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舒定了定神，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撩开帘子走进了里屋。 www .тTk án .co
用木板临时搭起来的两张床上并排躺着两个人，一动不动的几乎都感觉不到生气。放在中间的两只手紧紧教缠相握，手腕上各自缠了一条白色的棉纱。燕云舒悄声走近了看，这才终于明白了老头之前不让他进来的用意。
他想他这辈子的确都会陷入对景灏的歉疚里良心不安了。最后一次在这房间里见他时还是个面色红润的大活人，可是现在，燕云舒看着躺在那张简易的木板床上的人，根本没办法把他和前几日的景灏重叠在一起。他双眼紧闭，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一丝血色，一如断气已久的尸体弥漫着一片阴冷的死灰。饱满的脸颊也深深的凹陷了下去，青紫的双唇微微翕动着，表明着这个人还残留着最后一口气。
尽管被抱得要喘过不气来了，可是展颜现在没办法推开燕云舒，他也不想推开他。
“景灏！”燕云舒如鲠在喉，嗓子嘶哑着只叫了一声就再说不出话来了。
“我明明救了你，怎么就成杀人凶手了？”这个结总要有人来解的，这个怨也总要有人来背，反正已经背负了药王谷那么多条亡魂的怨念，再多背一条骂名也无所谓。
“我一直都在这里，是你眼神不好。要不要去喝点我泡的蛇胆酒，对眼睛有好处的。”
“没事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补就回来了。”老头拍拍手站起身来，也算是这小子命大，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云舒，你怎么了？”展颜被他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我不是说过我还没爱够你呢，我不会死的。”
“我想让你帮我照顾他一段时间。”
“你还没想好该怎么告诉他那件事？”
“照我说你这都是自寻苦恼，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你就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和展小子就这么开开心心的过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非得想东想西的搞得自己这么累，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没我一个老头子活得豁达。”
如潮的回忆漫天涌过来，一瞬间将展颜击垮。他曾经最爱的景灏，爱他护他如至宝的景灏，就算伤害了他也不会讨厌自己的景灏，已经，再也不在这世上了！
“好想——再听他——叫我一声——景灏！”并教相着。
“照这个速度，小颜的身体还要多久才能完全复原？”
“想都别想。你自己的人自己带走，干嘛来麻烦我。”
“好啊好啊！”
燕云舒深深的看了展颜一眼没有说话。如果他再自私一点，完全可以撒个谎骗展颜，更何况景灏自己也说了不要告诉他。那样的话，他和展颜之间就可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可是他怎么也忘不了景灏最后的那个表情，他一定是恍惚中看到了什么幸福的场景才会在最后露出那般无憾的表情来。那样的表情让他说不了谎，也不能说谎。
“颜儿，快点过来，趁爹在午睡，我带你去后山玩。”
他想要转身回到床上去，拼了命的想要挪动步子却发现脚根本动不了。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一股彻骨的寒冷从心底生出蔓延至全身，连指尖都是冰凉冰凉的。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黑了，月亮悄悄爬了上来。在院子里吸烟的老头听到屋子里的声音突然怔了怔，尔后继续吧嗒吧嗒的抽着烟。
“因为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带着他不方便。而且，我也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才好。”
“我说，你傻愣着干什么，不是一直盼望着人醒吗！你再不过去，我可先过去了。”
“颜儿，我好想你。”
“你才刚刚醒过来需要好好休息，刚才那老头子也说了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这种时候我还对你下手真是禽兽不如。”
“有气别拿我的木桩撒啊！”老头的声音突兀的从一片阴影里响起，燕云舒被他吓了一跳，循着声音望过去，原来老头正躺在一块磨平了的大岩石上纳凉。
“饿了吗？痛不痛？身体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如果有一定要告诉我！”燕云舒一脸焦急的模样对着他问东问西的，那样子让展颜看得又想笑又心疼。这个男人，定是为了自己快要急疯了吧。他双手抓住燕云舒的手握在掌心里。
“怎么了？”老头闻声跟进来。
“燕小子你先去睡会儿吧，这么干等着也没用。别到时候他还没醒你就先倒下了。”
“出什么事了？”老头也闻声进来了，一见展颜闷着头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疑惑的看着燕云舒。燕云舒无奈的回报他一个眼神，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啊！是风车，好漂亮！”
“景灏！”燕云舒心惊的大喊，抢在他的手委顿下来之前紧紧握住了，却还是阻止不了死神将他带走。他眼睁睁看着景灏在某种幸福的憧憬里闭上了眼睛，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消失在了鬓角。
好不容易才把展颜哄睡着，燕云舒悄声掩了门出去院子里透透气。月光倒是甚好，只苦了他现在无心欣赏。他总不能一辈子都拒绝展颜靠过来，可是只要一和展颜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他的脑子里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景灏的脸来。
“他恢复得很好，就算现在要下山也可以，只要不太过奔劳。”
山上的物产丰富，简直是个天然的狩猎场。老头忍痛贡献出了自己珍藏了好久的老山参，展颜整日被好汤好水的滋补着，又有老头子在旁协助调理，身体恢复得很快。
“颜儿，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听到燕云舒的话，景灏紧张的眼神才缓和了下来。他费力的抬起手想要去触碰展颜的脸，哆嗦着嘴唇像是要说什么。燕云舒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好俯下身去靠近了他唇边，这才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云舒，我好想你！”展颜支起身子，慢慢凑了过来。燕云舒的手也环过了他的腰，将人拉近了几分。
脑子完全变成一片空白，只有这一句话反反复复的回响在脑海里。
已经是第十天了，展颜还没有醒过来。燕云舒一言不发的守在床边跟个木头人一样，倒是让老头子急得有些上火了。没理由啊，看起来展小子的身体已经完全接纳了景小子的血，而且这么多天了他的脸色确实也一天比一天好看了起来。可为什么人就是不醒呢？这太奇怪了！
虽然燕云舒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但还是有一件事让展颜很介意。每次他想和燕云舒过分亲密的时候，燕云舒总会有意无意的找借口避开。他又不是乔木，这么显而易见的逃避又怎么会察觉不出来。而且关于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救活的，燕云舒也只是搪塞的说是白胡子老头救了他，却从不肯跟他说任何细节。
“用不上，你还是留着自己慢慢享用吧。”
有什么东西砸倒在了地上的声音。燕云舒被屋子里发出的巨大声响吓了一跳，跳起来就往里面冲。一进门就看见展颜面朝下趴倒在地上。
凝视着手腕上的伤疤，展颜心里的不安感在不断扩散。既然能救他，为什么不能告诉他救治的过程呢，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隐情？
展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足足昏睡了半个月了。燕云舒刚从门外打了一盆水进来想要给他擦脸，掀开帘子就看到床上的人忽闪着大眼睛正看着自己。
“景灏——”
“颜儿，我很快就去找你，你等着我。”
“不，不要，不要——”展颜抱着头缩进床角。
“我不饿，也不痛，身体也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这样你放心了吧。云舒，让我好好看看你，你都瘦了。”展颜的话总算是让他暂时冷静了下来，燕云舒和他面对面的坐着，彼此一言不发的看着对方，却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哟，终于醒了！”他看了看傻愣在门口的燕云舒，用手肘顶了顶他的后背。
“不过罢了，承了人家那么大的情，要真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就真的太没人性了。要不是幸好有景小子在愿意把自己的血换给你家那位，恐怕这会儿你们两个都已经魂归西天了。你这兔崽子一早就做好了准备要和他一起死了吧。他这也算是一个人救了两条命，怎么说也值得你把他当菩萨供起来了，每日三炷香”
“好想现在就尝尝。”
“哐当——”一声，手里的盆子摔在了地上，水撒了一地打湿了他的鞋子也毫不在意。
“是你，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我的景灏！”展颜猩红着双眼暴怒的瞪着他，就算明知道这不关老头的事可是情感上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只是这话在燕云舒听来却是很受伤，他的景灏！原来在展颜心里，景灏一直是这样的存在！
“再过多半个月吧，你有急事？”
燕云舒还是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展颜。老头无奈，也懒得理他，径直走过去检查了一下展颜的身体。看来换血很成功，似乎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脉象什么的也都很正常，只要再多加调养，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
“干嘛把自己说得那么坏。”展颜原本还有些在意燕云舒的反应，听他这么一说原来都是在替他的身体考虑，也就信以为真不再说什么了。
这话把三个人都吼得一愣，燕云舒心里咯噔一下，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无名老头愣了愣，也立即回过了神。
“臭老头，没事在那里装什么鬼吓人！”燕云舒嘴上说着，却也不自觉的走了过去在另一块石凳上坐了下来。
“我好歹也救了你，怎么跟那燕小子一样连句谢谢都不会说。”老头见展颜只是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撇了撇胡子十分不满的说道。
景灏，疼，抱抱！
“那就快点好起来。乖，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燕云舒在展颜唇上轻轻一点，这才起身捡起掉在门口地上的盆子出去了。
“心烦着呐？”
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展颜的声音了，冷不丁的这样跟他说话竟让他一瞬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被展颜的声音唤回了神，燕云舒几步跨过去直接抱着人扑倒了下去。
“再等等吧，你看他的脸色确实一天比一天有血色了，证明他的身体确实已经完全接受了景小子的血。醒过来那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比起这个，你打算怎么跟他说景小子的事？”
“这，这我哪里知道。可能是他贪睡吧。”老头原本想要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被燕云舒死死瞪了一眼自觉没趣的闭了嘴。zVXC。
燕云舒将屋子扫视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心里有些不安，展颜突然这是怎么了？难道，刚才他和那老头子的对话都被他听到了？！
展颜伸手抚上他的脸，手指摩挲着他消瘦了不少的脸庞。这只手终于不再是冰冷的触感，燕云舒有些贪恋的紧紧贴上他的手。
“我也是。”
“等他醒了再说吧。”燕云舒垂下了眼眸，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
“噗通——”
“你不是说成功了吗，为什么小颜他还不醒？”
都是命啊！
“该死！”燕云舒一拳砸在木桩上。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当景灏真的无时无刻不存在他和展颜之间时，燕云舒这才发现这远比他预料中的情形还要糟糕许多。
“嗯。”燕云舒把头埋进他的脖颈间，贪婪的呼吸着属于展颜的味道。这一个多月来他简直像活在地狱里一样，每天都要被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展颜的痛苦煎熬着。这真是一场噩梦，好在现在终于是梦醒了。“嗯。”燕云舒抬起头看着天空。今晚的月色真好，满天的星子都像在对他眨眼睛，让他不由自主想到了和展颜在客栈的屋顶上看星星的那一晚。
展颜不是笨蛋，从燕云舒嘴里撬不到自己想知道的，他可以去问那老头。在这里久了他也和那老头混熟了，老头说他叫无名，展颜也没有对这名字过深的追问。这大概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所以明明是个妙手神医却甘愿以无名之身隐居于此。但让他失望的是，老头的嘴巴比燕云舒还要紧，他甚至连话边儿都绕不到那上面去就被他忽悠开了。
“过来帮帮我啊！”他嗔怪的看了一眼站在门边不动的燕云舒，话语里竟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拿一条命换另一条命，就让他死了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救他。
“好像是有点饿了，我想吃红烧肉。”
“你还会烧菜？！”展颜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真是怎么看都没办法把一个顶级杀手和一个伙房师傅联系在一起，这组合也太诡异了。
越是这样，展颜心中的疑惑越大。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燕云舒，在他昏睡不醒的那段时间里，有一瞬间他好像听到了景灏的声音，就在他耳旁说话。虽然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起来了，可是那种感觉他却忘不掉，景灏的气息离得很近，就在周围包裹着他。可是醒来之后却根本没有发现这里有景灏的影子，他也就只当自己是在做梦而已。
“谢谢老人家救了我。”
“让我看看。”老头刚准备上前想要看看这是怎么了，展颜突然一把掀开被子怒目而视——
“嗯，我要赶回去找墨澜，还有很重要的事在等着我。”
满载思念的亲吻来得有些凶狠。正当展颜沉浸其中的时候，燕云舒脑子里突然像劈了一道闪电似的划过某一幅画面，他猛地清醒过来推开了展颜。
“嗯，这还差不多。诶，你干什么？”老头话还没说完，就被燕云舒扯着胡子赶出去了。啪的一声关上门，他转过身来背抵上门却一直不过去。
“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燕云舒激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颤抖着声音紧紧抱住他。
“馋猫，你身体才刚好，哪里能沾那么油荤的东西。先忍忍，等你好了我天天烧给你吃？”
“小颜，小颜你怎么了？”燕云舒赶紧把人抱回床上。展颜一挨着床就拿被子蒙住头缩进最里边，隐隐有压抑的哭声从被子里传出来。
“小颜！”燕云舒心惊的跑上前把人抱起来，却在看见展颜的脸时吓了一大跳。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度恐惧的事情，他的表情因为过度震惊而显得有些扭曲。手脚也是一片冰凉，甚至浑身都在剧烈的发抖。
“没错，是我告诉他可以将自己的血换给你，这样你才有的救。还是说，你其实更想要燕小子的血救你。他倒是想来着，可惜他的血跟你的融合不了，否则他一定不会让景灏那小子抢了头功的。”
过了好久，燕云舒才放开他扶着人好好的坐了起来。
“不要碰我，你这个杀人凶手！”
展颜只觉得周围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们后面说了什么他完全听不到了。一刹那间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掉进了一个冰窖里似的，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原来这就是燕云舒一直不肯告诉他的真相，原来手腕上的伤疤是这么来的，原来自己的命竟是用景灏的一条命换来的！
“嗯，那你要快些来。”
景灏，死了？！他已经，死了——
“应该还行吧。”他没说，有一段时间高墨澜胃口不好不怎么想吃东西，他那时候特意去学了几样小菜每日换了花样哄着那人吃一些。
燕云舒看着面前的人被自己吻得脸色发红，连气息都紊乱了。一脸茫然的表情，好像随时都可以被扑倒的样子更是轻易就勾起了他身体里的邪火。可是他越是想要对展颜做什么，脑子里就越会不断回想起景灏的样子，结果什么也做不成。
“你看你，鞋子都打湿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展颜想要支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来，无奈全身没有一丝力气，怎么也不能成功。
只是他没看到的是，在他转身出去的瞬间展颜就收起了所有的笑容。眼神复杂的看着右手腕上还很明显的疤痕，他心中充满了不安。
“水都洒了，我再去打一盆来。你真的不饿吗，你都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燕云舒巧妙的绕开了话题，展颜听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有些饿了。他揉了揉空瘪的肚子，半边身子都挂到了燕云舒身上。
童稚的声音突然回响在耳边，眼前好像又看见那年才七岁的展颜跟在他后边摔疼了两眼泛泪的可怜模样。景灏突然笑了，颤悠手朝着虚空中伸出去，仿佛在迎接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燕云舒无奈的苦笑一声，要是真的那么容易就能放下他也不用那么辛苦的瞒着展颜了。他原本就想好等展颜一醒过来就告诉他事实真相的，可是一想到如果告诉了展颜就有可能再次失去他，燕云舒就失去了开口的勇气。结果越拖就越开不了口，他一面要忍受着自己内心对景灏的歉疚，一面又要小心隐瞒着展颜唯恐被他看出什么破绽，最后搞得自己身心疲累。
“我叫你扶我起来，不是叫你压在我身上。”展颜被他扑倒后背撞到床板有些痛，出声抱怨他。
过了好久景灏才幽幽的睁开了眼睛，从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看到进来的是燕云舒，他哆嗦着嘴唇想要说什么，可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只好将头扭向一旁死死看着仍在昏睡的展颜。
“放心吧，小颜他已经没事了。”
“奇怪，今年的烟草明明已经晒干了，怎么还这么熏人眼！”老头抱怨着，不时用手去擦拭湿润的眼睛。
“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就好了。”他果然是个累赘，亲生父母不要他，师父也不要他，连累了燕云舒不说，现在还害死了景灏！
“死？！你说的倒是轻松。你看看他。”老头说着一把抓过燕云舒拖到展颜面前。
“在知道你活不成了的时候，他都差点抱着你一起跳崖。还说什么要生要死都不会让你一个人。你就这么想死对得起他吗？还有景小子，你这条命是景小子换来的，他到最后血都快流光了也没喊一声疼。所有的人都拼了命的要救回你，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个‘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