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韶华来说,今日可是满载而归。尽管他们此次的主要目的是钓虾,但这条大鱼要比其他三人的虾加起来都重,光从分量上看,韶华觉得自己已经压倒性胜利了。回来的路上她要自己拿着战利品,博衍说鱼腥太重,别沾了一身,韶华只好作罢。
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一路上就以虾的各种烹调方式,和绾华讨论起来,听得博衍目瞪口呆。
“你什么时候对吃的这么有研究了。”博衍失笑。
“去年有个庄子说附近的池塘网到了许多虾,连夜送了进来,可是我伯姆会过敏,三婶婶身体弱,不敢吃太寒的东西,所以全都留在我们院子里。她不知怎么喜欢上了,每天都变了花样让厨房整。”对于厨房来说,只要韶华不要求亲自下厨,只是过来提提要求,基本还是可以满足的。
只不过韶华的要求越提越古怪,花样也变换着来,经常折腾得厨娘们每天都忙个不停。可是好几样做出来,都得到各处主子的赞赏,所以也得了不少赏赐,这让厨房里的人对韶华都毕恭毕敬。每次庄子有送好吃的东西,或者谁想着了好法子,新方子,都会做了一份先送过来,让她先尝尝口味。
李斯年还调侃她,嘴巴闲不住的话,她每天在院子里跑跳再多也没用。
韶华自然不会搭理李斯年的调侃,在她看来,如果不蹦跶,长出横肉更不好。不过最后还是让凌氏下了限制,不许她整天往厨房跑,省得吃多了点心,正餐都吃不下。
“大少爷。”当他们踏回大院时,一个身着蓝布衫的年轻男子神色慌张地跑来,正要和博衍汇报,被博衍一眼瞪了回去,“领去听涛阁,等会我寻父亲一起过去。”
男子显然有些惊讶,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自家少主子怎么就知道是有人来访。他顿了一下,才发现博衍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主子,博衍有些不悦,他立刻诺诺应是,退步离去。
“博衍哥哥,是不是有事要忙,不打紧,我们自己回去就好。”绾华体贴地说,反正都是在自家宅子里,不至于还走不到各自的院子去。
博衍对他们微微一笑,“不妨事,我送你们回去先。”说完,转身吩咐跟随在身后小厮把东西送去厨房,今晚做菜用。
“那鱼也要吃掉吗?”目光紧随着那尾鲤鱼,直到消失在视线里,韶华显得有些失望。
她还想养着几日,让她好好显摆一下胜利成果,虽然她心里清楚,如果没有博衍,她是钓不上这鱼,说不定还会被反拖入水里。
“你若喜欢,明日再去捉两尾就是了。”博衍笑道。
其实他心里清楚,刚刚不小心被他丢石子时,砸得太用力,现在已经翻白眼了。就算不吃掉,估计也是过不了今晚的。上一刻垂头丧气的韶华,一听到明天还能去钓鱼,立刻兴奋起来。可是,绾华却举手投降,今日已经够累了,明天可不能这么疯,韶华立刻把期待的目光抛向斯陌。斯陌心虚地低下头道,明天得开始用功读书,气得韶华直骂他书呆子,出门还不忘记做功课。
“他们不去,明日我陪你去就是了。”听博衍这么说,韶华几乎要把他当神来看待,心里暗自下决定,明日一定要一雪今日之耻,怎么也得钓上几只回来。
晚上用餐的时候,凌家两兄弟各回各院,只有凌氏一家陪着凌老爷子用餐。一顿饭下来,韶华殷勤地向凌老爷子推销桌子中间的那盘葱烧鲤鱼。凌老爷子并没多想,好不容易像以前一样和心爱的小孙女一同用餐,心里已经乐呵一片,她就算夹个葱花蒜末,凌老爷子也会吃得津津有味。
直到绾华看不下去,只得说了这条鲤鱼是韶华钓到的,凌老爷子才恍然大悟。
“小五这么厉害啊?”凌老爷子笑眯眯地说道。
“其实是……”绾华正要拆台,韶华急忙抢了话,“其实这没什么啦,祖父喜欢才最重要,明日再给您钓更大的。”凌老爷子开心地点头,让韶华更加得意起来。
看着祖孙忘我地享受天伦之乐,绾华觉得不开口,回到普安,就是韶华的天下,她说一百句都不如韶华说一句。她埋头吃饭,忽然发现母亲意外的安静,换做平时定然会数落韶华几句,今日竟然连哼声都没有。绾华忍不住打量了凌氏一眼,只见她神色如常,淡定地用饭,而李勋卓眉头显得有些凝重,但也没表现什么异常。
她正想吃完饭再去问问,哪知吃完饭,凌家两位舅舅就带着一家大小过来给凌老爷子请安。博衍不在,反而出现了凌家三个和斯陌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斯陌是四人中年纪最小的,可是功课学问确实最好的。凌老爷子乐呵呵地要考他们的功课,整个气氛都活跃起来,男孩们之间暗自互相较量,三个母亲也都隐有攀比的意味,一个晚上都热热闹闹就过去了。
隔日清晨,韶华惦记着要继续钓鱼,起了个大早,却被告知博衍有事出去,让韶华好一阵失落。
绾华拽着韶华,准备去找凌氏,打听昨日凌老爷子到底和他们在书房说了什么话,为何一整夜两人都不做声。正往路上走,就看到几个丫头神色匆匆地跑向凌大舅舅的院子。
拉住一个问其究竟,只支吾地说,二娘子回娘家,惹得大老爷大发雷霆,现在二姑爷正挨骂呢。
韶华有些闹不清这话的逻辑关系,耐不住好奇,跟了过去。经过百松堂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那洪亮有力的怒吼,还伴随凌二舅舅那特别的嗤笑调侃声。韶华有些好奇,忍不住停下脚步,最终还是被绾华拉走了。
博衍虽是凌家长孙,排行却不是老大上头还有两个亲姐姐,一个叔伯姐姐。不过凌家的孙女们都早早许了人家,就连和韶华同个排序的凌五娘也都出了门。
凌二娘是博衍的亲姐姐,夫家就在不远的寻家村,夫家是村里的村头,家里也是殷实富足。绾华她们进了院子,发现凌氏和凌大舅母并排挨着,对面正坐着一个年轻的妇人。她们进门给行了礼,老实地搬了小杌子坐到凌氏身边去。
这时,韶华才看清跟前的年轻妇人的模样,只见她身着一条红底白花的袄裙,头上戴着几只赤金花簪,看得出分量沉重,但是款式老旧,约莫是有些年头的款式。身子略显臃肿,面容也略显老态,比之母亲,甚至姑姑凌氏,只怕也年轻不了多少。
看到韶华她们进来,凌大舅母喝止女儿的哭泣,“好了,别哭了,你爹爹和二叔都给你出气,你也别不争气,每次只会回家哭,既然是正头太太就拿出点本事来。”
凌二娘哭得眼睛通红,抽泣道:“大官大家都宠着他,他又宠着那些狐狸精,我能有什么办法。动她们一下就回来跟我急!”凌二娘哭得起劲,抬头看了看母亲的脸色,委屈极了,“阿娘,这日子我没法过下去了。”
“你这过门才一年多,三天两头这样闹,还得了!要过不下就和离算了,当初早与你说过,别心慈手软,你不行,镇不住就活该你受委屈。”听母亲这么说,凌二娘哭得更大声了。只不过,凌大舅母明明是在训责女儿,韶华母女三人不约而同有种感觉,凌大舅母其实是指桑骂槐在说凌氏。
可这种气氛下,又不好说什么,就算凌氏觉得心里别扭,也不敢起身走人。
凌氏只能开口安慰:“傻丫头,别哭别哭,你阿娘说的只是气话,有什么事跟姑姑说说。”凌氏说完,又对长嫂抱怨了一句,“天下都是劝和不劝离,你这做阿娘说什么话,惹孩子哭得这么伤心。”
凌大舅母平日看着慈眉善目,这眉眼怒下来,颇有一家主母的威严。正所谓长嫂如母,凌氏对这个大嫂,确实也是又敬又畏。
凌二娘抹了一把眼泪,对凌氏可怜兮兮地说道:“姑姑,实在不是我气量小,是他太过分了。我过门不到一年,他前前后后纳了六房姨娘,还不许我有气。大家说我肚皮不争气,夫君收多几房妾侍也是正常的,可我一个月才见他几回,怎么才算争气!这会儿,把一个姨娘宠得上天,都敢和我拍板了。姑姑您说,我这日子怎么过。”
韶华越听越觉得熟悉,这不就是凌氏和苏氏的翻版嘛,凌氏相对来说好一点。
“怎么这么巧,和阿娘一样。”韶华小小声地对绾华说道,惹来绾华一双白眼。
“才不一样,爹爹可不会随便抬姨娘。”绾华摇头否定。
“一个就已经翻天了,要是多几个还得了。”韶华小声嘀咕了一句,发现凌氏的目光,立刻闭上嘴,继续听凌二娘的哭诉。
凌氏大概是对凌二娘的遭遇深有感触,但到底是自家外甥女,对李勋卓的那把火就烧了过来,“岂有此理,这姑爷也太犯浑了,哪有宠妾宠到这份上来的。你怎么这么傻,早该把她们都赶出去了。”李勋卓就一个妾,她都经常气得发火,要是多来几个,不得天下大乱。
凌二娘嘤嘤哭泣,“大家说要我大度些,不能犯了妒字。”
“妒又怎么样,哪个女人乐意把丈夫和别的女人分享。要我说,谁敢说你妒妇,你就把妾送去给那人家,看她还能怎么办。”韶华听得窝火,想都不想就开口,绾华来不及遮住她的嘴,只好忿忿地陪着她忍受众人的注目。韶华面对凌氏不悦的眼神,毫不胆怯地迎上目光,“妒妇也比做怨妇好,男人没本事,女人才会变成妒妇。”
凌二娘挂着泪花的脸上分明就是想笑,硬生生掩了下来,却再哭不出声。
凌氏安慰道:“二娘别听这丫头浑说。”
凌大舅母却似笑非笑地点头,“我倒认为小五说得对,二娘,你该学学小五。”
没想到居然被夸奖,韶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凌二娘咬了咬唇,叹了口气,“说得容易,夫君把她们捧在心尖,我能怎么办。在夫君眼里,我做什么不如她们,阿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小五,你说呢?”凌大舅母突然反过来问韶华,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韶华偷偷打量了凌氏的脸,看她眼神低垂,显然是陷入感同身受。又看了看凌大舅母的表情,对她的贸然插话,并没有不悦。心里忽然有种念头,顿了一下,脸上慢慢攀上一丝狡黠,决定豁出去。
“表姐要是想跟表姐夫过日子,就干脆投其所好。多给表姐夫纳多几个妾,有多漂亮就找多漂亮,表姐夫宠哪一个就给赏赐哪一个,这样表姐夫家定然被表姐的宽容大度和通情达理所感动。”韶华的话让凌二娘和绾华彻底傻眼了,这不是在商量把妾赶走吗,怎么反过来了。
韶华不紧不慢地笑起来,“说到底,那些妾不过都是小家娘子,若是不为所动,那还好些。要都是些眼皮浅的,随便挑个理由就赶跑,丢个地契首饰,还不能把个奴才发卖吗?再挑个眼皮深的,多抬举她,比表姐夫更宠她,不用多久,就算表姐夫还宠着,你大家也会腻了这些庸脂俗粉。届时,表姐再趁机全部清扫出去就好了。”
等韶华说完,全室顿时变得十分安静,哪怕现在掉一根针下去,都能清楚听到声响。
绾华忽然打了个冷战,觉得这个妹妹又出现那种让她不寒而栗的感觉,陌生且恐惧。
“你这丫头,净出些馊主意,快快出去,别在这里捣乱。”凌氏也有些慌张,急忙让绾华带着韶华出去,转身安抚凌二娘,“二娘,别听你这妹妹浑说,她被你祖父宠坏了,肚子里竟是一些歪心思。”
凌二娘惊愕之余,忍不住细细考虑起韶华的建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