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庭真来到沈氏所在的堂屋里,看到母亲用手指蘸了祛头风的药膏,放在鼻子下闻着。她连忙上前去替母亲揉着太阳穴,道:“娘,千万要保重身子。”
沈氏“啐”了一口,止不住气恼:“想当年她生了小子,我一颗心就急得猫挠似的,幸得后来我也生了个小子,还道是上天待我不薄,不让我这个当正房太太的吃亏人后。没想到这小子养着养着,端的是高下立见!人家三岁出口成章,我房里的这个,闷葫芦敲不出一个响来!这下好了,人家二十岁便金榜题名,风光入仕,我的这个呢……端的是让人看笑话罢了!”
项庭真轻轻叹息,柔声宽慰道:“二哥哥虽然志向不同常人,但好歹也算是循规蹈矩,将来若是有缘法,兴许自会有他一番作为。”
沈氏极疲惫似地长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这么些年我和老爷劝的劝,骂的骂,打的打,这云杨就是不开窍!那些个正经的四书五经全不念,镇日家就只惦记着劳什子易经占卜!他能有什么作为?难不成还让你爹去求皇上,赐给你哥一个阴天监的官位?贻笑大方!”
项庭真亦知这是实情,心下只觉恨铁不成钢,面上却不好流露出来,只得再劝:“哥哥还年轻,再历练个几年,指不定就明白过来了。”
沈氏连连叹气,抚着翳闷的心胸道:“费心了这么些年,我也累了,云杨的事我再不想过问了,你不是说想搞明白云杨为何中毒么?好,为娘便把此事交给你去查个明白,与此有关的一切事宜,都由你作主,不必来问准我,你只需在了结的时候,告诉我一句他是生是死便了了。”
项庭真一副难过模样:“娘,您这般撒手,女儿不怕累,只怕哥哥知道了要伤心。”
沈氏伸手抚摸了一下女儿的额头,道:“管他做什么,娘只是心疼你。有些事,你自己心里要明白,你是咱们府里的第一嫡女,元闺女,初姑娘。再过没多久你便及笄了,你爹如今是满心满脑都想替你相一门好亲呢。男低娶女高嫁,日后,你不知面临怎样的一大家子,趁着你在闺中,娘自然得让你有个历练的机会。”
项庭真不觉红了眼圈,跪倒伏在母亲膝盖上,哽咽道:“女儿不舍得娘。”
沈氏嗔道:“傻丫头!现在哭嫁还早呢!”她忽而想起一事,又道:“今后你要学着独立打点府中之事,娘冷眼瞧着你身边的丫头里面,元香尚算稳重,就是元妙,行事浮躁了点,你得花点心思调教。”
项庭真抬起头来道:“女儿倒觉得都好,要都是一屋子的稳重,哪里来的突围而出?”
沈氏摇了摇头,却也不再多说,只细细地叮嘱了几句,便告乏离去了。
这边厢,项庭真看文竹尚未归来,二哥哥虽在昏睡中,脸色却稍有恢复,暂且无碍,便先行返回恰芳院中。
项庭秀屋内等候多时,心一直七上八下,坐立难安,一听到动静,便快步迎了出来,迫切唤道:“三姐姐!”
项庭真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屏退了一众下人,一时屋里便只剩下姐妹二人。
“我知道你还有些话没说全。”项庭真直视对方,“如今有的是辰光,你慢慢说罢。”
项庭秀苍白的脸庞泛起了一丝哀切,幽幽道:“如果我不踏出那一步,我不知道我还能走怎样的路。我原想着,四妹妹虽然也是嫡女,但她毕竟没有三姐姐你的名正言顺,也许,她会多一分怜悯之心,更能体谅我的苦楚。所以,我想尽办法讨好她,接近她,希望她可以将我视为自己人,这样,说不定哪天我孤立无助的时候,她能帮我说上几句好话。”她自嘲一笑,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我悔,悔为何当初选择了她?”
项庭真直截了当地问道:“她怎么利用你?”
项庭秀面容僵了一僵,静默片刻,方缓缓道:“她曾让我去散播谣言,意指太太挪用公库的银子,又让我去怂恿五哥哥出头跟太太作对,还让我去找二哥哥算流年,她把老爷带来,害得二哥哥被老爷一顿打骂……”
项庭真冷不妨道:“她有没有让你给二哥哥送红稻米粥?”
项庭秀整个儿怔住了,泪水骨碌碌地往下滚。
“有,还是没有?”
“……有,但是……”项庭秀声音颤抖,“但是,她只是告诉我,让我想办法接近二哥哥,她说太太不喜欢二哥哥,让我去拉拢……”
项庭真倏然打断她:“粥里有毒?”
项庭秀顿时泪如雨下,连连摇头道:“我不知道,她只是让我送过去……”
“可是你说,她说你毒害二哥哥这件事是谣言,可如今看来,你并非完全无辜。”项庭真面沉如水,不见波澜,“你怎敢来求我?”
项庭秀双脚一软,跪倒在地,呜咽道:“是,是,若非我对她起了二心,她也不会这般陷害我,若非我违逆她之意,私下里接近二哥哥,她也不会这般将我视为弃子!”
项庭真倒抽了一口冷气,道:“二哥哥并不得宠,你接近他做什么?”
“二哥哥算出我流年不利,他虽挨了打,却不怪我,还想要帮我……”项庭秀泣不成声,好半晌才接着道:“他说化解的办法,就是借助他之力,让我结识到一位贵人,我方能逃出生天……我无路可走,我真的无路可走……”
项庭真沉了一口气,留心打量起这个楚楚可怜的六妹妹来,良久,方道:“你这一潭水可真是太深了,我还真是低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