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鬼……不是,我是说佛像的照片,您……您没有吗?”我甚是犹豫地看了奶奶一眼,不过刚刚开口,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佛像,是不能用照相机拍照的。
这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常识,我们现在去寺庙都会被严禁闪光灯拍照,尤其是对佛像拍照,这都是被严厉禁止的。我想起之前去圣水寺采风,亲眼看到一给佛像上色的工人,五体投地三跪九叩在佛像面前,行重礼之后才开始给佛像上色,就怕自己稍有不慎,亵渎神灵,惹它们不高兴,影响自己和后辈的生活。
这一套在某些人的眼中或许是无稽之谈,但世上并非每一件事情,都可以用“合理”、“科学”四字解释。
“阿娇,没有照片。”奶奶的答案,果然在我的预料之中。然后她走了过来,将我的手紧紧拽住,神情非常严肃地开口,“我把它交给你,你跟随自己的心进行修补就好。只要你心中有佛,那佛就会恢复成它本来的样子。”
我点了点头,却是非常为难地看了奶奶一眼,首先我这半吊子,虽然对神灵存有敬畏,但万万达不到心中有佛的境界。因为这些年我一不烧香,二不念经,和它们简直是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而且还得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是真觉得那佛像是小鬼……
那就不是心中有佛,而是心中有鬼了。
可是祸是我闯出来的,奶奶也是无比期待地看着我,我没有推辞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地答应了。然后我问奶奶这黑面小鬼的来历,奶奶告诉我说,这只黑面小鬼,乃是曾经的战神,只是当年在蚩尤与黄帝之间的战役当中,因为选择了蚩尤落败,而一同遭受惩罚。她是因为机缘巧合,受了它后代的恩泽,所以才给它准备了一处佛龛,然后日夜诵经供奉。
具体的,奶奶并没有详细和我说。
因为涉及到一个非常浩大的工程,我还得先去镇上集市买修补需要用的原料,当即给奶奶告别,然后打通了学校校长的电话,希望请假可以稍微延长几天。
然后我被校长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他当然不答应,还说让我快些滚回去。我没有办法,只能忽悠他说下半年的论文我好好写,如果到时候有杂志社看得上,我可以顺道把卿侯的名字一道加上。
这当然不光明,甚至于手段还有些卑劣。但是对校长这样的卑鄙小人来说,这招数简直妥妥管用,他非常满意地就答应了下来,还给我说想在家里呆多久就呆多久,只要记得回来就行。还有毕业论文如果要在杂志社发表,他有门路,到时候帮忙联系联系。
他还真是卿侯的亲舅舅,这么盼着往自己的侄儿脸上贴金,把能用的方法统统用了一遍。我也觉得庆幸,庆幸他有那么个软肋,让我可以抓着,否则那油盐不进,才不好收拾。
我把东西采买齐备,然后朝着家里走去。奶奶已经在院子里等着我,一同等着的,还有家里的那只老黄狗。老黄狗趴在奶奶的身下,一副慵懒晒太阳的模样。
但是,它的眼睛,被人用什么利器给弄瞎了。
我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大黄狗就变成这样了?
我疑惑不解的目光,落在奶奶的身上,却不曾想她还有同我解释的心情,乃是轻轻叹了口气对我说,“黄狗的眼睛,总会看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怕你修补佛龛的时候,它会吵闹惊扰了佛像,妨碍到工作,所以……”
奶奶的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我知道大黄狗陪伴了奶奶很多很多年,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的话,她定然不会对老黄狗下手。
我刚才虽然不在,但可以想象那样的画面。
奶奶老泪纵横地举起手里的剪刀,然后刺入到黄狗的眼中。黄狗一个劲地挣扎,发出痛苦地嚎叫,一声声尤为凄厉!
等它安静下来之后,眼眶只剩了两个空洞的血窟窿。慢慢连鲜血都凝固了……
我很想安慰奶奶,但却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只能低沉着声音,带着失落地告诉奶奶我进屋修补佛龛了……黄狗听到我的声音,把身子直了起来,有些嘶哑地冲着我叫了叫,还摇了摇它蓬松的大尾巴。
“阿娇,你等等。”奶奶却是把我叫住,一字一顿地开口说。“你等会修补佛龛的时候,在禅房就好了。晚饭我已经做好了,你随便吃点吧。”
我点了点头,修补佛龛听着就是一非常浩大的工程,我肯定要大吃一顿,然后才有精力。
我吃饭的时候,心里还在琢磨如何修复佛龛。但说实话,一颗心悬在半空当中,尤其是今天奶奶的反常,让我觉得她之所以把黄狗的眼睛捅瞎,不完全是因为修补佛龛需要个安静的气氛,更是因为……
因为这屋子里,说不定真的藏了什么脏东西。奶奶怕黄狗的叫声惊扰了它……而那个脏东西,应该是一直封存在佛龛里的,我把佛龛毁了,它就逃了出来。
如果要把它抓住,就得把佛龛复原。
奶奶不给我说实话,是不希望我在修补的时候有太多的压力。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偏偏有理有据。
我为了不让奶奶担心,并没有拆穿直说,只是顺带把我装着各种驱鬼道具的书包,也一道放进了禅房。等会倘若真进来妖魔鬼怪,我就顺势把它给收了。
我这算,一切准备就绪。
我按照图片的指引,先用纸勾勒了一下佛龛的大致轮廓,然后把现场收集到的残损碎片聚集在一起,给它们编上号,一点点比对,看放在什么地方更为贴切。
简单来说,这是在拼图。
有理可据的时候,文物修复一般会采用标号拼图的方式,就好像当年修复故宫的时候,将上面的每一块瓦片都标上记号,后期在修复的时候,再一一贴上,便是井然有序。
我全神贯注进行编号比对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有一阵阴风响起,回头看到原本紧锁的禅房门,虚掩开了。
届时心中一凉。
似乎有什么东西,它伸出自己细细长长的胳膊,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轻柔的一下,吓得我三魂七魄不全!
不过我现在总算比以前长进太多,赶忙站起身子,二话不说地直接贴了一张符咒打在那东西的脑门上。嘴巴也没有闲着,当即念了一通非常流利的《法华经》。
…………
只是,拍我肩膀的,不是厉鬼,是奶奶。
那瞬间气氛就尴尬了许多,为了以示缓和,我只能扯着嘴巴地皮笑肉不笑,“奶奶,那个是您呀,你怎么进来也没有个声音的……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自己撞鬼了呢。
只是当着奶奶的面,我是实在不好意思把撞鬼两个字说出来,……不过但凡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我后面会说什么……
奶奶那么聪明,自然也是猜到了。便见得她面色微微一沉,很不好看。
我的心里,那是稍微咯噔了下!
“我只是进来看看,顺道有件事情拜托阿娇。”奶奶叹了口气,拿我这大惊小怪的模样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是吧,她虽然不爽,还是找出了我为数不多的优点。
“你的符咒画得不错,刚才那段法华经也挺流畅的。倘若是一般小鬼,肯定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奶奶虽然夸过我,但我丝毫没有觉得好过,而且笑容还是越发僵硬了起来,“奶奶,你这么夸我,我……我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我当然会不好意思,因为画符咒画得再好,法华经念得再顺溜,我还是犯了一个原则性的错误。
那就是,我连是人是鬼都给弄错了,那后面做得好,有个毛线用!
就好像一道应用题,我答案都是错的,那字写得再漂亮,态度再怎么认真……那都是没有用的,还不是要被赏一把大叉叉。
而且我还有个非常尴尬的问题,积压在心里又不得不问下奶奶。
就带着犹豫地开口。
“那个奶奶,我想问问,您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呢?”
我知道自己这样说非常没有礼貌,但是奶奶现在穿着一件紧身小旗袍,很有上个世纪上海滩的小调调。不但如此,脸上还扑着一层浓妆。虽然很漂亮,但也有些渗人。
我和奶奶相依为命多年,她从来都是素面朝天不化妆,然后一年到头就那么几件灰蒙蒙的衣服,像这样漂亮的旗袍和浓艳的装束,妥妥是第一次。
奶奶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慢慢地将身子转了过来。
我看到,她旗袍的背面,竟然写着一个大大的“寿”字。
这件衣服,是寿衣?
“奶奶,您……您穿寿衣做什么?您……您快脱下来呀。”我惊讶之余,那是恨不得直接上手,把奶奶身上的衣服给扒下来。……从来只有死人才会穿寿衣……
奶奶,她别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