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景天为项庭沛议亲一事很快就在项府里传开了,都知道是翰林院侍讲学士闻家的二公子。项庭沛从父亲处得知此事时,正是闻意远与母亲争执之时,那边闻家正闹得鸡飞狗跳,这边项府却是暗涌流动。
项庭沛坐定在父亲跟前,听着他道出议亲对象的名讳,亦是难掩惊愕,她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闻意远?”
项景天点头道:“虽然闻家家世不比那一等的名门大族,但家境尚算殷实。闻意远亦是个有志气的,现下不过是钗于奁内待时飞罢了,想必来日前程不可限量。你便安心出嫁,为父定会为你把亲事打点得风风光光的。”
项庭沛从颐明院出来时,来福儿正在外头候着,一瞧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心下不觉有点说不清的忐忑不安,试探着问道:“大姑娘,老爷找你,真的是为了议亲之事吗?”
项庭沛瞥了他一眼,默默地往前走去,来福儿也不敢追问,只是静静地跟在后头。
不知不觉中,她来到了芳靖院外边。那琉璃檐红玉墙的富丽院落,曾经是项府最为炙手可热的所在,只不过差了那么一步,只不过是一步之遥,芳靖院便是项府女主人的玉堂了,只为一着失算,庄氏与侍郎夫人之位失之交臂,而她,亦终究与嫡女之名无缘了。
她曾劝庄氏,来日方长。可是如今的庄氏却是沉寂得过了头,打从寿宴过后,仿佛一下子显老了,她前去时,庄氏也没有了往日的劲头,只是终日躺在贵妃榻上闭目静养罢了,任凭她说什么,庄氏只是静默不语,待要再劝时,庄氏便扬一扬手,把下人唤过来,吩咐二字:“送客。”
如此一来,竟是生生断了她的念想,没有正室夫人可依附,只凭她项庭沛单枪匹马,又能争得到多少福荫?
归根到底,她不过是庶女,还是一个流落在外多年,从未经幼承庭训的私生庶女,这样的身世,要想高嫁,恐怕是痴心妄想。
父亲为她相中了闻意远,细想之下,已是对她莫大的偏爱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掉头往回走,一边幽幽道:“老爷看中的人,就是闻意远,那个害你失手的狡诈之人。”
来福儿大为意外,赶紧道:“姑娘,嫁不得!”
项庭沛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为何?”
来福儿也不知为何,心下如猫挠似的不安得难受,他想一想,道:“那姓闻的是三姑娘那边的人,想必他的心也是向着三姑娘的,哪里会真心迎娶姑娘?而且……他与奴才交过手,只怕日后他会认出奴才来,对姑娘不利!”
项庭沛想起父亲庆生宴上闻意远说过的话,心下亦是大为忌惮:“你说的这些,我也晓得。只不过……”
来福儿看她的神情似乎有所犹豫,讶异之下又有着心痛:“姑娘,莫非你想嫁给他?”正焦心之间,他突然想起一事来,连忙道,“姑娘,姓闻的万万嫁不得!奴才记得,前一阵子奴才暗里留心三姑娘这边的动静,有一日在恰芳院门外,却见那姓闻的跪在地上,向三姑娘说了好些男女之情的话,他与三姑娘是一路的,你万万不能下嫁于他!”
项庭沛闻得此言,却一下平静了脸色,她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来福儿道:“男女之情?可是郎有情,妾有意?”
来福儿点头如捣蒜:“正是,奴才听着,那姓闻的对三姑娘说什么娶不娶嫁不嫁的,还有什么下文定,奴才估摸着,他想迎娶的人该是三姑娘。”
项庭沛定定地站在原处,白皙的脸庞上慢慢地泛起了冷嘲之色,这抹清冷蔓延至眼眸之内,竟成了心底的一个渐次坚定的念头,她浅浅一笑,仰一仰首道:“闻意远,不失为良人之选呵!”
来福儿心头一凉,不知主子为何还会有此一言。
项庭沛沉吟片刻,转身继续往前走去,林荫小道里,冬日的积雪已经融化了,踏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上头,正好不必惧怕湿滑。她拢一拢黛青色通花暗纹细绒披风,缓声道:“在老爷口中,闻意远上头有一个贵为安宁侯的大伯,那闻家倒也称得上是公侯之府。虽然闻意远的生父是庶出的二老爷,又只是从五品小官,到底有家世在那里,而且,我以侍郎府姑娘的身份下嫁,想必闻家老爷必会厚待于我。”她的心思越发活络起来,“闻意远的父亲只有一妻一妾,闻意远是次子,上面一个大哥是妾室所出,不足惧,底下一个幼弟,亦不为患。倘若我下嫁过去,闻家二房的中馈,自然而然要落到嫡媳身上……”她微微迟疑了一下,思虑着又道,“只不知闻意远之母什么性子,闻家二房原也不是什么大族,就当闻母是个厉害的,再厉害的人,也会有软肋……”
她这般自言自语地盘算到最后,竟是兴味盎然了,唇角嚼着一缕娇媚的笑弧,看在来福儿眼中,却如针扎一般刺心。
他压一压胸间翳闷,垂首道:“姑娘若是有了主意,奴才必定誓死追随。”
项庭沛含笑看一看他,抬手替他抚去沾染在鬓角上的一缕枯絮,和声道:“傻子,别成天把死挂在嘴边上,我还想你陪我一同嫁到闻家呢。”她想了一想,又道,“来福儿,你这个名字不得体,我替你改个好名字罢?你本来姓什么?”
他有些微地恍惚,不过一瞬,又平静下来,道:“奴才自幼无父无母,天生天养,并没有姓。”
项庭沛垂首思忖片刻,复抬头笑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你就是我的长风,从今往后,你就叫长风,可好?”
他深深凝视着她,点头道:“长风多谢姑娘赐名。”
项庭沛带着一抹舒心的笑容,气定神闲地往前方走去,仿佛路的尽头便是她费煞思量想要得到的旗开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