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好不容易出行的时候已经快到辰时了,几人从孙氏的房里出来去到二门座马车。
三娘出了孙氏房门的时候才看见了站在孙氏廊下的崔姨娘,这几年崔姨娘很少在众人面前路面。王栋不在府里,孙氏不看重孙女,她也没有什么好争的。
今日的她依旧是一身素白的衣裳,身上头上只见一直素银簪子,面容较四年前虽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是却多了一些疲惫。只是今日她应该还是高兴的,眉眼之间的喜悦想掩也掩不住。
这次王家出动的马车三娘从院门口往后头望,只见首不见尾。三娘也懒得去数了,与众人打过招呼之后就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行进之后,白英将一直四四方方的白瓷小盒拿了出来。
“小姐,您今日的药还没有吃呢。”
三娘转头看向白英手上的那只药盒,不由得有些失神。
两年前,蒋太医因要给圣手姚充治病曾经来过济南府,三娘借口要去清明寺暗中出去让蒋太医把过一次脉。
蒋太医说她体内的毒素已经基本拔除干净了,但是还需要一些温补之物调养身子,便给她又换了一个药方,照样每月去悬壶医馆拿药。
只是她自四年前从汀兰手上接过那只药瓶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与之前宣韶给她的那种有些像小号美人觚的药品,而是这种四四方方的瓷盒。
四年的时间过去了,三娘却没有忘记宣韶这个人。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是非亲非故,可是不可否认,宣韶是她来这个世界之后第一个对她好的外人。
听说派去南边的人一直没有找到宣韶的人,活的或者死的都没有。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消失在了南瘴林里。三娘曾经也想过宣韶是不是其实并没有死,所以这些年总是会让王璟每隔一段日子去悬壶医馆里打探有没有宣韶的消息。可惜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三娘接过白英手中的要,张嘴吞了下去,微甘有清香,味道倒是与之前宣韶给她的八珍丸很像,可能用到的药有相同。
“小姐,吃完这一盒就不用再吃了。正好我们这个时候去京城,不然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拿药呢。”白英小声道。
三娘点了点头,闭目养神,她总是一上马车就犯困。
马车在出城之前在路过城中的时候还停了一会儿,大概有半刻钟的样子。三娘听到外头有婆子丫鬟们小声议论的声音。白果转了转眼睛,偷偷溜出去看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脸上却有些红。
因马车停了,三娘反而睡不着了,睁眼看见白果脸色有些古怪便道:“外头可是有什么事?”
白果吞吞吐吐了半天,脸上更红了。最后让白英训斥了才硬着头皮道:“大老爷他,他刚刚接了一个女子上了前面一辆空着的马车。”
“什么女子?”白英狐疑道。
“是……是……”白果抬眼看了三娘一眼,咬了咬牙道:“据说是个花娘。”
她刚刚掀帘子的时候正好看见那女子脸上蒙着纱巾向马车走去,虽是没有看见脸,但是那女子走路的姿态甚是袅娜,浑身像是软的没有骨头一般,就像……就像是蛇一样。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女子。
“……”车里的人闻言都是一阵沉默。
白英看了三娘一眼,忍不住皱眉道:“三小姐,大老爷他,他怎么能这么……”胡来两字她说不出口。
“明明知道马车里还有小姐们在,怎么能把那些脏的臭的往车队里拉?若是让人知道了,您和五小姐都要没脸了。”
三娘也有些头疼。
她的这个大伯,能力虽然一般,但是心肠好,平时对他们这些侄儿侄女也很照顾。只是有一点不好,就是好色。一旦下半、身冲动起来,就控制不住自己的了,这种人在现代有一种很好的词语来形容,就是:精虫上脑。
只是王柏毕竟是她的长辈,她也不好说什么。
这件事只是一个小插曲,毕竟马车没有停多久,应该是王柏早就安排了人在那里等着了。
从青城县到德州,行了近两天。因为这次的人多,所以马车行进的速度要慢一些。
这段时间王柏很少露面,而那个女子更是从上车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因两人是同乘一辆马车的,因此跟随的下人们难免有些桃色的幻想,跟在那辆车附近的人更是竖着耳朵听车里的动静,有的人甚至是恨不得趴在马车壁上。
还别说,在抵达德州的那一晚,还真有个憋了两日的随扈不怕死地半夜跑到王栋和那女子的房门口听墙角。
只是他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腿一滑摔了一跤,弄出了动静。王柏被惊得开门出来了,所以那随扈被气急败坏的王柏打了一百板子赶了出去。一些随扈一点也不同情那挨板子之人,同时男人,都明白在关键时刻被吓得软了之后,是一件多么悲催的事情。
只是那名随扈在被赶出去的时候对着抬他出门的昔日同僚忍不住嚷嚷了一句:“我是看到大老爷居然好那一口,一惊之下才摔倒的。”
这句话一出来,是个男人都好奇,有人甚至当即怀疑那“女子”其实是男扮女装的。
还是一个与那随扈平日里关系不错的一人最终问出来了真相:大老爷和那女子行、房之时是被绑在在床头的,当然姿势还是女、上、男、下。
众人终于恍然大悟,他们就说平日里不怎么拘小节的大老爷今日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敢情儿是觉得被下了面子于是第二日清早去码头乘船的时候,众人看见王柏手腕上那隐隐约约的红痕,都心照不宣的互相使了个心知肚明眼色。
从德州到通州这一路水路还算太平,只是有一日三娘在用完晚膳之后想去船头上走一走,一面腹中积食。可是在路过那女子的房间的时候,却发现王玬带着自己的小厮蹑手蹑脚地从那女子的窗口离开,面上还带着恶作剧后的顽劣笑容。
三娘想了想便停住了脚步,想着自己还是回去船舱中待着吧,以免节外生枝。这一晚船正好停在了沧州码头,王柏被沧州相熟的地方官请上了岸去喝酒。
只是三娘才转身走到转弯处,那女子的房间里就传来一声尖叫,三娘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紧接着那间仓门就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烟霞色长袄,粉色百褶裙的女子走了出来,三娘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她的长相就被她手上的东西吸引住了视线。
借着船廊上的风灯,三娘看清楚了那是一条一尺来长仍是在不断扭动着的蛇。
紧接着一个女子的冷冷的声音响起:“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瞧你这点出息。”说着将手一扬,水里也一声响,那条蛇被她抛到了河里。
“是的,姑娘,婢子知错了。”
因三娘站在暗处,那女子没有察觉这边有人,便又在船舷便面对着岸上站了片刻,然后才扭身回仓。
只是行走之间,柔媚而风情,一点也不见刚刚空手抓蛇的时候的那种气势。若不是三娘一直注意着她,恐怕还会以为两人不是同一人。
等那女子进了房间关了舱门之后,三娘才带着白英从暗处现身。
三娘制止住了白英,不让她开口说话,两人一言不发回到了自己的仓中。
“小姐……刚刚,那个是……”白英安全了,脸上有些发白道。
三娘在桌边坐下,右手轻轻敲击着桌沿,若有所思。
刚刚那一幕怎么看怎么怪异。甚至因为那情景太过怪异,她都没有注意看那女子的长相。
女子中,很少有不怕蛇的,即便是不怕也不一定敢捉。刚刚那女子捏着蛇的样子,就像是捏着一根麻绳一般地轻松。
她记得前一世的时候她曾经看过一部悬疑剧,一个大宅子里死了人,侦探经过排查,将凶手锁定在内院的几个女子当中。
死者的女儿,有一个平日里最是温柔心善的女子,最不像是凶手,几乎就要被排除在外了。可是有一日,侦探突然看见这个温柔善良的女子扑了一只蝴蝶,少女扑蝶,这本是很养眼的景色。可是之后出现的一幕让侦探像是活活吞下了一只苍蝇一般。
只见那女子温柔地抚摸着那只蝴蝶片刻后,突然像是扯花瓣一样,将那只蝴蝶的翅膀一只一只地扯下来放在绣花鞋下碾碎了。然后又去扑下一只蝴蝶。
最后侦探发现,这女子就是杀人的凶手。
三娘想起这个的原因,是因为她想到了一句话:反常即为妖。
四年前,王柏惊马的事情三娘至今还记得。现在三娘已经不会认为是二娘想阻止王柏查案才下手这么简单了。王柏其实一直就被人盯着,三娘怀疑的是水月痷的人。
“去打探一下这个女子的来历。”三娘交代白英道。
白英领命去了。
到了三娘要就寝的时候,白英就将消息打听了回来:“小姐,一个嬷嬷从老爷身边的一个贴身小厮那里打探到这女子名白鹭,出身青城县花楼春风阁。自春风阁的丽娘两个月之前从了良之后,大老爷就梳拢了白鹭。”
白英知道事关重大,便也放下了扭捏,如实道。
三娘点了点头:“你明日去找五少爷,要他安排他身边的邓先生帮我盯住了这个丽娘,尤其是大老爷与她独处的时候。”
白英看了三娘一眼,有些尴尬道:“那,那熄灯之后呢?也要盯着吗?”
三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尤其是熄灯之后。”
白英脸上抽搐了一下,她想起了刚刚从那个大嘴的婆子那里听来的关于大老爷的荤话。刚刚因为想着要复命,没有想那么多,如今想起来白英脸上忍不住红了。
三娘看到白英的脸色,也有些无奈,她安排人去听自己伯父的墙角确实是一件相当诡异的事情。只是这女子来路不明,她只有先盯着看看了。
船行到通州港的时候是一个清晨,通州位于京城东南,属于顺天府管辖,是北运河的终点。此地离京城还有近一百里的路程。原本通州有水道能直接到京城的,可是北方水量少,河道年年被泥沙淤积。先帝在的时候出于战略要素的考量每年都有派人休整以保证南方的粮食能够直接运达京都。
因为在之前战乱的时候,有一次敌人的军队逼到了城下,京城戒严。可是由南方好不容易征集运来的粮食因水道不通被放在了通州的粮仓。当时的皇帝在关城门前曾经下令,让军民将粮食全搬进去,能般多少算多少,谁搬算谁的,可是搬了好几日都没有搬完,最后运不完的就一把火烧了,为了不留给敌人。
这一场仗打得很惨烈,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京城被困了,粮草不足。这全都是河道不通之祸。建武帝吸取前朝的教训,对河道之事很重视。
可是到了顺德帝登基,朝廷财政捉襟见肘,前几年没有多余的钱来疏通河道。
而现在,经过十几年的休整,朝廷已经不是有没有钱修的问题了。
因为陆路运输是一笔很大的费用,从通州运粮到京城的运粮费,每年都能养活一大批的官员。主事的官员自然是不能放弃这到嘴的好处,于是通州到京城的这一段河道便荒废了。
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因为王家的马车队伍太过庞大,而通州到北京这一路上如今正是运粮车来往繁忙的时候。因此便走得慢了一些。
一路舟车劳顿,三娘在弃船登车之后已经没有闲情逸致去好奇京城的景色了。一直睡到了快进内城城门,才被白英唤起来换衣裳,梳头。
待得将自己都整理好了之后,马车已经抵达王栋在京中的宅子了,三进的宅院毕竟是小,所以只有主子的马车进了巷子,其它的车被王柏安排在了别住寄放着,等明日才搬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