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胡三而言,皇帝仅仅是能让他见到女儿的人。平日里胡三说话总是粗声粗气的。一开口便是:老子一拳把你打扁。但如果事情牵扯到他的两个女儿,让他说啥,干啥都行,哪怕杀人放火,他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当下,陈二狗一说郑晟睿是皇上,胡三想也不想就跪下了,仰着头说:“只要你放我出去见雁儿和雀儿,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郑晟睿见他态度改变得如此快,有些无法理解,阴着脸说:“听你刚才的意思,朕在你眼中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
胡三知道自己不擅说话,“咚咚咚”一连磕了几个响头,大声说:“皇上,你要我磕多少个头都成,让我去看看雁儿,雀儿吧!等我看完了,你再把我关进来就是了。”
郑晟睿虽然表情没变,但突然间觉得胡三很有趣。他在后宫的尔虞我诈中长大,从没遇过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人。他的身边,哪怕是像金公公之类的奴才。哪个不是说句话都要拐好几个弯?
“朕是皇上,当然是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和朕谈条件?”郑晟睿冷声说。看胡三爱女心切的样子,他突然想到了宋舞霞已故的父亲宋维善。那时候,他真心想娶他的女儿,结果一句“不为妾”,当头泼了他一盆冷水。太子侧妃,未来的皇妃,能上皇家宗碟的,怎么能和卑贱的“妾”联系在一起?
郑晟睿当时就怒了,可是没有办法,他的父亲也不同意他娶宋家的女儿。因为宋维善在对南吴的战争中力挽狂澜,功绩显著,又在几次救灾中尽得民心。宗正十五年,郑晟睿提出婚事时,宋维善贵为宰相,受封正一品太傅,身兼户部尚书,而上一年的秋试中,前十甲有七名是宋家门生。如果此时太子娶了宋家的女儿,陆家会担心陆妙彤将来的皇后之位,而身体日渐衰弱的皇帝也会担心宋维善终有一天会只手遮天,把持朝政。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当郑晟睿以为冯继凯分了宋维善的政权自己就可以迎娶宋舞霞了,可当他揭开红盖头,看到的却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
想到这。郑晟睿捏着玉佩的手指微微泛白,对着胡三说:“为了见你的女儿,你什么都愿意做?”
“那当然!”
“好!”郑晟睿点头,随即一字一句地说:“朕要你参加今年的武状元比试!”
郑晟睿一直想收拾冯家,把散落的军权收回自己手中。失去宋维善的宋家已经大不如前。如果想让宋,陆,冯三家相互制衡,宋家再出个宠妃,生个皇子就够了;但如果要收回兵符,就一定要借助其他的势力。
此刻,在郑晟睿眼中胡三就是一颗很好的棋子,因为他好诓骗,直肠子,容易控制,又是已故温亲王的女婿。用一个二傻子离间宋,冯两家,还能顺便羞辱眼中钉丁文长,如此一石二鸟之计,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得意之色。更让他高兴的,即便这事成不了,与他也没什么损失。因为这事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正当他得意洋洋地盘算着,却没料到胡三把头摇得像波浪鼓。在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眼中,状元是遥不可及的玩意,要他去考武状元,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
陈二狗比胡三机灵,眼见自家庄主又要得罪皇帝,急忙趴地上说:“禀皇上,庄主只是匠人之后,没有官府举荐是不能参加科举的,而且,庄主不识字啊!”按律法,科举只有良民才能参加,像胡三这种匠籍的,要当地官员保荐才行,更何况武状元不止考武艺,还要考兵法的。
对郑晟睿来说,这些都不是他的问题,因为他自有打算。瞥了一眼陈二狗,转头问胡三:“你不想见你的女儿了?”
胡三急忙摇头。
“你们之所以会被关在这里,因为你们无权无势,如果你立下军功,谁还能抢走你的女儿?”郑晟睿抛出了一个大肥肉在胡三面前晃啊,晃啊,“将来你的女儿总要嫁人的,如果你成了将军,岂不是要什么样的女婿都随你挑?”
陈二狗明白事情绝不会像皇帝说得那么简单,但胡三哪里能想到这么多。他一直在担心,宋舞霞成了郡主,住在他进不去的王府。虽然相信小姨子不会和她抢女儿。但万一女儿以后嫌弃他是贱民老爹呢?而且这次打人的事情他实在觉得憋气,瞧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官不顺眼。
见胡三一副很想点头又不敢点头的模样,郑晟睿缓和了语气,安抚道:“你不用担心其他的,只要尽全力把其他都打败,朕担保,你一定能成为这一届武举的状元。”
“好!既然你如此爽快,那我就答应你。”胡三豪气地点头,随即马上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金公公在一旁看得直摇头,不解主子为什么要这么做。郑晟睿却胸有成竹地点点头,和气地说:“放心,朕不止会放你出去,还会赐你一座郡马府,让你和你的女儿住在一起,不过你也要答应朕,今天朕和你们说过的话不能让第五个人知道。”
胡三左右看看,这里已经有四个人了,为难地说:“连我的小姨子也不能说吗?我从来没有事瞒着她的。”
“这样啊!”郑晟睿状似很为难地皱着眉,许久才点头,“如果她问你了,那你就直说吧。朕因为你是宋太傅的女婿才答应的,你可不要让朕失望。”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裳。“好了,后天朕会让刑部安排你们过堂,明日会有人教你们在公堂上怎么说。如果你们说得好,后天晚上就能离开大牢了。”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陈二望着他们的背影,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女儿了,高兴地说:“我瞧这个皇帝挺不错的。不过武状元要怎么考?老子真能当大官,以后把女儿嫁个好人家吗?……”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陈二狗可没他那么乐观,他总觉得皇帝有什么阴谋,他想把今日的事支会宋舞霞,可苦于无法传话出去。
金公公随着郑晟睿回到静思斋,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醒:“皇上,这个胡三,他那样子,奴才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像今年的武状元。”
“他不像,可有人能让他像……”
“皇上,您的意思是……可您一向不插手……”
“谁说朕要插手的?”郑晟睿冷冷一笑,“母后说得没错,对付太聪明的女人就要先给她找些事情做。做得越多,错得越多。等她四处碰壁了,自然会乖乖地回到朕身边。”
“皇上指的是孝和郡主?”
郑晟睿笑而不语,遣退了金公公,找来灰衣指挥使,让他找人查探了一下之前在刑部见过他的几个官员,看他们是否管住了自己的嘴巴。
直至静思斋中空无一人,郑晟睿依然毫无倦意,独自在案几边拨弄着琴弦,思量着应该如何完善宋舞霞的故事,让丁文长再次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昌平王府中,宋舞霞亦是转辗反侧。当初她决定回京,只想查出是谁在追杀她,宋太傅之死是谋杀还是病故,可过了这么久,她不止一点头绪都没有,自己的处境反而越来越糟了。
从床上坐起来,才唤了一声,翠羽便进来点亮了烛火。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宋舞霞回忆起自己穿越后的点点滴滴,喃喃自语:第一次遇袭是在绿石山下,先是有人想带我回京,紧接着赵婶子要杀我,然后有人放了冷箭,最后鲁苍南才出现,也就是说,除了陆家以外,至少还有三拨人,而赵婶子肯定是朝廷的暗卫,且不受皇帝的指挥……
除了宋舞霞。陆博涛与丁文长也是毫无睡意。
从昌平王府折回陆家别院后,陆博涛一直在对着自己换下的粗布衣裳发呆,因为上面残存着宋舞霞的眼泪。他不懂自己怎么能做出那么逾矩的事,在明知道对方不是宋清霜的情况下。
对于姐姐陆妙彤对宋舞霞的警告之语,冷静下来想想,他发现那是对他说的。他知道陆妙彤希望他置身事外,一切以陆家的利益为先,但事情发展至今,他只想帮助那个哭得像小女孩一般的女人,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身陷温柔乡的丁文长同样深锁眉头。下午他回了丁家才知道吉亚郡主给他下了帖子,约他去馆驿相见。如果他只是吴国的郡主,那么与她一见也无妨,就当是老朋友相见,可事实上,她是敏嫔吴氏家族的最后一丝血脉。
宗正二年,在他们的商队前晚吴国的途中,突然有人送来了一个怀孕的妇人。因为商队负责为皇帝收集情报,一般情况是不会收留陌生人的,可他的父亲居然破例留下了妇人。年幼的他出于好奇,偷听了妇人与父亲的对话,这才知道了吴氏一族的遭遇。
这些年,出于同情,他去吴国的时候,每次都会探访吉亚。就在上一次,吉亚居然拒绝了吴国贵族的求婚,执意要与他一起回大楚,甚至求了吴国国王赐婚。他得知消息后连夜离开了吴国。
别人认为他自私也好,无情也罢,在丁家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他一点都不想管吴家的事。可这次,她以番邦郡主的身份来到京城,他要如何拒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