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美人”二字。柳依依确信丁文长不记得她了。自从十三岁开始接客,她一直认为只要混迹花街柳巷的男人,就一定知道她是谁。今日她终于知道自己错了。
在大楚,律法规定朝廷官员禁止嫖ji,所以能明目张胆砸钱的,大多是有钱的商人。早在八、九年前,在她还是ji院小丫鬟的时候,她就知道丁文长,一个人人羡慕,银子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公子哥。因为长得不错,又懂得讨女人欢心,所以很多人为他争风吃醋,老鸨见他一定眉开眼笑。
第一次真正有接触是在七年前,她因为弹错了一个曲调正在后院被老鸨责打,丁文长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用身体挡住了藤条,随后拿出了一张银票,说要为她赎身。很快,烂醉的他被人搀走了,她追上去对他说,她叫柳依依。那天之后。她再也没见过他,打听之下才知道,他成亲了,以后都不会出现在花街柳巷。
虽然时过境迁,虽然他的银票无法为她赎身,但柳依依一直记得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为她挨藤条的男人。这几天,当她知道丁文长再次夜宿花街之后很是惊讶,因为讶异她才会在竞标开始之后让小丫鬟去问他,是不是还记得七年前的她。
昨晚,他用两千两买下了她的一晚,她以为他记得,可惜,她错了。
虽然酒能乱性,但喝得太醉的男人是没有办法让自己的“站”起来的。所以,昨晚她服侍了他一晚,但不是在床上。
柳依依接过小红送进来的浓茶,吩咐她去准备解酒汤,吹凉了热茶,喂丁文长喝下,撒娇道:“丁公子,昨晚您毁了奴家的衣裳,您要怎么赔我?”她并没有说谎,丁文长吐了她一身,害得她不得不沐浴更衣,折腾了一晚上。
虽然没有昨晚的记忆,但丁文长知道自己没有撕人衣服的嗜好。更何况他的外套虽然脱下了,但中衣穿得整整齐齐,他最多只是占了她的床睡了一晚。不过此刻他的头很痛,懒得计较,只说待会就让人送两套新衣裳过来。
添香楼除了姑娘多,喝醉酒的客人也多,久而久之,这里的解酒茶,解酒汤也就越做越好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丁文长觉得自己好多了,穿上了外套,拿出了一张银票放在桌上,笑着说:“美人,你应该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吧?”
柳依依瞥了一眼银票,心中有些受伤,问道:“不知道前几天服侍丁公子的姐妹们有没有得到公子的银票呢?”
“做人不要贪得无厌。”丁文长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以为她觉得面额太小了。
早已学会察言观色的柳依依当然知道自己惹怒了他,急忙赔笑,“丁公子不要误会。”她把银票塞回他手中,曲膝行礼。笑盈盈地说:“公子昨晚已经花了两千两了,奴家不能再收公子的银票,至于奴家房中的事,奴家从没有告诉第三个人的习惯。”
说实话,醒来第一眼看到柳依依,丁文长有些惊讶,因为她并不在计划中。
这些天,他流连ji院,因为丁家的衰败要从他吃喝嫖赌开始。虽然早已修身养性了,但他一直认为和ji女逢场作戏是件很平常的事,因此知道计划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嫖”对一个男人来说有什么难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天搂着某花魁的时候,他居然“做”不下去,于是他付了“遮羞费”,在ji院睡了一晚上。事后他总结,因为自己习惯了家里的女人,所以觉得外面的脏。有此认知之后,他习惯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左右拥抱,对女人上下其手,回房纯睡觉,第二天再付钱的流程。
当然,由谁陪睡一般都是事先选好的,能用钱堵上嘴的,所以看到非计划内的柳依依他才会惊讶。不过惊讶也只是一刹那的,因为他相信没有钱摆不平的ji女。
“你想要什么?赎身?”丁文长索性坐下了,仔细打量着她,这才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两个酒窝很像宋舞霞的。他猜想,这就是今早自己看到她的原因。
听到“赎身”的话题,柳依依黯然。她是官ji的女儿,光有银子是赎不了身的。
“丁家是绝不会纳欢场女子为妾的。”丁文长再次误会了她。
柳依依抬头看他,她的眼睛看到的并不是丁文长,而是十九年来唯一真心地,单纯地关心过她的人,虽然那时的他喝醉了,虽然他早已忘记了她。
“丁公子,喝酒伤身。如果丁公子愿意,奴家愿意关起门陪公子喝茶聊天。”
“我已经说过……”
“公子莫要误会,奴家是官ji之女,这辈子都不能离开添香楼。”看丁文长似乎扔进在怀疑她的目的,柳依依深刻的为自己悲伤。她并不怪他不相信她,因为从没有人相信欢场女子有真情,或者说,在这种肮脏的地方,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情。
六年来,无数的男人贪恋她的美色,在她身上发泄**,其中不乏才子,权贵,但无论在床上的时候如何痴缠。如何如胶似漆,一转身,她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人尽可夫的*子。
卑贱的女人就该有卑贱的想法,卑贱的要求。
柳依依自嘲地笑笑,为丁文长倒了一杯茶,缓缓说:“谁都知道丁公子家有花不完的银子。只要有银子,公子让奴家做什么,奴家就做什么,让奴家怎么说,奴家就怎么说。对奴家来说,伺候丁公子喝茶聊天总比伺候猥亵的老汉强得多。”
丁文长怔怔看着她。并不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那种被逼到绝境的哀伤又让他想起了宋舞霞。
柳依依也在看着他。昨晚上,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他也是这样看着她,不过她相信,他看到的并不是她。
ji女的职业守则之一,不问恩客的私事,所以柳依依任由他看着,什么都没说。直到他把头转开才继续说:“当然,如果丁公子不愿意,就当奴家没说,只是公子以后千万不要在喝醉酒的时候说错话才好。”
“我昨晚说过什么?”丁文长不紧不慢地问,他知道自己没有在喝醉之后乱说话的习惯。
柳依依见他紧张,微笑着摇头,“公子没说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丁文长追问。他记得自己在大堂喝酒,遇到几个生意场上的人。不知道喝了多久,旁边桌的人很吵地叫嚷,随后有人问他愿意出多少银子。
远远地,他看到一个穿绿衣裳的女人。在皇觉寺中,他记得宋舞霞就穿着这个颜色的裙子,于是随手拿了一张银票。然后呢?他想不起来了。
“没什么。奴家只是想告诉公子,奴家的名字叫柳依依,并不是公子口中霞儿。”
柳依依话音未落,丁文长的脸色更难看了。
又是宋舞霞!丁文长觉得自己快疯了。
自从当了一回解药,他总是会想起洞房花烛夜自己是如何伤害稚嫩的她,莫名其妙地就会觉得她在看着他,用那晚上的绝望而悲伤的眼神。
搬去书房,独自睡在床上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她和儿子在一起的画面;她毫无防备,趴睡在桌上的景况;她苍白地靠在床榻上的神情。
被母亲与丁楚相继关切,隐晦地询问他是不是身体有问题,才会冷落姨娘们独居书房之后,他去了黄姨娘的屋子,结果,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他半途而废了,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回想起来,自从很窝囊地陪睡了一回居然还乐在其中之后,他居然没有和任何女人真正行过周公之礼。
太不对劲了!
丁文长自己都有些吓到了。从十五岁有了第一个女人之后,他自认是个很正常的男人。虽然有时候因为赶路,或者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也会几个月没女人,但像这些日子这般对女人兴意阑珊可是从没发生过的事。
想想,也不能说完全“兴意阑珊”,至少对宋舞霞并不是。当时在皇觉寺那么庄重的地方,在满是皇家守卫的环境中,他还是忍不住亲了她,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男人就应该三妻四妾,女人生来就是为男人生儿育女,满足男人需要的。这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
“添香楼什么时辰开门?”丁文长突然问。
“公子的意思是?”
丁文长把之前的银票放在桌上,脸色不善地说:“昨日的两千两是昨日的,这是今天的。”他要向自己证明自己没问题。
柳依依并没去看那张银票。她经历过无数的男人,每一次都是为了银子。这一次,唯一的一次,她不想要银子,就当为了谢谢他替她挨打。
慢慢走到丁文长身边,搂住他的脖子,坐上他的大腿,她轻声说:“不管昨日还是今日,奴家任何时候都愿意伺候公子。”说完,闭上眼睛,想主动吻他。
(还有一章,生死时速中,大家明天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