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身体已经渐渐适应了入骨的疼痛,还是聂思娘最后给她喝的药水起了作用,至少这会儿的痛,是她能够忍受住的,孙世宁这时候,才能够将双手抬起来,双手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束缚住,像是两个粽子,她微微笑道:“冬青,其实痛也是一种好转的方式。”
话音落,她听到一声轻咳声,再熟悉不过,孙世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飞快的抬眼朝着门口望去。
沈念一站在那里,外头夜色交融,屋中的灯光也是极为柔和,她能够看到的只有一圈模糊的轮廓,高大俊朗,唯有那双眼睛里头写着千言万语一般,他显然也是刚刚赶到,在门口稍作停留,就大步流星的走到她的床头边。
“大人。”冬青才反应过来,“夫人也才醒。”
“我知道。”沈念一环视左右,屋子里陈设比较简单,一张椅子还被冬青拿来放了水盆,他直接蹲在孙世宁的面前,视线正好能够与她碰触到,声音低而温柔,“世宁,我没有及时赶来,是我的错。”
孙世宁丝毫没有介意的样子,如果不是双手动起来不方便,她想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不让他说出这样的话,他虽然生怕她担惊受怕,没有将最近的一举一动尽数都告知,然而,宫里头,朝廷上下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又何尝是能够彻底瞒得住的。
他的肩膀背负着多大的责任,那副担子压下来,有多少人能够安稳度过,再世为人。孙世宁从来不敢细想,唯一的安慰是,她了解寅迄,当然也只是一部分的寅迄,不知为何,她却能够确定,至少新帝上位,不会将沈念一一把推进坑底,再也不得翻身。
其实,都不过是她自己在安慰自己,眼睛看到的都是不争的事实,沈念一每次回来都是匆匆来,匆匆去,整个人大幅度的清减下来,看着她的时候,一双眼沉淀到最深处,还是不不想让她担心,她只觉得心疼,疼惜他。
沈念一很轻柔的抓住她的手腕,隔着裹成这样的纱布,实则什么都看不到,他低声问道:“是不是很痛?”
孙世宁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不知该怎么说,这双手当日在机关中,被镪水彻底击毁的那一刻,实则要比如今更痛,那是心底最深处的绞痛,因为她以为自己被他利用,不过是一颗可以走动的棋子。
“如果很累的话,就好好休息。”沈念一的手指一如既往的温暖,拂在她的额角。
孙世宁软软的笑起来,天底下,大概只有她能够看到他柔软的这一面,听到他低如耳语的叮嘱,她轻声问道:“是不是,你很快又要走?”
沈念一这次没有瞒着她,点了点头道:“出了大事,我本来应该留在宫中,在皇上身边的。”
“有人通报了我的消息?”她那么聪明,一猜就准。
“是,但不是我手底下的人。”沈念一常说沈府中除了青嫂,还有几个都是用了多年的老人,一直觉得人手不够,一直没有加砖添瓦,就是生怕这一点,你永远不知道进来的这个勤劳肯干的下人伙食丫环,背后站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这里,已经被安插了眼线?”孙世宁既觉得吃惊,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师父从山里头回来,忽然动用孙家的银钱置下这个院子,还有城西中走出来的妇人,甚至那个假阿东,实则事情都不简单,没道理,皇上不会派人盯着这里,凡是有风吹草动的地方,必然要安插下,否则岂能高枕无忧。
“本来这些天都没有回报消息,这些探子也是分孰轻孰重的。”沈念一低下头,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两下,孙世宁不想他说着话,却突然做出这样亲昵的举止,苍白的脸孔顿时浮现上一层薄薄的血色。
直到门外蹲守的人,见着红桃急急忙忙的赶出去,知道里头出了事情,才马不停蹄的将消息送到宫中,皇上对她的一颗心,只怕是这辈子都很难放得下来。
沈念一不会吃这种无缘无故的飞醋,要是皇上做出强行的举措,也并非不可以,但是那人不仅仅是新登基的皇上,在世宁心中,曾经喊过他六哥,他也很是随意的当着沈念一的面前,唤了大妹两字。
六哥,大妹,好似这是超脱出他们夫妻两人亲昵外的另外一层涵义,而且皇上还很是珍惜,有些感情,等上到一定台阶,就再也不会见到,只能从过往剩下的余烬中,慢慢寻找出来,然后珍惜典藏。
所以,寅迄收到密报,正是从冷宫出来的时候,本来还打算再多看几眼,毕竟这是他母妃生前停留过的地方,过几天就会推倒重建,他心里头有个愿望,虽然当日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将母妃从冷宫接出来,那么他也不想再有嫔妃受那样的苦楚。
沈念一在旁边看着皇上的神色,很是凝重,忽的转过来盯着他看:“沈正卿,你方才说要朕再等十二个时辰的。”
“是,微臣是这样说过。”沈念一留下了下,在旁边递话的人,肯定不是送军报的,为什么皇上要问这个?
“那么,现在隔了多久?”
“约莫一个多时辰。”
“即是说最少还有十个时辰。”寅迄的眼睛眯了眯道,“朕给沈正卿两个时辰归家一次。”
沈念一的反应极快,知道他既然能够松口,必然事情牵扯到孙世宁,但若是世宁出事,皇上不会那么镇定,至少不会一丝紧张都不见。
“大妹今天去了城东,怕是有些不妥,你还是回去看看的好。”虽然只有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对于皇上而言,已经是最大的恩典,甚至透露出已经在城东新苑埋伏下眼线的真相,“不过至多两个时辰。”
沈念一不记得是怎么告辞,出宫,策马狂奔回来的,他先见到的人是鲁幺,鲁幺俩句话说明里头的情况,红桃出去寻人,郑大夫已经来过,其他的也不是太清楚。
直到见着孙世宁全身脱力的躺在床榻上,脸色倦容,仿佛一朵闭合的纯白花朵,那花瓣的边儿有些许的憔悴,他才知道,俩人分开不足数日,实则他心中千丝万缕想着的都是她,因为生怕相思入骨,硬生生的将心境压抑下去,这会儿面对着面,哪里还能够控制住。
旁人未必能够看得出来,而孙世宁与他对视一眼,已经明白他的想法,明明是她受了苦,吃了痛,为什么反过来,她看着他的眼神,里面反而蕴藏着很深的怜惜。
“相公,我没事的,方才已经同冬青说过,能够这样痛已经是件大好事。”孙世宁见冬青很是识趣的端着水盆出去换水,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念一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低下头吻住了她,她一怔,反而坦然下来,她也想他想得一颗心都被揪起来,有些话不用明说,只有他与她心知肚明,他吻得很温柔,却将她口中的每一分柔软,每一分细腻都尽数扫遍,似乎只有通过这个方法,才能够确认她就在自己面前。
孙世宁慢慢合闭起眼,身周都是他的气息,淡淡的,清冽的,特别是吃过那么苦涩的药丸以后,他的味道简直甘之如饴,让她恨不得向他索要更多更多。
两人旁若无人,情深款款的相拥而吻,等沈念一放开她的时候,没有回头,沉声道:“怎么不先看拂她的周全?”
郑容和已经来了会儿,却不忍心打断他们,就算是不问世事的大夫,也已经知道最近所发生的那些事情:“我先替她把过脉,她的状态很好,伤筋动骨的有些虚弱却是正常,我也给了培元固本的药丸。”
“那么,她为什么会晕倒?”沈念一站起身来,见孙世宁轻轻一动,知道她想要替旁人解释,修长的手指,掩住她的嘴角,“好端端的,不可能晕倒。”况且她身上还带着师父给她的护身符,连寻常的毒药都奈何不了她的。
“这个疑问,我方才已经询问过聂娘子,聂娘子的意思是给过她一种止痛的药水,明明可以坚持两个时辰的,不知为何在最后的短短一霎,药水失效了。”郑容和回答的很平静,“那是因为聂娘子不知道,她曾经服用过红丸,虽然戒除了,却对所有的麻药迷药多了点抗药性,平时还不明显,然而能够坚持两个时辰的麻药,却立见分晓。”
时间上出现了差错,所有在最后缝合的时候,孙世宁整个人的感官一下子都活了过来,相当于在她清醒的时候,将两根手指的伤口处理完毕,十指连心,这样的痛,若非还有那箍住双手的设置,只怕聂思娘都没有办法能够控制住局面。
即便最后咬着牙顺利完成,孙世宁是痛极虚脱晕倒,而聂思娘更是心力交瘁,引发了旧疾,一同晕倒,差点没有将外头的三个人都吓成失心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