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世宁见他反而心急,拉住他的衣袖笑道:“我出不得门。”
“为何?”沈念一反握住她的手。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孙世宁侧过头来,微笑着道,“昨天说要给我个好消息的,我等了一晚,正安堂那边是故意要遣开我的,我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坏消息,沈念一的神态之间却有种放松的坦然,绝对不像是被重重困扰的样子,如果是好消息,他又何必一直按捺不说,孙世宁心中不解,所以坦然相问。
“我在自家的宅子里睡了一觉。”沈念一避重就轻的先回道。
“我还以为你就将家安在大理寺里头了。”孙世宁可没打算轻易的放过他,不过这样一句话,算是解释了他的那种放松从何而来,自家的宅子必然是要舒适的多,他一觉睡得安妥,才显得神清气爽。
“我的那个宅子不大不小,回头带你去看看,也是个清净之地,不如孙家这样热闹。”沈念一的话中有三分揶揄。
孙世宁当然听明白了,笑着要去拧他:“你要是喜欢这热闹,我们换地方住,我还盼着能有几天安安静静的日子。”
沈念一却不躲开,她哪里真的忍心下手,指尖在衣料上头错开:“不过想来也不止是孙家,外头那些稍微存些家底的,还不是三妻四妾,几房的鸡毛蒜皮事情,孙家还算不得厉害的。”
沈念一忽而低下头,嘴唇几乎要贴着她的耳廓说话:“你这话是想试探我,才问的?你放心,我们家里头,从来没什么三妻四妾,我爷爷只娶了我奶奶一个,我爹眼睛里除了我娘,再没有其他人了,我等了这些年,不曾为谁动过心,原来只是等着你出现。”
冰霜一样的人,忽然说起情话绵绵,才更加叫人怦然心动,孙世宁的耳朵,连带着半边脸孔都发烫起来,声音低不可闻:“我才没有要试探你什么!”
“是,你一贯大方,常人都不能比。”沈念一的声音带着笑意,“来,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同你说。”
“冬青已经去了正安堂。”孙世宁意有所指道。
“也成,我们就去正安堂。”
“这边的事情还没有安妥。”孙世宁看着沈念一的目光,忽而明白过来,“是,要等她们都处理好了,怕是明年都等不起,有你这样一位大人物傍身,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两个人说走就走,还是走的正门,里里外外的人都去世盈那边看热闹,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们离开。
“你说,我要是一去不回了,孙家是不是也没有人会得出来寻我?”孙世宁看着宅前的两扇院门,“这地方,便是住的再久,也总是觉得迟早会得离开。”
沈念一没再说话,反而重重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温暖,手指有力,甚至握得她隐隐发痛,却将那股子郁气尽扫而空,连带着脚底下走路都带着轻风。
孙世宁知道沈念一要同她说的必然是极其要紧的,到了正安堂,先去看了凌哥一眼,凌哥尚在沉睡,小叶总算能够坐在床沿边,大概是整个人崩得太紧,这会儿见凌哥无碍,反而松懈下来,双臂搭在床边,跟着睡得很是香甜。
冬青正拿着一条薄毯,盖在小叶的肩头,回过头来冲着他们做个噤声的手势,他们连忙又退了出来。
沈念一熟门熟路,领着她走到后院,郑容和开垦了一片地,栽培些药材,长势甚好,孙世宁才想凑过去看看,被他给拦住:“仔细有些是有剧毒的。”
她赶紧将手收回来:“郑大夫在自家后院种毒药?”
“是药三分毒,只要是用在正途之上,剧毒的也是良药。”沈念一方才放开她的手,“世宁,你中了红丸之毒,虽说是被牵连,我却一直想要给你个交代。”
所以,案发之后,沈念一这边查案,那边已经将罗南罗北寻到跟前,将当时能够掌握的所有证据尽数交予两人,罗南看着高高一摞的各种口供,二话没说,冲着弟弟使了个眼色,两人回去恶补了两天,才出发。
既然有这样一个人,天南地北总能够抓住,只是口供中,对这个道士模样的人,长相方面很是含糊不清,当时他尚有疑惑,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他才明白,把那些证词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罗南罗北一去就是半年,好不容易带了消息回来,疑犯也一并带回来,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沈念一很认真将经过都说了一遭,也不用瞒着世宁了,这件事情算是办砸了,范继明死了,成儒宗又死了,线索愕然而止,功夫统统白费。
“我不知,你为了我做出这样的手笔安排。”孙世宁的长处,便是在该安静的时候绝对沉默,随即在该插话的时候,恰如其分。
“也不全是为了你,案子本来就压下来的。”沈念一叹口气道,成儒宗当年的案子,就像是在要害处捅了一刀,后来,时间渐变,伤口愈合,收拢成一个只在阴雨天才会稍稍作痛的旧疤痕,却没想到,三年后,成儒宗回来亲自撕裂了伤口,还补了一刀。
若非是面对面,亲眼所见,亲儿所听,沈念一真的不相信成儒宗从来就没有要同他交好的意思,心里头只有一股化解不开的怨气,重重叠叠,他自以为心细如发,却连身边挚友的心思都根本摸不透,当真是失败之极。
“我觉得秦正卿的话也有道理,不一定要怀疑大理寺内部的人,我看这个人,本来就像是上门来送死一样,你也说了证据是不足的,口供又很凌乱,让罗家兄弟出去,大半年了,也没有存着绝对的希望,没想到,说见人就见人了,说抓着就抓着了,可不就是凑到人跟前来的吗,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笨的坏人,他要是不出来,谁知道是他!”
孙世宁说的振振有词,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念一怔怔看着她:“你继续说就好,我听着呢。”
“身上还刻意带着红丸,我挺郑大夫说,这药虽然容易上瘾,却价值不菲,他以前凑来凑去,才舍了钱,配置出来,这个成儒宗既然打算是将红丸用在朝廷的官员身上,那么舍得孩子套的狼,那还说得过去,可是被抓获的地方,明明已经在数百里开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根本没必要带着红丸。”孙世宁皱了皱鼻尖,“他这样做,无非就是想坐实了身份,好让他们俩将他抓来大理寺。”
“红丸案涉及甚广,必然是个死罪。”
“所以,他死了啊,就死在大理寺,死在你面前,而且他不是旁人,就是你以往的挚友,你说天底下哪里来的这么多巧合。”孙世宁见沈念一听得有劲,说的也卖力,“你再想想,他的脸已经都变了,能够瞒得过这样多的人,他在你面前,假使不想暴露以往的话,你也不会往个死人身上去揣测的。”
是,她说的全中,没见到人,不,成儒宗没有那样在他面前叫嚷,流露出熟稔与敌意的话,还有那些善用的口吻,他根本不会想到那是一个已经死了三年的人,改头换面,又来到他面前,曾经是贪墨案,还能够拉扯一把,如今的案子做得更大更隐晦,却一副不要再躲藏的嘴脸,太刻意了,太明显了。
正如,他怀疑凌哥是否真的目睹了范继明抛尸,他也知道有些巧合,不太正常,物极必反的道理,他很心领神会。
“两个疑犯的脸都被弄成一样,没准就不止这两个人在暗暗行事,必然还有更多,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至于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勾当,要怎么做,唯有请沈少卿来解答了。”孙世宁说的有些多,实则也想替沈念一开解。
她对曾经中了红丸之毒的痛恶已经不那么重,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欠了姜家的人情,也通过此事,尽数还清,反而有种无债一身轻的畅快。
范继明是故意让凌哥瞧见的,成儒宗也是故意让罗南罗北抓捕归案的,抓是抓到了,但是很快都变成了尸体,线索反而比本来未曾破案之前变得更加狭隘。
他们就像是一盘棋局中的两颗冲锋陷阵的当头棋子,起初的热闹过后,为着明哲保身,被丢车保帅,成了落在棋盘之外的弃子。
如果,他一味执拗弃子,还不去看那些被遗漏的更小细节,或者会被渐渐带进死胡同,再也走不出来。
“世宁,你说的真好,真好!”沈念一这句夸赞是由衷的。
孙世宁还扭捏了下:“我是班门弄斧了。”
“不,你有种天生的敏锐观察力,我早就发现了,虽非门道中人,却能够一针见血。”沈念一心里纠缠不解的线团,被孙世宁的巧手,拉扯出一个细细的线头,慢慢整理出了些头绪,“我确实被成儒宗的身份纠结放不开,想来这就是对方的目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