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若闻言,一下噎住了喉头的哽咽,含泪的双眸落定在项云杨身上,哀然道:“你胡说!”
项庭真却在心下犯疑,问道:“二哥哥,你何出此言?”
项云杨眼里的沉翳之色一闪而过,很快,便又恢复如常,他淡淡道:“贪得无厌,得陇望蜀,自取灭亡而已。”
庄氏急急道:“云杨说的正是,安氏便是贪得无厌!她不过是区区寒门小女,老爷给她姨娘的名分已是仁至义尽,竟还妄想老爷为她另开一府!她心知无法如愿,方会恼急攻心,自寻短见!”
项景天埋藏在心底经年的阴霾此时被全数勾起,有不愿面对的沉痛翻腾于胸,已经不想再重提旧事,他深吸一口气,摆一摆手道:“罢了,沛儿,为父可以给你一个准话,你娘千真万确是自尽身亡,没有人伤她性命,没有!”他痛怜地注视着久别重逢的女儿,“也许这一时半刻你接受不了,但是,这便是真相,是事实,咱们必须接受!”
沛若纤弱的身子簌簌发抖,掩脸啜泣不止。
项庭沛如同是被抽离了所有的活路与希望,只余一具躯壳茫茫然地停留在此间,散乱的发丝垂落在她脸颊旁,映衬着她满面的惨白如纸,左脸上五个红肿的指印痕迹分明,一身一心的狼籍,等待她的更是惨淡无望的绝路。
项庭真目光自她身上掠过,蛰伏日久,筹谋日久,伺机日久,等待日久的一份恩仇快意,于此时痛快淋漓地口舌之间倾吐而出:“冬至冒认官家千金,买凶杀害真正的沛姐姐,下药毒害大嫂胎儿,嫁祸陷害我娘,这一宗宗罪孽,只有拿命来偿还!”
项景天怒视着地上的冬至,心中的怨恨似乎全数迁移到了她的身上,他咬牙切齿道:“来人,把这贱人拉下去,杖刑伺候!七十大板过后,要是不死,再送官府论罪!”
冬至木木然的,形如泥胎木偶般转向沛若,轻声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去到哪里,咱们都在一起,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姐妹。”
沛若扶着椅子摇摇欲坠地站直了身子,百感交集地注视着她。
项庭真来到沛若身边,道:“沛姐姐,一时的心软,也许是对待自已最大的残忍。”
冬至置若罔闻,面上浮起了一抹柔和的微笑,呢喃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想留在你身边,哪怕是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只要你愿意喊我一声姐姐,我吃再多的苦也不怕。”
沛若脚步一拐一拐地缓缓来到她跟前,姐妹二人近在咫尺,两相对望,彼此眼里都嚼着泪水,只是不知其中意味,不知孰真孰假。
“我晓得,你不过是为了活这一口气,为了这一口气,你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要。”沛若双目已然哭得红肿,眼眸却不失清盈明澈,“你无父无母,无家可归,除了我,没有人真心对你好,他们都把你视作奴婢,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你的路太难走了。我除了为你掉眼泪,安慰你几句外,全然无能为力。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是我做得不够好,没能好好保护你,你才会变得工于心计,不择手段。”她忍一忍鼻中酸楚,“所以,我没有怪你冒认我的身份,我还想着好好补偿你,索性让你代替我认祖归宗,只要你从此改邪归正,不再谋算他人。”
冬至淌下泪来,拉着她的手道:“我真的全是为了你,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替你和安娘子报仇!我并不是为我自已!他们不明白,但至少你会明白!”
沛若凝神看着她,却慢慢地从她掌中抽出自已的手,凄然道:“我会明白?我明白什么?明白你事到临头,为了自保,竟然不惜扭曲事实?还是你对我起的杀心,买凶把我往死里打,把我打成残废?”
冬至此时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她两手冰凉,无力摇头道:“沛若,你听我说……”
沛若惨淡一笑:“还能说什么?你还能说什么?冬至,完了,一切都完了,是你自已把自已推上了死路,谁也帮不了你。”
冬至两眼突然冒出了一股凶光,她猛地伸手摘下沛若发髻上的银簪子,趁其未及反应过来,一手将沛若箍在了手臂之中,把尖锐的簪子抵在她的咽喉处,一边往大门外退去,一边狠声道:“谁敢过来,我马上杀了她!”
众人都没有料到她竟敢如此,项景天忙命一众家丁进来,团团地围在冬至和沛若二人身旁。冬至狰目以对:“都给我让开!谁敢拦我,我必不手下留情!”
项景天心头深恨,一时无法,只得命众家丁们不得靠近。
闻意远想了一想,走到承义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承义浓眉一挑,毫不犹豫地越众而出,来到冬至身旁,道:“妹子,横竖咱们俩是罪责难逃,索性把沛若劫走,待咱们安全逃离京城后,才放人不晚!”
冬至眼底泛红,冷冷瞪了他一眼,径自挟持着沛若往外走。
“不要伤她!”沛若的相公惶然大叫。
承义眼风一凛,忽而扬手打落在沛若的脸面上,沛若痛呼侧首,冬至亦为之一惊,下意识地避了一避,承义眼疾手快地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银簪子,推开沛若,紧接着挥拳猛击冬至,直把冬至打得摔倒在地,动弹不得。
江达宁刻不容缓,率着众家丁一涌而上,将冬至牢牢压制在了地上。
项景天怒不可遏道:“把这贱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沛若虚脱似地倒在相公怀里,惊痛交错地望着冬至,已然不再有泪,也不值得有泪。
承义忙不迭跪下来,求饶道:“项大人,当年买凶一事,小人不过是受人指使,小人知罪!如今小人从冬至手里救下沛姑娘,不知可算是将功补过?求大人饶过小人一命!”
眼看着冬至被押下去后,项景天方定下了神来,道:“死罪能饶,活罪难逃,你当年怎么对待沛若的,今日便一并受了!饶你不死罢了!”
承义原本生怕有牢狱之灾,如今得蒙项景天饶恕,已深觉庆幸,不由连连磕头称谢。
一日之内几经大起大落,项景天身心俱疲,才想返回内堂歇息,项庭真看一看兀自跪在地上的庄氏,不由开口道:“爹爹,我娘惨遭暗算,与她脱不了干系,冬至乱棍打死,那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