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师傅是工坊中唯一没有去喝酒的,亲自将两人送出来,又说道便是以后薛氏当家,夫人想回来看看的话,工坊的门随时敞开着。
在这些人心里头,薛氏哪里能够同有真本事的大姑娘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别。
“世宁,你若是累的话,我先送你回去?”沈念一走出工坊,赶紧深深吸了两口气,难怪世宁一直不喜欢抹那些胭脂香粉的,怕是在这里都给闻得腻了。
孙世宁不知想到什么,脸颊粉粉,低声说了一句道:“不累,我同陆家的两位都见过,你我同往,好说话些。”
沈念一摸摸鼻尖,笑而不语,走出几步路,很自然的握住了孙世宁的手,她手上的肌肤不像以往的滑腻光洁,仔细碰触的话,会觉得有些细小的疙瘩,那是被严重灼伤以后,长出来的伤痕,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痊愈。
幸而,她已经不甚在意,他悄悄侧眼看她,她正专心想事情,眼中有微微的光,很是认真,他见过的美人委实不少,只有世宁能够住进他的心中,仿佛那个偌大的地方,空了这些年,不过是在等着这样一个合心合意的女子出现。
孙世宁走到马车边,才留意到背后一堆的人看着两人相握的双手,她偷笑着坐上车道:“有时候倒不是舍不得家业,而是舍不得这些老好人,想想都是父亲留下给我们的,觉得父亲应该不是个坏人。”
只除了那一件,辜负了母亲一辈子。
薛氏到底有哪里好?孙世宁是想不明白的,或许父亲初到时,薛氏伸出过援手,又或许薛氏年轻时候的那几分娇俏吸引了父亲。
三个当事人,两位已经不在人世,而她也无心向薛氏打听太多。
沈念一听她轻叹口气,抬手在她鬓发边碰了碰道:“也是你自己想得多,工坊里头,你想来就来,以后我陪着你过来,来一次,香三天。”
孙世宁听得后面这句话,噗嗤笑出来:“敢情好,衣服都不用洗,沈少卿香喷喷的就能上朝了,今次来,倒是不虚此行,原来在宫中捣鼓着想要分一杯羹的人是陆家。”
这样说来,倒是合情合理,陆家与宫中本来就有来往,这些年冷眼相看,知道孙家的这一摊赚头委实不小,孙长绂在世的时候,还不好出手,陆家当家人换作陆谷霖,年轻气盛,正好仗着孙家无人之时,夏公公又在这个时候中风,大好机会,肯定是想要把握住的。
没想到,孙家看着只有女人当家,后台却比以前更加坚实,这一来一去的,陆家损失的估摸着不少,真正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一回,她和沈念一找上门去,倒是想要看看陆家的这位三少爷会得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马车在陆府门前停下来,沈念一揭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停了停,没有说话。
“怎么了?”孙世宁知道他必然是看到了什么,不方便这会儿下车。
“没事。”沈念一笑道,将窗帘放下来,“今天不知该不该去陆府,陆家娶亲。”
“娶亲,这么巧?”孙世宁上身往前送一下,趴到窗口去看,“那么巧,不知是陆家哪个成亲?”
“娶妻。”沈念一直接回答道。
“你怎么知道的!”孙世宁诧异道。
“花牌,锦缎都扎在偏门,纳妾不得走正门,只有正妻才可以。”沈念一点下她的鼻尖,“沈家是见不到这场面了,正好让你开开眼界。”
“沈家家训?”孙世宁俏皮的冲他眨眨眼。
沈念一笑着展开手臂将她整个人往怀中拥住,下巴柔和的抵住她的头发:“我爷爷只娶了我奶奶一个,我爹自打见了我娘亲,眼睛里就再没有装下过别人。”
“都说你娘亲是个绝顶的美人儿。”孙世宁知道沈念一的长相肖似母亲,看那眉眼轮廓,就能想到他母亲年轻时候是何等风华绝代。
“母亲当年差些入宫为妃,据说父亲从边关赶回来,八百里快马加鞭,到了天都城门口,马匹口吐白沫,摔在地上,他急得火烧眉毛,直接飞身进城,为了阻止母亲进宫。”沈念一几句话,将那股紧张劲头一下子烘托出来。
“后来呢!”孙世宁听得瞪大了眼睛。
“后来,母亲自然没有进宫,她心软就嫁给了父亲,放弃了宫中的富贵荣华。”沈念一点点头道,“说到这个,母亲被选进宫的原因倒是与你有异曲同工之妙,母亲家中世代会得绘图。”
“绘人物还是绘山水?”
“都不是,再猜猜看?”沈念一喜欢看她两道眉毛拧在一块想事情的神情,笑着替她揉开,“想来你也难猜,做这个行当的人很少,又容易遇到危险,开销花费又大,她会得绘地图,在山山水水间走一遭,她就能够将地势高低起落,河流走向南北都绘在图中,宫中如今收藏最完整的一幅边界地图,便是母亲在父亲辞官后绘制而出的。”
这是,她用来与皇上交换丈夫自由的筹码,她曾经笑言,家中三代心血都用来给她当做人情,若是沈某人再要纳妾,她就同他同归于尽!
“母亲这门本事却不肯教会我,她说宫中有那一副已经足够,若是再有更加详尽的,皇上或许会得心安,邻国的百姓却还是难以安宁。”沈念一低声道,“母亲常说,边境没有战争,才是真正的好事。”
孙世宁明白,但凡打仗,最苦的还是百姓。
“所以,你不用担心那些。”沈念一的话没有说完,外头喧闹起来。
孙世宁从窗帘缝中见到了熟人,咦了一声,“她怎么出来了?”
陆府门前的台阶处,站着一名盛装丽人,眉眼甚是熟悉,正是当日在姜府中遇到的陆绾悦,之后又遇到一次,匆匆数语而过,再无交集,孙世宁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陆绾悦的神情,比以往的穿戴更加精致美观,金步摇缀着一颗拇指大的明珠,光晕极好,照理生活如意,应该更加珠圆玉润才是。
陆绾悦却是眉头紧锁,容色憔悴,旁边有个丫环过来要搀扶她,被她一脸厌恶的推开。
孙世宁轻声道:“莫非是陆三少纳妾?”
“要是丈夫纳妾,正妻还出来走场面,那只怕是这门亲事是正妻给其张罗的。”沈念一知道孙世宁自幼随着母亲在乡野生活,不会看到这些大户人家的丑陋之面,“她心里头实则是恨的,表面功夫却必须还要做到家。”
孙世宁不声不响的,已经自己下车了,沈念一从身后想要抓住她的手臂,被她抽个空子,没抓到,他苦笑一下,世宁太真性情,大概是想找那位陆夫人说几句话了。
陆绾悦显然也认出孙世宁,她大概没想到今天会在这个档口见到故人,这位故人据说昨天才成了亲,出现在陆府岂非是件奇事儿,她下意识的往其身后一看,果然,沈少卿也一并同来,却没有径直走过来,反而很放心的让孙世宁走在前头。
“沈夫人。”陆绾悦放下手边的事情,迎了上来,沈少卿的官衔放在那里,这会儿的事情都比不得招呼贵客,便是那个人问起来,她也有最为充足的借口,忽然,她想到一点可能,如果这两位是为了那件事情而来的,那么她就更加乐见其成了,“沈夫人怎么忽然到府上来走动,不如先进府喝杯茶。”
“府上今天是有喜事吗?”孙世宁知道沈念一在身后,他不走过来,是想让她先将话说明白。
“是,府上今天要接两位新姨娘进门,这不从一大早就忙着张罗到这会儿,才走出来看看底下人将事情办妥了没有,一个照面,竟然见到了熟人,沈少卿也一同来的,进府来坐,站在外头,真是有失礼数了。”陆绾悦明明在笑的,那笑意只微微堆在唇角,眼底冰凉一片。
“本来是想到府中坐坐,没想到家中在办喜事,也不知道方不方便?”孙世宁心中一跳,知道陆绾悦心里头分明是有怨气的,满打满算,她与表哥成亲都不满一年,照理说青梅竹马,不比那些指婚的盲目,如何这么快就要迎娶姨娘,还是一娶就娶两个?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们两位可是贵客,娶姨娘能是多大的事情,交给下人来做就好。”陆绾悦给沈念一行了个礼,“沈少卿一来,才是蓬荜生辉。”
沈念一三两步走到孙世宁身边,她回转过脸来冲着他笑道:“陆夫人请我们进去坐。”
“也好,不知陆三少在家不在?”陆谷霖怕才是知情人,沈念一转念一想,陆三要纳妾,没有可能只留着正妻在家中的道理,保不齐是在里头避嫌,又方便让正妻做出大度的模样,好似纳妾都是正妻的意思,而他是被强人所难,想到此处,沈念一禁不住暗暗冷笑起来。
还没有见着陆三,印象已经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