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生听了此话,心里头也不是个滋味,试探着问道:“那些钱呢,他贪墨来的钱去了哪里,会不会是真的弄错了。”
这句话,如若是出自别人之口,沈念一大概能够当场翻脸,明明已经放下大量的真凭实据,居然还在质疑他的判断,他的能力,然而宁夏生的心情,他很明白,因为连他自己都希望是弄错了。
“他什么都不肯说?”宁夏生还真是死脑筋,非要再多问这一句。
沈念一很认真的看了看他,居然松口了:“或者他在等个什么契机,你既然赶回来了,就去见一见他,算是给他,也算是给我们俩一个机会。”
“我去换身衣服来,一身的汗馊味,自己都快被熏死了。”宁夏生脸色和缓了些。
“不必了。”沈念一阻止了他,“就这样去,他见你为了他这般辛苦,可能会好说话些。”
宁夏生走出一大段路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是说了不中听的话?”
“关在大理寺的人,素来也没有什么好话。”沈念一淡淡笑道,“稍后,你一个人进去就好,免得他又对着我吐唾沫。”
宁夏生的神情扭曲:“他,成儒宗对着你吐唾沫!他什么年纪,都已经身陷囹圄,还做出这般幼稚的举动!”
沈念一的眉毛动了动,没有多话,他将宁夏生带到牢门前,让守卫放行:“我在外头等你。”
宁夏生转过头来,定睛看他:“等我出来带好消息。”
沈念一知道他有种天塌下来当被盖的豪气,点点头,沉默的站在旁边,站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真难得,没听到成儒宗破口大骂的声音,大概是一物降一物,宁夏生自有他的手段,没准真的能够问出端倪。
成儒宗绝对不是塔顶之人,他死死咬住的不过是背后操纵的那个祸首,沈念一想过,如果搜出所有贪墨之款,再加上捕获幕后黑手,成儒宗或许可以逃过死刑,这已经是作为良友,能给予的最大帮助,就看其肯不肯配合了。
宁夏生走出来时,双眼贼亮,嘴角含着笑:“成了!”
沈念一没有怀疑,那种欣喜来的有些突然,他追问道:“怎么说?”
“他说他想了几天,决定将贪墨的款子先交出来。”
沈念一更加觉得有盼头:“款子不在他府上。”
“对,他也这样说,是为了安全起见,府上也不知道有谁的眼线,他身为御史,对家多如牛毛,怎么敢冒那个风险,所以都收在外面,我起初还有点不信,他突然问我,要是交出款子,你有没有法子保他不死?”宁夏生咬了咬牙道,“要是真交出来了,你我联名保他性命,应该可以。”
沈念一默认了他的话,宁夏生又说,藏着款子的地方很是隐晦,成儒宗谁都不信,只肯带他们两个人前往,成儒宗的武功低,更别提什么轻功了,有他们两个跟随,也不怕他会逃跑,所以在大牢里,宁夏生就都答应下来。
事不宜迟,宁夏生是瞒着皇上,从边关赶回来,必须要趁着皇上发觉之前,将事情都处理妥当,三人一行,由成儒宗带路,骑马都花了一个多时辰,沈念一站定脚,才发现已经出了天都的边界,是一处山脚下。
成儒宗被关押了几天,披头散发的潦倒,开始爬山的时候,还健步如飞,到了山腰时,腿脚已经不太灵活,沈念一想要去搭一把,被他重重的甩开:“不用你来做这个现成的好人,我知道你一心不过想要破案立功,用老友的性命来成全自己的名声。”
沈念一不愿意在这个档口与他顶撞,幸而还有宁夏生做中间人,笑嘻嘻的将人给拉过去:“对,他不是好人,他就是个铁面阎罗,不分青红皂白,我来扶你就好,你看看天色,要是凭借你自己的两条腿,哪怕是到了天黑都走不到山顶。”
成儒宗对他还算和颜悦色,借了他的力,赞同道:“也是,天色暗了找地方不方便,稍后下山更不方便,不过我不会领你的情。”
“不用你领情。”宁夏生以为,到了山顶,能够将案子推波助澜,往预想的结局走下去。
连带着沈念一也想到过于简单,他跟在两人身后,始终没有开口,偌大的山中,只有他们三个人,不时有鸟雀从头顶飞过,目光稍稍侧滑,原来在山体的另一面就是纵贯南北之地的大江,此处是汇合之处,走得越高,看着脚底下的江面,越发的波澜壮阔,水浪滔滔,奔流浩浩,水天极目之处,动中有静,他的眼力这般好,都始终看不到大江的对面。
“我说,你一个人怎么将这笔巨款背上山的?”宁夏生走路多了,脑子活泛开来,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难道我会将银钱都换成铜子,一袋一袋背上来?”成儒宗的嘴巴也刻毒,“兑换成值钱又不显分量的法子很多,不用我这会儿专门教授吧!”
“不用,不用,我这个人最是藏不住钱的,每年的俸禄都不够花销,你就算告诉我天大的好法子,我也没多余的。”成儒宗越是嘴上不肯饶人,宁夏生反而觉得乐观,想来是几天大牢关下来,想明白了其中利弊,知道死咬住不放,对谁都没有益处,只白白便宜了旁人,要是能够将其保下来,也不枉费他几日几夜不曾合眼。
这样一鼓作气到了山顶,也已经是黄昏时分,宁夏生放开手,瞧着气喘吁吁的成儒宗,笑道:“回头我背你下山就是,真没想到你身体这般不济,东西呢,藏在哪里了?”
山顶处,怪石嶙峋,却又巧夺天工的堆积出数个大小不一的山洞,沈念一略微放下心,确实是看着可以用来藏宝的所在,位置偏僻,人烟全无,成儒宗花的一番好心思。
成儒宗却分明有些神魂不守,站在那里发呆,宁夏生以为他是吃累,笑着推他:“不是当真要磨叽到天黑才办正事。”
沈念一暗暗摇头,便是他这样的性格,将性命攸关的大案都说成是小孩子办家家一样,成儒宗的气息渐渐平缓:“我有些时间没来,需要先找找记号才是。”
“成,成,你找。”宁夏生好声好气的答应,人却跟随其后,半步不离。
成儒宗在其中几个洞口,分别摸索了下,才确定方向:“在这个山洞里头。”
“你随他进去,我守在外面。”沈念一依旧抱着三分警惕。
成儒宗听得此话,不住冷笑:“对,我还在山洞里养了只三头的怪物,专门等着你俩进去,一口一个撕碎吞下,万事大吉,我才方便逃出生天。”
宁夏生算是明白沈念一为何始终不肯开口,大概在他回来之前,已经被这位犯案御史的唇枪舌剑,打得全身都似筛子一般,遍体窟窿眼儿,而且沈念一退半步,成儒宗还偏生要进一步,这样子咄咄逼人,比平日对待那些官员的嘴脸更加难看。
也不知道是沈念一亲手抓捕他得罪了他的自尊,还是一直就存着没有道破的心结,成儒宗的针对之意过于明显,宁夏生叹了口气,好人要做做到底,他拉过其衣袖道:“沈少卿,这山里头又没有旁人,一同进去看个究竟吧。”
山洞黑黝黝的一片,站在口上,还真像是站在怪兽的嘴前,踏前一步就可能自投罗网,宁夏生却连想都没想,一头扎了进去,沈念一叹口气,还是跟了进去。
接下去,他几乎没有反应过来,意外就发生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太明显是设下了机关,沈念一的第一个反应是成儒宗要逃,他避开尖锐刺破空气的暗器,却听到宁夏生的一声低呼,近距离的闪避身手,宁夏生远远及不上他。
“你受伤了没!”沈念一出声问道。
“没有。”
沈念一又道:“你想着进来时的位置,慢慢往外走,我去洞口堵人。”
然而,他终究是慢了一步,成儒宗已经手执利剑,冷眉冷目看着他,嘴角是一抹化不开的讥讽,沈念一沉声道:“你打不过我的,我也不会给你逃走的机会。”
成儒宗的笑容渐渐放大开来:“逃走?我几时说要逃走了!”边说边退,很快就来到了崖边,他回过头只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又转过了头,“我如果要逃就不会选择这样的鬼地方。”
沈念一心中一惊,他已经猜测出成儒宗下一步要做出的决断,合身向着其落脚的位置扑过去:“你别做蠢事,不值得,不值得的!”
成儒宗却从来没有这样迅疾过,长剑反手刺入自己的胸口,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知道是值得的!”
整个身体失重,后仰而落,沈念一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袖,清脆的撕裂声,下坠的力度差些连他也跟着被带了下去,幸而宁夏生也已经赶到,硬生生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将已经半个人都吊在悬崖外头的沈念一拖曳上来。
而成儒宗落入江面,被翻滚的浪头拍了一下,直接吞没,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