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他不是真心要害你?”沈念一问道。
凤庆郡主根本不想,直接点头:“薛郎对我极好,怎么会在洞房花烛时,加害于我,那位大夫可曾查出他是否被药物控制心智,你看他,从发作到这会儿,都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孙世宁没想到凤庆郡主十分细心而大胆,匆忙慌乱中的判断,都与正确答案相差无几,而那一边薛家真似乎挺清楚她极力维护自己的话语,情绪稍稍安分,一双略显浑浊的双眸中,留下泪水。
“薛郎,薛郎。”凤庆郡主不管不顾地扑到他膝盖边,低声温柔说道,“你放心,我信任你犹如你信任我是一样的,这位是我的表叔,想来在朝中,你们可能见过,他平日里办事最是公正不阿,绝对不会冤枉好人,也只有他能够救你。”
说完,退到一边,郑容和熟门熟路,取出金针来,刺入相关的穴位,薛家真全身发抖,郡主握住他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孙世宁静静看着这一幕,旁人都以为两人外貌身份根本不相配,男婚女嫁只是各取所求,却不知彼此都是真性情之人,她有些经验,见薛探花的眼帘渐渐垂落,便知施针已经起了效果,他与自己患的是相同的病症,中的也是相同的毒。
到底是谁,一个都不肯放过!
“这是算计好了,赶在这个时候要让薛郎对我下手?”凤庆郡主直等到薛家真安静入睡,才慢慢站起来,她的体格颇大,直视时给对方有一股特别的压力,虽说她问的是沈念一,眼神看的却是孙世宁。
沈念一上前几步,走到龙凤床榻前,一语不发,将叠成元宝状的锦被尽数扫落在地,夹杂在其中的枣子,花生,桂圆,莲子,噼里啪啦,好似下雨,再翻开两层鸳鸯枕,他停了下来。
凤庆郡主走过来,多看一眼,脸色突变,枕头下,是一柄无鞘的匕首,四寸七分,刀刃中一抹碧色,显然是抹上了剧毒,见血封喉,有人想要她的命。
幸而薛家真的发作提前,顺手拿的只是桌上用来分切食物的小刀,如果是情热正酣时,哪怕他不会武功,只要刀刃在她的身体某一处轻轻一划,那么大理寺赶过来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替她收尸。
“怎么会这样,谁会要我的性命,而且选了薛郎动手。”凤庆郡主方才相信,一切都是早已经预谋计划的,她命大,才躲得过。
郡主也是金枝玉叶,今日的婚事又是皇上指婚定的佳期,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有了差池,莫说郡主家中不得安生,便是皇上的颜面都要遭受折损,可谓一石二鸟之计,沈念一将匕首拿起,用枕巾包裹收好,交给唐楚柔:“带回去看看,是什么毒性,或许会有线索。”
但是,沈念一心中疑窦重重,如果不是他追踪疑犯时,正巧被凤庆郡主的花轿拦截,如果不是薛探花病情提前发作,正好让凤庆郡主躲过一劫,如果不是这把沾了毒的匕首放在恰当好处的位置。
太多的巧合,反而更像是特意为他设置好的陷阱,单单等着他往里面跳下去。
“小唐,发信号。”线索太多,他必须双手抓紧,一捋到底。
唐楚柔走到窗前,五指展开,在夜空中仿佛徐徐绽放的兰花,一朵银白色的烟花在上空打开,瞬间堙没,纷纷落下。
“你将薛探花带回大理寺,老郑要是愿意,可以随行,我必须与孙姑娘去一处更加要紧之处。”沈念一知道信号过后,不用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增援赶来,时间不等人,他立时抓住孙世宁就走。
“薛郎,大理寺不是吃人的地方,你去那里待几天也是好的,我会同外头解释,你偶染寒症,不能见人,很容易就掩饰过去,我只等着你回来便是。”凤庆郡主的手,在薛家真熟睡的脸孔慢慢摩挲,他安睡的样子,没有任何不妥,就像个无邪的孩子。
沈念一已经走到门口,凤庆郡主站起身来,低声道:“沈大人,带着她在身边,不怕会随时爆炸吗?”
沈念一没有回身,从侧边,孙世宁见到他挂起弧度的唇线,优雅而自信:“有时候,我喜欢做些有挑战的事情。”
夜风很大,沈念一坐稳马背,一只手按住了孙世宁的后脑勺,将她反扣过来,脸孔冲着他的胸前,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郡主的那一句,已经点到为止,说出了真相,薛家真会失控杀人,孙世宁同样也会,谁也不会事先预料到,在哪里早已经安置好了毙命的凶器。
给她一把沾了剧毒的匕首,她会不会也毫无顾忌地刺向沈念一?
孙世宁的心口一阵阵发紧,手底偷偷抓紧了马鬃,虽然没有询问,也已经猜到,他们要去的是护国侯府,她的异常都因为一场赴宴开始,所以要回到最初的原点去寻找答案。
沈念一走的是正门,大力拍开护国侯府的大门,一句大理寺办案,已经让一众的守门人退避三舍,他提携着孙世宁往里面走,有管事模样的人上前来:“大人,侯爷尚不在家中。”
“我不必等他回来。”沈念一冷着脸,眼底有杀气,是凤庆郡主的话,彻底激怒了他。
“这个,这个,侯爷不在,也没有人可以陪同大人查案。”
“不用陪同,我知道该去哪里。”沈念一握紧她的手,掌心暗藏一把火,与平日里的他截然不同,“你家老太太呢?”
“老太太,老太太年事已高,歇息下了。”管事脸色微变道。
“或者让我见一见老太太,或者我立时招人前来彻查侯府。”沈念一面无表情说道。
“我就去看看老太太,没准今天还不曾睡下。”管事答得干脆,肩胛处被沈念一按住,他半边骨架都咯吱作响,连忙苦笑着道,“大人请随我来,老太太就算是睡下了,也一样可以起身与大人说话的。”
“这样最好。”沈念一不予多话,跟随在管事身后,绕过中庭,来到东苑。
正屋灯火尚明,如意正在关照小丫环去端老太太最喜欢的燕窝白杏粥,一双眼抬起,见到管事带人过来,先是一怔:“怎么将外头人随随便便就给带到老太太这里,这么不懂规矩!”
她的眼尖,话没说完,认出了孙世宁:“孙姑娘也来了?这是吹的什么风,老太太吃饭时还惦记说,要去孙府请孙姑娘来坐坐,没想到一语中的,居然就见着人了。”她自说自话地转身进屋,笑吟吟喊道,“老太太,老太太,你猜外头谁来了,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这一幕,孙世宁觉得好生熟悉,在家时,薛氏身边的丫环芍药便是如此,与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从来不看着人,好似在同一个看不见的人对话,实则是轻贱她,想让她知难而退,她微微低垂下头,嘴角反而牵动,想要笑一笑。
沈念一根本不吃这一套,他端立屋中,双目如炬,声音清朗而有力:“大理寺查案,请老太太出来问几句话。”
他是来办公差,不是来喝茶闲聊,给老人家几分薄面,但是又给出底线,莫要让他久等,否则谁脸上更难堪还真是说不准。
老太太是个识趣之人,穿戴整齐,珠环玉佩一件不落,大大方方让如意搀扶着走出来,精神烁烁,开口第一句是:“怎么不给沈大人上茶,孙姑娘也来了,真巧。”到了有心人嘴里,什么都是巧合,推搡着就过去了。
“孙姑娘前几日收到侯府的请帖,前来赴宴,回家后,身体不适,诸多异常。”沈念一留意着老太太的神情变化。
而老太太一脸坦然,笑眯眯说道:“当日不过是多喝了一杯果子露,老身还以为是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原来是孙姑娘搬了情郎来算酒帐,便是喝醉失态,府中也是竭力维护,为其换衣送去休息,不知孙姑娘到底有几多不满,这样的时分,非要老人家出来,听沈大人训话。”
“老太太,明眼人前不打谎语,孙姑娘当日在后院所见之人,可是侯爷的大公子,姜裴熙,老太太千万不要说,孙姑娘喝多了,她记得的都是梦里的场景,哪里有人做梦做的比现实发生的事情还清楚的,要是老太太执意不肯松口,不如请了姜大公子出来,照一照面。”
“沈大人说这样的话,真是对着老身戳心戳肺了,谁不知道,我那大孙儿,自小体弱多病,还有那见不得人的癫痫之症,平日都是锁在屋中不曾放出来的,又哪里来的气力,能够掐住孙姑娘的脖颈,差些置她于死地。”老太太眼皮子掀动,“孙姑娘的丫环,不是也瞧见她一身酒气,人事不知,孙姑娘若是真觉得是侯府款待不周,要些补偿,那么老身就做了这个主,孙姑娘要什么,只要侯府拿得出来,定当双手奉上,绝不会皱一下眉头,但是也别用大理寺三个字来压着人一头说话,听起来还真是有点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