏部和都察院可有了最后决断?还有,之前廷议的记录可还在,皇上问起,冯公公和张公公正要进呈。”

此话一出,张四维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他才告诉陈三谟,自己把东西放在驿站快马传给张居正的那些紧要奏疏当中送过去了,这会儿冯保和张宏就要进呈给皇帝?知道此事不容搪塞,他便故作镇定地说道:“吏部那边已经拟定了大考评等为中上,暂拟留用的试御史名单,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那边也已经认可,正要进呈皇上。之前廷议的记录应该还在,我这就派人找来。”

田义连忙欠身道谢,见张四维起身召了一个轮值的中书舍人进来,他突然又开口说道:“对了,冯公公和张公公说,听说那次廷议记录的是六科廊户科给事中程乃轩,要他的原稿。”

张四维本来还有些庆幸,自己早就让人留了抄本,可听到那两位要的是原本,他再看田义满脸认真的表情,立刻就明白这不过是个受命于人的角色,这下子再也没了任何侥幸。他索性打手势让那中书舍人暂且留下,这才淡淡地说道:“廷议记录的原本,我已经令人快马加鞭送了元辅,毕竟科道争端兹事体大,需得元辅决断。为了备查,我还令人原样抄录了一份,不知道这抄本是否可用?如若可以,就请田公公带回去,如若不能,那我也爱莫能助了。”

田义确实是受命行事,并不知道此中名堂,可这会儿看到张四维先是态度客气,此时却多了几分硬梆梆的意味,他就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背后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他素来秉持着与人为善的宗旨,如无意外,并不想和张四维这样的内阁阁老起冲突,因此并没有愠怒,而是和颜悦色地说道:“既如此,便请阁老让人取来,我回去向冯公公和张公公复命就是。”

“既如此,那好,窦宣,你去取来。”等到那中书舍人去后,张四维知道从田义口中也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再加上心绪大坏,也没有心情和这位显然颇有圣眷的文书房掌房东拉西扯,随口言语了一两句之后,就借口事务繁忙去埋头做事了。不多时,那中书舍人取来记录,田义也没有多停留,而是拿了东西便告辞离去。他这一走,那中书舍人非常善于察言观色,立刻溜之大吉,张四维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冯保和张宏这是什么意思?一贯面和心不合的两人莫非合流了?而且还全都怀疑上了他?

心烦意乱到毫无睡意的张四维一直捱到三更的更鼓敲响,这才铺床就寝。可是,辗转反侧了也不知道多久,他却依旧难以合眼,眼前和心里全都被各式各样的猜测臆想填得满满当当。算算入阁之后这几年,他只发现自己不但毫无所成,反而还将舅父王崇古给赔了进去,如今分明是暗地里做的那件事更是可能被人揭破,他可谓被人逼到了绝境。可以说,他这么多年仕途,如今竟是到了节骨眼上!

当此之时,是继续隐忍,赌一赌张居正是信自己,还是信别人的谗言……还是干脆就破釜沉舟,殊死一搏?

就在他半梦半醒,委实决断不下之际,他只听得外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本来就睡得不深的他一骨碌爬起身来,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最终试探性地低声问道:“谁?”

这一声问话后,外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可片刻功夫之后,他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如同蟋蟀似的鸣响。借着屋子里那昏暗的灯光,他分明看到门缝中仿佛被人塞进了什么东西,这一惊之下顿时再无犹疑,慌忙翻身下床,趿拉了鞋子上前去,却发下地上赫然是一张揭帖。

打开一看,那上头的蝇头小楷却怎么都看不清楚,他只能拿到床头油灯旁边,一扫之后便发现,上头的大意赫然是邀请自己拿出高拱的那些文稿,揭破冯保和张居正当初蒙蔽圣母和皇帝的阴谋,将这内外二相拉下马来。事成之后,首辅归他,内相则归己。

居然明目张胆地和自己谈事后分内外之权,而且还自信能够取冯保而代之……除却小皇帝身边最亲信的二张,还能有谁?

就在他拿着揭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时候,却只听外间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喧哗,紧跟着,外间便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

“阁老,阁老,司礼监冯公公说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话音刚落,就只听门被人一下子撞开,就连门闩也吃不住那股大力掉落在地。看到冯保大步走了进来,捏着手中揭帖的张四维只觉得一股寒气直上心头,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恶意。

不论手中这东西是真是假,他都被人算计了,而且竟然是这等四处破绽的赤裸裸陷害!

PS:第一更……

第906章 四方借力第336章 正义感爆棚的千金们第783章 吏畏和吏怀,上司兼前辈第403章 硬顶回去第578章 所谓英雄!第70章 债主家的房子第169章 图穷匕见第289章 自私的食客第600章 喜忧参半第48章 中场休息和继续找茬第674章 到处是闹剧第91章 又出岔子,汪小官人快疯了!第196章 李师爷走了,许老太爷回来了第853章 送浪荡子回家第201章 惨剧之后的岁考第265章 吓你没商量第342章 请君去追债第161章 邀约和反击第940章 疯了……第476章 信口胡诌纳兰诗第945章 引火烧身第813章 皇帝的权威第539章 广宁初印象第335章 大洗牌第874章 那一棍子挨得值!第825章 抢名额,争资源第171章 骗死人不偿命!第530章 弄巧成拙第564章 谁诈谁第112章 紫阳书院换门联第525章 他乡钓老乡第377章 巧言相逼,掐起来了!第6章 游野泳的闲人第29章 准备二进城第433章 昭雪第890章 慈悲第302章 初会排毒散第752章 衣锦还乡第704章 声势浩大的探病第343章 亲戚还是仇人?第691章 怎么是你!第741章 继续演戏第683章 先来者先得第357章 和事老第282章 凶名依旧第941章 猛烈的火势第310章 空手套白狼第66章 神展开第807章 莫欺少年穷第657章 两姓之好第418章 别人选美我自醉第63章 吃货英雄第916章 司礼监的产业第190章 游园之日贵客来第70章 债主家的房子第428章 戏没演好就拆台了第386章 你喜欢他吗?第283章 求你收粮食第605章 有惊无险?大惊大险!第96章 人死好结案第265章 吓你没商量第593章 带到沟里第278章 低调闪人,好人有好报第752章 衣锦还乡第923章 缇帅的疑心第636章 煽风点火第80章 一个比一个会装第351章 求你别给小鞋穿第790章 小皇帝的西苑奇遇第344章 闲人不如走人第526章 礼贤下士第853章 送浪荡子回家第619章 被坑的张公子第926章 把酒交心第797章 风波再起第447章 酷吏当道第936章 终于发动了第303章 你在我们面前还装?第620章 给人送刀子第209章 宋朝的林大人……第335章 大洗牌第711章 无聊的监考,美味的诱惑第311章 今非昔比第1章 爹!第603章 可知道错了?第651章 兴师问罪第14章 各式各样的队友第69章 小地主原是大负翁第49章 大逆转!第97章 心急吃不了热馄饨第781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第685章 入我彀中第122章 奸细?第851章 再做一场第702章 演技派和实力派第249章 园中话往昔第287章 他乡遇故知?第662章 督按合流第240章 我送你们一程第739章 双喜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