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舞霞低着头,所以懿安长公主并没看到她的目光。但是丁文长稍稍一愣的动作她看到了。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当日皇商丁大少在闹市巧遇郡主小姨子,敲锣打鼓把她迎回家探望儿子,一路上万人空巷,才子文人争相一睹才女宋清霜风采的故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虽然时过半月有余,但茶馆酒楼日日都要说上几场,然后便会有人扼腕,长吁短叹一句:奈何佳人早已名花有主。
从皇宫到昌平王府,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两人怎么就碰上了?按理说,无论他们之中的谁都不会从那条龙蛇混杂,终日车水马龙的富宁街而过,可偏偏他们就在那里相遇了。再说那些文人墨客,喝酒吟诗都来不及了,怎会关心街上发生了什么事,还心有灵犀地一拥而上?
很明显,这是做给旁人看的,制造舆论而已。至于每日都有人在说孝和郡主是陆家未来的当家主母,两人郎才女貌,珠联璧合。恐怕——公主微微一笑,她知道这大概就是她的皇上弟弟这几日心情不好的原因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多人只是难得糊涂而已。
她放慢了脚步,对着丁文长站立的方向瞧了一眼,吩咐丫鬟:“去把丁公子请来。”她很好奇,事事利益为先的商人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事?因为想巴结空有虚名的郡主?她觉得丁文长不像这么蠢笨的人。正觉得无聊的她决定八卦一回,总比听老和尚讲经来得有趣。
丁文长没料到公主会叫他过去,还在回廊下等着,只得恭敬有礼地见过两人。宋舞霞虽然不喜丁文长,但面子上也不能失礼,轻轻唤了一声“姐夫”。
“不知公主唤小人过来有何吩咐?”丁文长垂首问道,目光却没离开宋舞霞的裙摆。
自她跨入院门,他便有些移不开眼睛。成婚之日她虚岁十四,身体还未长开,穿着大红喜服,虽然漂亮端庄,却有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感觉;进宫那日,初时她穿着郡主朝服,虽雍容华丽,但略显高傲,让人难以近亲;之后丫鬟为她换上了时下流行的白底墨绿棉淡粉碎荷纹对襟襦裙。
这款襦裙是他家的成衣铺子中卖得最好的,穿在她身上当然是更加清丽脱俗,浓淡得宜。可怎么都比不上她此时的穿着。
白色真丝中衣外配剪花真丝半臂,粉绿色真丝双绉襦裙,裙襕由白色真丝双绉与绿色剪花四经绞罗拼接而成,腰带是与襦裙同色的真丝双绉。大概是为了与衣服配色,或者她习惯简单。头上只插了一支绿玉银丝簪,垂下的头发用小颗的珍珠串子轻轻拢住。头上除了耳朵上的祖母绿耳环没有多余的装饰,至于身上,只有裙摆上垂挂着一块玲珑剔透的玉佩。
这玉佩——丁文长眯起了眼睛。他认识这块玉佩,这是甘州陆家的信物,中宫皇后有一块,太后娘娘也有一块,据说她们死后玉佩要归还陆家,因为信物是不可外传的,更不能给外姓人。她现在带着这块玉佩是什么意思?
“文长,你怎么了?”公主奇怪地看着丁文长的沉默,又打量了宋舞霞几眼,“怎么,看到小姨子想起自家娘子了?”她笑着打趣,目光又投回了丁文长身上。
“公主,此话被陆公子听到,他可要生你气了。”丁文长岔开话题,“斋菜我已让大师去准备了,不知道公主有没有其他要求?”
“这荒郊野寺,一不能喝酒,二不能吃肉。能有什么要求……”
“又说混话!”随着一声充满威严的呵斥,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从厢房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老和尚连呼“阿弥陀佛”。
公主急忙走上前去,挽住妇人的手,娇声说:“母后,女儿哪有胡说,以后啊,您要在再想吃斋念佛,不如让清儿妹妹陪着。”她一手抓住宋舞霞的手臂,对着太后显摆,“母后,你看是不是名不虚传?”
“孝和见过太后娘娘。”宋舞霞欲行大礼,被太后拦住了。
“行了,这里不是宫中,不用守那些规矩。”太后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宋舞霞,对着女儿点点头,“果然是个美人。只是,听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是。奴婢五年多前生了一场重病,幸得一位师太相救,如今身体是好了,却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自称奴婢让宋舞霞很是不习惯,但这是规矩。
“五年多了……”太后低声喃喃,“想来是因为宋太傅过世,你抑郁成疾,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宋舞霞心中一动。从来没有人说过她是因为父亲过世,伤心得生病了。当初编造失踪理由的时候她也没想到这一层,太后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玉佩——”太后突然看到了她裙摆的东西,声音略显惊讶。
公主索性拿起来了玉佩。放在手中仔细端详着,不住点头,“上好的和田玉,雕工也是极为细致,看这花纹,是不是博涛表弟给你的定情信物?”
“回公主,陆公子说,这是经大师开过光的,能保平安,所以……”
“我又不是要抢你的东西,你怎么见外起来了,昨日说好的,你唤我懿安姐姐,我唤你清儿妹妹。对了,我的画像如何了?”不待宋舞霞回答,她用小女儿对母亲撒娇的语气对太后说:“母后,你不知道,清儿昨日为我和驸马画了一幅画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是吗?改**可拿那进宫给本宫瞧瞧。对了,本宫听说三青居士一向以水墨山水见长,如今怎么画起人物了?”太后一边问,一边随着领路的小沙弥走入了某个房间。
待众人坐定。宋舞霞才回答:“自生病之后,奴婢——”
“行了,你自称孝和也好,清儿也罢,不要奴婢来,奴婢去的。”太后说着,又看了一眼宋舞霞裙摆上的玉佩。
宋舞霞随着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玉佩,她已然明白了陆博涛让她带着玉佩的缘由了。只是这样会不会弄巧成拙?他不怕我被打上陆家媳妇的烙印吗?
见太后看着自己,宋舞霞急忙收敛心神,恭敬地回答:“自清儿生病之后,虽然依然会画画。但画技已大不如前了。前日见公主与驸马珠联璧合,一时技痒,所以才斗胆画了那幅画像。”
“清儿妹妹就不要再谦虚了。本公主虽不会画画,但还是会看的,你昨日送我的那幅‘摇曳’,若拿去字画铺,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又在这里胡说!”太后虽然呵斥了女儿,但眼神中满是慈爱。回头看着宋舞霞时,神情中却满是探究,她状似闲话家常般问道:“当**入宫谢恩,听说皇儿让你弹奏《夜思》了?”
宋舞霞一愣,连一旁的丁文长也是一惊,只有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
“回娘娘,清儿琴艺不佳,令皇上失望了……”
“可本宫听涛儿说,你一曲《栀花别》绵长悠远,绕梁三日而不绝。”太后虽然满脸笑意,但话语却越来越咄咄逼人。
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宋舞霞一时想不明白,不知如何作答。虽然是姑侄,但陆博涛应该不会向太后提起碧琰山庄中弹奏《栀花别》的事,太后何以知道,又何以这么问呢?
宋舞霞踌躇之际,丁文长突然开口了,“说起弹琴,太后娘娘,前些日子郡主给文长的儿子弹了一曲,煞是有趣,不如让郡主弹给娘娘听听?文长四处漂泊,从未听过这曲子。”
“哦?”太后转头看了一眼丁文长,又回头对女儿说:“只是这荒郊野寺的,连酒肉都没有,恐怕也没有合用的古琴吧!”
“母亲,你又取笑女儿!”公主不满嘟囔,“说起《夜思》,皇弟不是不许任何人弹奏吗?怎么会突然要清儿妹妹弹这首曲子呢?”丁文长好不容易岔开的话题又被公主拉了回来。看起来,她真的十分想看戏,因此正用戏谑地眼神看着丁文长。好似在说:被我绕回来了吧,你再接啊!
“本宫也是听彤儿无意中提起的,兴许是本宫听错了。”(太后口中的彤儿指皇后陆妙彤。)
宋舞霞没料到接话的居然是太后。公主是看着丁文长的,难道太后这是在为丁文长解围?为什么?宋舞霞不禁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斜对面的他,却发现他也偷偷看了自己一眼。
丁文长虽为皇商,但无正式的官位,太后面前,他不止应该自称奴才,更加没有他坐下的资格。可是太后落座后,公主坐在了太后的右手边,他居然坐在了公主的对面。从始至终,他虽然对太后、公主态度恭敬,但一直自称“文长”,或者自称“我”。难道他已经牢牢地抱住了太后的大腿?
宋舞霞疑惑间,太后又开口了,问的是丁文长,“听说你把儿子带来了?”
“是。轩儿思念姨母,我又听闻公主邀请了郡主,所以想着把轩儿也带上,说不定太后娘娘开恩,能让轩儿见见郡主。”丁文长讨好地笑看着太后,仿佛就在等她一句话。
“瞧瞧你这张嘴,被你这么一说,我不让他们相见不就变成刻薄的老太婆了?”
(还有一章,飞奔去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