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我终于有补救的机会。
上一世,向与辰亏欠祝以安的无以偿还,这一生,只愿闻意远可以还给项庭真一个圆满。
她每一个无助的时刻,我都会及时出现,自然不是偶然。
我只是意想不到,我自以为弥补过错的补偿,竟然是我坠入深渊的开端。
如果说我对以安是负疚大于感情,那么对庭真,也许我是动了几分真心的。
我不敢确定,直到在杨柳林里,我冒充晋王向庭真表达心迹的那一瞬间,我终于知道,我心里的人是庭真,是她,至少,在那个刹那,我是真的爱她。
倘若能为她带去哪怕一丁点的喜乐,他是谁人又有何要紧?本来,所谓的身份不过是皮相而已,他的灵魂早已是身不由己了。
情动之处,他心下难掩哀凉,只缓声道出一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他深深地凝望着影影绰绰的她的身影,喉中有微微的沙哑,“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她隔着帷纱,他隔着杨柳,仿佛桎梏在各自的羁绊之内,然而她却将他的话听得真切了,此一句似乎胜过了千言万语,胜过了她连日来为他心心念念的忧思,抹去了萦绕在她心头已久的阴云,让她看到了一线光,得以抓住希望的一线光。
—————
命运向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让我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因为在这里经历的一切,都与我的上一世无缝重合。
“没有人会明白,那日我逼问庭秀,我的心是多么的忐忑不安,我多么希望她能矢口否认,我多么希望她不要承认,永远都不要承认……”项庭真的心疼痛得无以复加,仿佛所有的伤口都在这一瞬崩裂了开来,就连呼吸亦是揪心扯肺的难受,“我眼看着庭秀那害怕的模样,没有人会晓得我的心比她更害怕!我害怕她真的会说出与溥博有染,我害怕溥博对我只是虚情假意,我不想知道,我真的不想知道!”
祝以安摇着头,那么想挤出一滴眼泪来渲泄心中的哀与怒,终究却是欲哭无泪,“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告诉我,你是个骗子?你为什么不一骗骗到底,永远不要让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我只不过随口一问,你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
当日在花树玉池,项庭真感觉自己再支撑不住了,就要倒下的那一刻,闻意远竟一下将她拥进了怀中。
他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话中有深切的情意:“庭真,当日愿意为你一生守候的人是我,我想要向你如实相告,可那日你却进了宫。我还是迟了一步,我没能赶在他之前让你明白我的心意,是我害你受到这样深的伤害,是我害你……
只有我自已知道,我抱紧庭真的那一刻,我很迷茫,我不知怀抱中的究竟是谁,是以安,还是庭真?还是那个不知方向的我自已?
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我和她之间注定是一场看不清真相的交集。
无从选择,这条路只能走下去,为了庭真,也只能咬紧牙关走下去。
闻意远注视着她的纤纤背影,“我知道姑娘怨我,不过在闻某看来,现下对姑娘最要紧的,不是记恨某一个人,而是如何将记恨的人除之而后快。”
项庭真有点意外,微微侧一侧首,“即便如是,与你何干?”
闻意远直截了当:“我想帮你。”
庄氏的扶正大计泡汤,不仅是庭真所愿,亦是周姨娘所求。
事成那日,项云枫拿了银两来谢,极尽谦卑之事,声声感激:“意远大哥,这是我和姨娘的一点心意。庄氏为人刻薄,素来容不下我母子二人,倘若爹爹把她扶正了,不知会如何对待我们。如今她事败,想必是意远大哥在背后出力的缘故,我母子二人自此为您日日烧香祈福,即便如此,亦是不能报答意远大哥相助之恩啊!”
闻意远看也不看他,“不敢当。我帮的人是庭真,不是你们。”
项云枫连连躬身陪笑道:“是,是,云枫明白了,意远大哥帮的是三姐姐,并不是咱们。”
总会有人渔翁得利的。
沈夫人去了,眼下就连庄氏也暴毙了,闻意远从项云枫口中得知,项老爷自此最常去的,便是周姨娘的院子了。
周姨娘小心地为项景天脱下外裳,再为他松开腰间的绦带,好使他不必束缚于身。再扶着满心疲惫的他来到楠木长榻边,伺候他躺下,一边从身后大丫鬟的手中取过建莲红枣汤,用小银勺舀了一口递到项景天嘴边,柔声曼语道:“老爷,喝一口甜在心里,不必记挂着烦苦。”
项景天就着她的手喝下甜汤,叹息了一声,道:“最近发生太多事了,心里累得慌,只有你这儿最清静。”
周姨娘温婉含笑,拿巾帕替他擦拭嘴角:“只要老爷记得,不管外面如何风吹雨打,还有静香这儿,永远是安安静静的,等你前来歇上一歇。”
项景天眼中似乎泛起一抹安慰,伸手将她拥进怀中,低声道:“静香,幸而还有你。”
周姨娘温柔如扶风弱柳般依偎在他怀中,每日以玫瑰花汤热敷的面容肌肤紧致嫩滑,分毫没有岁月侵袭留下的痕迹,那是她多年以来的悉心护理,也是她为了今日这一席之地所付诸心血之中的一环。
为着他今日的珍视,昔日的殚精竭虑,总算是没有白费。
—————
有人说,想要永远对一个人好,很简单,只要你对她怀有内疚,那么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辜负她了。
又有人说,内疚是最没有用的情绪。而我觉得,内疚可以令我做得更好,对庭真更为义无反顾,无论我遇到什么困境,只要我想起我曾经亏欠庭真这么多,我就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她奋不顾身。
其实我根本不害怕晋王,从他要留我在身边那天开始,我就决定了,我不会让他再继续纠缠庭真,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他永无翻身之日,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上一世,我因为不会撒谎而一败涂地,这一生,为了庭真,我必须圆满成就我的每一个谎言。
言溥博,你输在高估了自已,低估了我。技不如人,只能服输。
—————
飞快疾驰的马儿往致命的悬崖狂奔过去,项庭真窝在言溥博怀里,几番想要挣扎,却是半点动弹不了。他是那样的决绝,两手僵硬得一如他誓不回头的心意,他不会回头,后方已然没有了希望,唯有与她一同奔死,方能圆了他那颗连自已都不知如何修补的伤心。
言溥博目光一阵凝滞,抱紧她的手臂略略一松,随即,他低头静静凝视着项庭真。
再没有多久,便到达悬崖边了,项庭真无望地闭上眼睛,静候死亡。
忽而,言溥博将她发髻上的碧玉云纹六菱长簪摘下,紧接着一手将她推下了马去,她整个儿重重地摔落马下,这一下来势突然,又是急速之下坠马,她只觉得浑身一阵剧痛,已然来不及反应,只感觉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不知名的方向滚落,天旋地转之间,她无从思量,无从抵挡,只是在疼痛的包围下越滚越远。
言溥博手里握着她的发簪,驱马前行。
也许下一刻就是命丧黄泉,既然不忍心让她陪同赴死,那便留着她的一件饰物作伴罢。
悬崖就在眼前了,马儿似乎是有所惊觉,一下高高跃起了前蹄,尖声嘶鸣。
言溥博猝不及防,身子往后倾落,滚落下马。这一下来势突然,他根本煞不住的身子,头颅猛地撞落在地,他只来得及感受到一阵震跌四肢百骸的痛楚,便再没有了意识。
项庭真醒来之时,已是四个时辰之后,她艰难地自野草丛中爬起,拖着伤痕满布的身体往前走去,蹒跚的脚步下意识地往悬崖的方向趋近,她不知道为何心里会有一重牵挂,牢牢地勾动着她的心房,让她不能自顾逃命,让她不能放下那个未知生死的人,她只想看一看,看一看那个最终还是没有把她置诸死地的人,是否安然。
近了,近了,果然看到了晕倒在地人事不省的言溥博。
她踉跄着来到他身旁,一眼看到他重伤的头部,不由大惊失色,“王爷,王爷,你醒醒,你快醒醒!”
“王爷!”
远远地,传来这一声紧张的高呼,不知是谁人,正在策马前来。
项庭真听闻这一声,一下燃起了希望,连忙起身回应道:“王爷在这里!在这里!”
史立国急急循声赶来,忙不迭跳下马来到言溥博身旁,连唤了几声,言溥博始终是深陷于昏迷当中。
项庭真慌道:“王爷重伤,还有一息尚存,快把他带回去疗伤罢!”
史立国才想行动,倏地想起了什么,又停了下来,两眼意味深长地望向项庭真。
项庭真满脸惊悸,一心只在言溥博身上,并未察觉史立国的异样。
“项姑娘,王爷如今出事,恐怕是难逃皇上的罪责。倘若王爷被问罪,未知末将等人可还有活命之机。”史立国半带犹豫,迟疑不定,“有一些事,是王爷日前命末将去查知的,王爷本想另待时机让你得知真相,可是如今发生了这等变故,末将此时不说,恐怕日后再没有说的机会了。”
项庭真抬头看向他,接触到他凝重的眼神,心没来由地往下一沉,怔怔片刻,方疑道:“真相?什么真相?”
史立国生怕后头会有别的将士搜寻过来,不敢再耽搁,连忙道:“闻意远,并不简单,他接近你,是另有所图!”
项庭真神情一松,道:“我晓得你们视意远为敌,可都这个时候了,救王爷要紧,别的事还是先别多说了。”
史立国急道:“你娘的死跟他有关!若不是他帮着你们项府的周姨娘做事,你娘便不会含冤惨死!”
仿佛是冰天雪地中突如其来的一盘冷水,兜头盖脸地浇在了脸面之上,她顿觉心头激灵灵一抖,就连身子也僵住了,她直勾勾地瞪着史立国急切的脸庞,颤声开口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