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也想过,宋修文爵位的由来可能有猫腻。只是。选中他的是先皇,先皇既想打压宋家,又想利用宋氏一族,选中宋修文是情势所迫,还是另有深意?她一直不明白。
自宗正二年宋维善辞去首辅之位后,先皇一力打压宋系官员。因为忌惮陆家会趁机得了渔人之利,宋维善被困在了国子监的位置上。
时至宗正八年,天灾加上对南吴的战争连连吃了败仗,朝廷官员派系众多,各为己利,当时还是太子的郑晟睿趁机积聚自己的势力,先皇怕自己连皇位都保不住,无奈之下才封宋维善为太傅,请他回朝住持大局。
之后的五年,朝局慢慢稳固,战事也结束了,但宋系官员也因此一支独大。也是在那一年,大楚王朝续陆博涛的爷爷——开国功臣陆平之后,出现了第二个五营都督,镇国大将军冯继凯。
经过两年的派系斗争,宋、陆、冯三家各自巩固了自己的势力。可表面的平静并没维持多久。宗正十五年夏。太子郑晟睿突然求娶宋太傅嫡长女宋舞霞,甚至传出了她将与太子妃陆妙彤行平妻之礼。顿时,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如果他不是太子,这也许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可偏偏,他是皇位的继承人,所以宋太傅的那句“不为妾”根本是无奈之言。
因为陆妙彤的关系,陆家本就在太子的战船上,如果宋维善把嫡长女嫁了太子,某种程度上也是把自家绑在了太子这边。虽然在当时的情况下,郑晟睿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那时先皇未满五十,身体健朗。明目张胆的投靠太子,皇帝一定会不顾一切打压宋家。
可拒绝了太子的求婚又如何?先皇想的并不是宋家忠君爱国,一心效忠他,而是他的臣子连他的儿子都看不上。
所以,自郑晟睿求婚的那刻,就等于把宋家放在火上烤,而且是翻来覆去的烤。
甚至,再把事情往前推。宗正二年时,先皇为何逼迫身为首辅大臣的宋维善纳了三个妾室,命太监看着他们洞房,并派宫人伺候三个小妾?
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并不是他人以为的,朝局稳定了,皇帝想惹恼宋维善,迫他辞去首辅之位,而是先皇发现宋维善根本没有弱点。一个没有弱点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也是无法彻底利用的。
宋维善在建兴17年,父亲宋铭辞去丞相之职那年成的婚,娶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之女,而且还是一个无子的小官。十多年来,夫妻二人琴瑟和鸣,虽然无子,却没有妾室也没有通房。他与其他宋氏族人没有太多的私人往来,与胞弟宋维德的感情也并不好。
如果宋维善一直没有子嗣,那么待他百年归老之后,以宋维德之力,根本无法领导宋家与陆、冯两家抗衡,到时,恐怕大多数宋系官员会被迫离开朝堂,宋家的子侄也只能回归乡野,而宋家原本的势力会落入陆、冯两家手中。
陆家是外戚,又是实力雄厚的世家;冯家手握兵权,人才辈出。万一哪一天两家修好,或者其中一家在政治斗争中打败了另一家,岂不是江山易主?所以先皇提防宋家的同时,又想握住这颗棋子。
如何让宋家永远为皇帝效力,又可以随时控制他们?先皇想到了子嗣。宋维善能对胞弟冷淡。总不会对子女也无情吧?于是迫娶的事应运而生。
赵嬷嬷把这些分析一句句说给宋舞霞听。作为一个奴才,她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么多朝堂上的事,其实,中间的大部分都是她去碧琰山庄前,陆博涛让人讲给她听的,吩咐她在必要的时候提醒宋舞霞。
宋舞霞不懂政治,听着赵嬷嬷讲述先皇的种种行为背后的深意,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
她看过大楚的史书,从建兴元年郑长云称帝开始,陆家子孙三代,战死的至亲十个手指都数不完;冯家虽不是开国功臣,但在对南吴的战争中,他们也是用血肉才换来今日的显赫,至于宋家,无论是宋铭还是宋维善,官场沉浮几十年,哪一次不是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哪一次不是在太平岁月被无故贬谪。更重要的,先皇怎么知道他赏的小妾就一定能生下子女?
“小姐,老奴知你天性善良,总是认为人心本善,可事实上,你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
“嬷嬷!难道我连你都不能信?当日若不是你和碧玉,我早已被困宫中……”
“小姐!”赵嬷嬷打断了她,笑着摇头,“小姐,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追杀,我和碧玉只是想用苦肉计博取你的信任……”
“不。你们差点丢了性命!”宋舞霞不愿相信。
“可是我们都活着。小姐不要忘了,我,碧玉,翠羽都是陆家的人,皇后娘娘是陆家的嫡长女,太后娘娘也是。甚至,我刚才对您说的那些话都只是在挑拨您和皇上的关系。”
“可我只是一个女子……”
“小姐,宋修文大人虽然过继给了您父亲,但您才是宋太傅的嫡系血脉。您有没有想过,张子善大人为什么会随着宋修文大人去碧琰山庄接您?宋维德大人位高权重,为何亲自去了山庄?甚至,皇上为何迫不及待给了你郡主的封号?还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为何她们不惜得罪皇上也不让你入宫?太后娘娘明明可以把你逼死在陆家,皇后娘娘为何突然阻止了她?就连只懂得谋私利的苏四娘也不愿你与外界接触。”
“你想说……”
赵嬷嬷打断了她,轻轻摇头,“真正的答案老奴也不知道,老奴只是想告诉小姐,有时候听到的,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甚至,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是真的,很多事情只是看小姐想怎么选择。”
“选择?”宋舞霞喃喃自语。赵嬷嬷一连多个“为何”。她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人希望她死,有人希望她活,其中的缘由可能并不单纯因为换嫁,更多的大概因为她的父亲死了,但人脉还在,他多年办学教出来的学生依然尊重他。
只是人脉在又如何,现在的她就像一只笼中的鸟儿,连王府都出不去。更何况,就算出去了又如何,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宋太傅的学生们即便再尊重老师,也不会让老师的女儿摆布。
宋舞霞重重叹了一口气,默默对自己说:想这么干什么,重要的是救出大哥,应付近在眼前的七夕会,也不知道太后到底想怎么样……
“叩叩叩!”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宋舞霞的思绪,紧接着传来了碧玉的声音:“小姐,林妈妈来了。”
宋舞霞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低眉顺目的赵嬷嬷,应了一声,起身去了客厅。
林妈妈见主子进来,急急迎了上去。按照上次的约定,宋舞霞已经把她从苏四娘那边要了过来,现在她已经是秋水阁的管事妈妈。只是,大家心知肚明,宋允琪才是她的主子。
命翠羽关上了门,宋舞霞急切地问:“可有打听到刑部的情况?”
林妈妈摇头又点头,“我家那口子说,刑部的大牢,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不过他打听到,庄主的案子明日要三堂会审……”
“什么!”宋舞霞惊叫,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愣愣地坐回椅子上。也难怪她吓到,昨日她才逆了皇帝的意,得罪了太后,明日就是会审胡三的日子,她怎能不担心?
“小姐,庄主一定会没事的。”翠羽低声安慰。
宋舞霞哪里听得进去安慰,碧琰山庄的往事一幕幕涌入脑海中。虽然有时候胡三会把她气得牙痒痒,但是这几年的相处,她早就把他当成了亲人,还是那种相依为命的亲人。再说就算是为了雁翎和雀翎,她也不能让他有事。
“我要去见皇帝!”
“小姐。”翠羽急忙拉住了她,皇帝哪里能说见就见,再说她被太后禁足了,现在离开昌平王府就等于抗旨。
宋舞霞急得团团转,突然间想到了陆博涛有进宫的令牌。只是有太后的懿旨在,苏四娘肯定不会让她去陆家别院,只能问林妈妈:“你可有办法悄悄带我出府?”
林妈妈沉默了许久,似乎非常为难,最后才吞吞吐吐地说:“如果是王府的丫鬟,可以由奴才带着,也许能从西月轩后面的角门出去,奴才与守门的婆子有几分交情。”
本来众人都不同意宋舞霞假扮翠羽,可实在拗不过她,只能让她换了翠羽的衣裳,以遮阳为由,带着大帽子离开了秋水阁。
一路上,丫鬟、婆子不断与她们擦肩而过,把宋舞霞的心脏提到了嗓子口,好在翠羽平日也不怎么与人交际。
走了大约一盏茶时间,两人终于到了西月轩。这是昌平王府最东北边的小院,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人过来,显得十分的荒凉。虽然是大白天,但院子的门从里面锁住了。林妈妈与守门的婆子谈了许久,最后那个婆子才不情不愿地打开了大门。
院子很小,杂草丛生,正屋与厢房的门窗都关着。宋舞霞也不敢四处张望,跟着婆子与林妈妈往正屋后面的角门走去。突然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来了几声阴森森的女人笑声。
“快走!”婆子脸色微变,急急地催促她们。
“哈哈哈,最是无情帝王家,无情帝王家!”伴随着嘶哑的声音,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从某间屋子冲了出来,后面跟着急欲抓住她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