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被她的严厉吓了,抿了抿唇,不情愿地回答:“刚刚听母亲和爹爹说的。”
在韶华的再三催促吓,锦华把她听到的关于汪家东山再起,皇帝命在旦夕,大皇子唯恐在端明皇后十年大祭上逼皇帝退位。而世子跟李家提亲实际上是为了替大皇子巩固权力,所以李家一旦和王府结亲,很大程度上就是把那一派游离的势力拉到大皇子党。
虽然李家并不会因为一个孙女而花那么大的本,去成为弘文的党羽,可不代表别人不会冲着这一点向着弘文去。
当初有人说李家是墙头草,风吹两边倒,李阁老硬着脊椎顶下着骂名,结果得到皇帝的重用,而骂李家的那个人反而被贬往西南,使得李家在朝廷中威信显赫。再加上李家现在有李斯晋、李斯年两个后起之秀,不管谁上位,他们都是未来的重臣。若是现在扳倒他们,只会把李家推往对方阵营,拉拢不得,也只能借势。
王储之争已经从三年前开始,甚至更早一点,从端明皇后病逝那一年就拉开了。但是皇帝身健如虎,又不沉迷酒色,治国有道,深得百姓爱戴。若是等到皇帝年老力衰再退位,恐怕连皇孙都得青华俊貌年纪。或许年轻的皇子尚未有雄心,可是后宫的主子们却不得不早早替儿子打点前程。
端明皇后的死给了皇贵妃和弘弋莫大的机会,可也有人不愿皇贵妃党上位。或许是对手,或许只是不希望重蹈汪国舅的忠臣,所以自愿结缔成大皇子党,来制约日渐强大的皇贵妃党。
皇帝对底下臣子的动作不是不知情,只是自己春秋正盛,手中紧握兵权,根本就不担心儿子们会反扑。在他眼里,两派持衡,相互制约,皇权才能更加稳固。直到去年,一次急症险些夺走了他的性命,皇帝才谨慎起来,对权位也握得更紧。
多罗的频繁骚动分走了他不少心神,他早知道自己中的毒来自多罗,却不知这毒性在体内潜伏甚久。若是平心静气,十年八年甚至更久都不会发作,可是情绪一激,越费脑力毒性就越猖狂。多罗二王子的觐见朝拜,再三表示川北之乱是大王子一人所为,并非多罗王本意。而且大王子以及被多罗王派人追捕,待捉捕归案,再亲自押送进京谢罪。
可皇帝心中清楚如果不是多罗王默许,这支大军没那么容易就攻向川北,他的假意笑纳只是因为他还没做好决定,到底要战,还是要忍。若是他的身体并没发现中毒,他绝对是誓战不休,可现在他不行,他任何一个过激的举动都会让他随时丧命。
皇帝有些心寒,他并不知自己的毒到底是谁下的,但想必是他信任的人。
一旦他丧命,这皇位落到谁手上,这个国家还能不能百年再百年,他不知能不能对得起黄泉路上的列祖列宗。皇帝一再打量着,与端明皇后有着一样神貌的弘文,以及与自己一样骨子里沸腾着好斗的弘弋,越是欣慰就越心寒。
如今,端明皇后十年祭日,皇帝又命在旦夕,如若弘文不抓紧这个机会,只怕一旦皇帝归天,汪家会再次被皇贵妃党打压下去。有人传闻皇帝在将传位的圣旨拟好,如今正握在某个心腹大臣手中,唯恐有一日忽然暴毙,到时无人继位,天下大乱。
许多人都猜测是李阁老手握圣旨,可当着皇帝在位的时候,都不敢贸然去问。王府的提亲更加让某些人确定了这个猜测,可惜李阁老不冷不热地拒绝了,如今不断有外人进京,恐怕流言传道弘文要逼宫一事,只怕不是空穴来风。所以,李阁老和儿子孙子商量一番后,决定让李勋卓带着家眷离开京城,暂避风头。
因为李勋卓并非官场中人,又常年在外走动,所以拖家带口离开也不会被人说什么。然后再借口闾阳老家族长的病重,到时候就算守城人问起,也不会过于为难。
韶华听到其中曲折后,李家的车队已经缓缓驶出城门,李勋卓掀起车帘,回望城门,长长叹了一口气。
“老爷,咱们这番出来,还能回去吗?”凌氏有些担忧。
李勋卓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说什么晦气话,咱们只是去探望大伯,等他老人家身体康健后就回来。”说这话时,李勋卓有些没底气。
凌氏眨了眨眼,看着丈夫,心里直犯嘀咕:谁家这么积极,冰天雪地的腊月还要举家大小地赶回去老家看望病人,想想都觉得不吉利。对于李阁老的安排,凌氏有些欷歔,一方面她又遗憾没能和王府搭上亲,要不然她走出门都要横着去,另一方面又庆幸丈夫没有从仕。那日听到他口气严肃地告诫她,可能要变天。似乎有一份名单在各家各户传着,如果有人不肯合作的,就会被威胁甚至扣押,而那份名单就是保举弘文继位的奏折。
城中已经有人家的妻女莫名地被捉了去,据说因为不肯顺从,那娘子被脱光送了回去。这事引起不小的风波,可是因为对方极力否认,所以也没人敢传,但已经人心惶惶。拿家眷妻小来威胁人的,显然是无耻之极,还这么诋毁一个娘子的清誉,不管是真是假,都足够令人愤怒发指。
不过那被传言的官员只是个小官员,又有人爆出,只是普通的绑匪所为,和弘文无关。只是不管有关无关,这也说明了,大皇子党确实已经有所行动了。
“希望爹爹和大哥他们平安无事。”李勋卓心里觉得沉重,感觉自己此时离开他们,似乎有些临阵脱逃的意味。
“老爷,您别担心,就算真有变故,以爹爹和大哥他们在朝中的地位,想必也不会被为难。我想爹爹更不放心这一车的大小,还有大伯的身体。”没有家眷在身后,李阁老自然也就不怕有人要挟,而李勋卓他们只要到了闾阳,有祖宅的人护着,想必有事。
朝中局势早已是冰雪烈火,势不两立,只因李阁老告老,李斯晋兄弟又不算顶梁之众,所以所受的波及也不会那么大。
李勋卓想了想,点点头,他现在是这队伍里的主心骨,他上有长嫂,下有未出世的侄孙,确实不能大意。
于是,他叮嘱了凌氏几句后,掀帘出去,准备安排车队加快速度,至少要先出了京畿。
然而就在他出马车的那一刻,听到崔汉林惊慌地跑回来,一路疾呼:“不好!老爷有马贼!”就在说话之际,似被什么东西横空飞来,刺中大腿,他惨叫了一声,立刻倒地,纯白的雪地里顿时染出一片鲜红。
崔汉林的惨叫让李勋卓脸色大变,随行的家仆们虽然害怕得颤抖,但都团团围着身边的马车,保护车内的人。李勋卓没想到刚出城,就会遇上马贼,难不成是预先埋伏在这里等他们的不成,这让他想起之前的流言。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喊人保护夫人娘子,只听一阵哒哒马蹄,七八个人影骑着骏马踏雪狂啸而来。
凌氏已经在马车内吓得瑟瑟发抖,早知道她宁愿被人围困在家中,也好过在这城外冰雪地里被马贼杀死。不明所以的刘氏和庞氏,一听到外面的尖叫声、马蹄声、呼喝声,整个都乱了心虚,各自和车里的人抱成一团,躲在马车里哆嗦不敢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凌氏稳住心情,才发现意外地没听到外面的惨叫,也没有打斗抢夺的声音。只觉得外头一片安静,她愣了愣,讷讷地想要去掀车帘,才掀到一半,李勋卓在车外的声音喝住了她:“都别出来,外面……外面没事,咱们得救了。”
李勋卓看着几个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们身下的雪地,他打了两个冷战,看着不远处,骑着马缓缓踱步而来的人,走上前,对他拱手道谢:“多谢阁下出手相救,李某感激不尽,敢问阁下大名。”
一名年轻的男子身着戎装,骑在马上,背对着大阳,五官都遮挡在阴影里。他扬嘴,声音显得轻慢。“你是李阁老的什么人?”
李勋卓虽然对男子的问话有些不悦,但还是回答:“阁下与家父相识?”看着年纪,顶多就是比李斯晋大上三四岁,口气却十分倨傲。若不是看在他的手下利落出手,杀死了四个马贼,又吓跑了其他人,他也不会这么好脾气和他说话。
“我不认识,不过我爹认识,我爹是平洲徐绍青,或许李阁老会认识。”年轻男子看着李勋卓脸色微讶,知道他认识父亲,然后得意地说:“李阁老还真是醒目,这么早就让家眷离京,看来京里是闹得快不能收拾了。”
对徐绍青这个名字,李勋卓说不上认识,但听说过徐州三将会来,想必这徐绍青必定就是开国二十二帅中的徐家。
“你们算走远,遇见我,要不然这天寒地冻,估计所有人都把心思放到京里去了。根本没人会理你们。走吧,再不走,京里要是有乱贼流窜出来,比山匪可更不要命。”男子故意恐吓了李勋卓一下,看他脸色一惊一乍,得意地哈哈大笑。“骗你的,有我徐子昂在,乱贼是逃不出来的!”
“多谢徐公子搭救,待我回京以后……”李勋卓总算知道这年轻男子的名字了。
徐子昂眼睛半眯,压低声音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回京,既然逃得出来,就安心地寻地方躲去,别让李阁老一片苦心作废。”
“可我家奴许多受伤,只怕走不远。”李勋卓刚才略微清点,庆幸没有折损,只是不少人受了伤,最重也只有崔汉林大腿中了匕首。若不回京治疗,只怕没到一半路,这些人就得病死。
“那就找其他地方,总之我劝你别回去。”徐子昂正色道。“赶紧决定,我让人护送你们一程。”
李勋卓见他脸色严肃,也心知他不是故意威吓,又听他主动提出护送,心中对这个傲慢的年轻人有了改观。想了想,脑子里立刻想起岳父家,大概也只需半天路程。
正等他张口,有人来报:“老爷,五娘子她们的马车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