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交易

韶华望了严恺之一眼,见他眼眸低垂,并没有看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抿了抿唇,向他福了福身,便走了出去。严恺之这才抬头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轻叹了口气,然后收敛心情扫了其他人一眼。

多福还为严恺之对妻子的深情感到讶异,心道传言中的冷面郎君也不过如此,可韶华的身影一旦消失在他们视线内,严恺之顿时就变了表情,多福低着头,觉得自己有如被审问罪犯一般。他睨了卫篪一眼,见他也是敛眉肃目,不敢造次,暗暗咽了口水。

严恺之见他们各自低头不语,沉声问道:“你们谁跟我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卫篪来也就罢了,居然还带着韶华,而且另外还有凤仙这个拖油瓶,而多福却又是为了找攸宁,敢情是嫌京里生活太舒适了,都跑到外面来吃苦。一想到韶华这么一路竟然是跟着这一群大老爷们,严恺之的心情就更沉重了,就连看卫篪的眼神也充满不善。

卫篪立刻挺直了腰板,一脸严肃的表情,据实以报:“回侯爷,属下确实是奉命带夫人前来,只是途中碰巧遇到几位出手相助,还一路护送我们来凉城,只不过进城时走散了。”

听到卫篪轻巧地解释他们进城后就“分道扬镳”的事,多福脸上的肌肉抖了几下,心里狠狠地骂道:若不是看在凤仙的份上,这一路上他们被挑剔折腾,耍得晕头转向,一会儿日夜兼程地赶路,一会儿又突发奇想要去吃东西。虽然他们可以抛下他们,自己赶路,可也不知道为何管不住自己的脚。

多福暗自懊恼许多次,每当他决心要离开时,听到凤仙娟丽娇柔地呼唤,他又跟中了邪一样,立刻就奔过去。只不过,每次凤仙都是让他替韶华跑腿,而且每次凤仙找他们说话,卫篪就开始找事,生生把几个常年在外奔波的汉子都折腾得筋疲力尽。

好不容易到了凉城,凤仙借口要找个酒家先住下,趁他们不注意,竟然丢下马车,三人就跑了。

不过,多福也庆幸他这一路没惹出什么岔子,否则看严恺之这脸色,只怕他回去没好果子吃。他没有揭穿卫篪的话,只顺着他的话回答:“是,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我家夫人猜少爷兴许是往川北这边来了,所以我们就一路寻来。”

一想到攸宁,这个闯祸没少拖他下水的麻烦,严恺之心道若不是他既是辛子墨的弟弟,又是韶华的义兄,他绝对不会客气。奈何,他又长了一张和辛子墨极为神似的容颜,让他连气都没得出,“攸宁跑来做什么,这等时候真是瞎胡闹!”

听着严恺之的口气有些放松,多福不禁有些好奇,“侯爷怎么会在这里,您不是应该……”虽然就算严恺之真的是逃出来,他也绝对会睁只眼闭只眼,怎么说是自家侯爷的义女婿,不过看他刚刚在医馆门口,光明正大的模样,显然不像偷偷跑出来的。

严恺之打断了他的话,“此事你们不必管,我也是身负皇命。”既然是定西侯府的人,他也少了一些戒备,想到自己正好无人可用,便问了一声:“你们打算怎么办,可找到攸宁的下落?”

多福遗憾地摇头说:“还没有,只是半路错以为凤仙姑娘是少爷,闹了一场误会。”

严恺之听到多福把凤仙喊作姑娘,又想到凤仙刚刚用的是女声,不由得望了卫篪一眼,卫篪默默地低下头,严恺之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们不妨去找胡太守,若是攸宁想去川北,少不了是要经过凉城。”严恺之心里还是攸宁当成自己的弟妹一般,想到他也下落不明,不免有些担忧。

看来,要麻烦胡太守的事还很多,严恺之想到了胡八娘,心里忽有一计。

听严恺之的口气,似乎能让凉城太守帮忙找人,多福顿时觉得前路又明亮了不少。光是他们几人之力,想要找到故意逃离的攸宁,也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若是能有凉城太守相助,至少能轻松了大半。多福再次向严恺之行礼,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满怀感激。

严恺之没有与他们逗留太久,心里想着屋外的人,吩咐几句后,就大步流星地走出来。

福林的院子不大,韶华他们也走不了多远,凤仙看她闷闷不乐,安慰了几句,“你就别担心了,我想严爷也只是担心你而已,说不定是见到你太高兴,一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

韶华知道凤仙的好意,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事。”

其实有多福他们一路保护,韶华反倒不担心会再遇上山贼土匪,而对于多福把凤仙误以为女子的事,她和卫篪都极有默契地保持沉默。她看得出多福见到凤仙时,眼底露出的惊艳,还有听到凤仙是“女子”时,脸上泄露了欣喜,甚至还会有意无意地和卫篪偷偷角力。她不知道若是多福知道凤仙的真正身份,会不会气得甩手而去,以卫篪一人之力,要是再遇上之前那些意图不轨的歹人,只怕他们永远都走不到凉城。

但对于多福的信任仅仅是放心与他们同路,关于自己的身份,韶华则选择沉默,就算是辛茂山的部下,也远没有严恺之的安全重要。要是不小心让他们知道她这次去凉城是为了见严恺之,会不会半路闹出其他岔子,韶华不敢想象后果。所以一进凉城,他们就打算甩开多福,反正他是要去找攸宁,再与他们待在一起也是浪费时间。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多福也认得严恺之,而且还会在大路上撞了个正着,看到严恺之方才惊愕又愠怒的表情,丝毫没有她想象中的激动或欣喜,韶华心里就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疼得她连笑容都做不出来。

凤仙见韶华笑得勉强,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一路来他与她相处得最多,从一开始的嬉闹玩笑到谨慎地发现被贼人引入迷途,甚至果敢地拔刀相对。凤仙尤为惊叹韶华完全不同于他以往去高门大院里那些夫人娘子,单单是从她胆敢冒险出来寻找严恺之,凤仙就对她极为钦佩,甚至为严恺之感慨,能得妻如此当生而无憾。

可是,反倒是有多福他们一路相护,韶华就像沉静在深闺的大家娘子一般,常常都望着窗外出神。凤仙还道韶华只是想家胆怯了,可无意听到她喃喃自语,竟然是在分析川北的情况。凤仙惊讶得差点叫出声,被韶华瞪了几眼,无奈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凤仙听了以后就完全说不出话了。他不知李阁老到底是怎么教导自家孙女,别的人家至多就是琴棋书画女红厨艺,可韶华说起领兵打仗,语气间的熟悉和兴奋比他一个男子更甚。

凤仙偷偷打量着韶华,心想一个书香世家的娘子定然不可能对军事感兴趣,唯有可能就是她为了严恺之用了心,否则一个常年在京里,连打架都没见过的娘子,哪里会对这些战事有兴趣。韶华并不知道凤仙的想法,她只是有些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越是靠近凉城,她的心就越紧张,所以便找了些其他的事扰断自己的思绪。

严恺之找到他们时,韶华又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发呆,凤仙要开口提醒韶华,被严恺之摇头阻止了。凤仙看了看他们,识趣地退了下去,严恺之这才慢慢地走进这个自己日思夜想的身影。

看着她消瘦的背影,严恺之只觉心中一紧,想要用她进怀里,一解多日的思念。可是手伸到半空,却顿了下来,想到自己如今与她应是毫无关系,只道刚刚是有外人不愿落她面子。他清咳了一声,提醒了韶华注意,无视她惊喜的表情,沉声道:“你来做什么?”

韶华一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朵笑容,“我来找你啊。”笑着笑着,嘴角就垂了下来,脸上却挂上了庆幸,“我还以为你真的被发配到海亭,好在二爷还是护着你的。”

“你就这么跑出来,儿子怎么办?你就没有一点做母亲的自觉吗?”严恺之也不知自己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可等他反应过来时,韶华整个人的表情都定住了。“明日我让卫篪送你回去。”

韶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从来没听过严恺之对她用这么生硬冷漠的口气说话,就算是愤怒也好,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隔阂,就好像两个陌生人一样。“恺之,我知道我这么跑出去让你担心了,粉团在我阿娘那里很安全,你不用担心。我以为你去了海亭,本来想跟去海亭的,结果世子却让人把我送到凉城来。”

严恺之顿了一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不悦地看着韶华,“你又和世子见面了?”

韶华没注意到严恺之用了一个“又”字,但也没有刻意隐瞒,“他说他能帮我来见你,所以……”

严恺之忽然觉得心里有股无名的火窜了上来,看着韶华无辜的脸,气得冷笑:“他说什么你都信,你就不怕他对你有别的企图吗?”他要怎么说才能让韶华知道,弘方对她早有赤裸的欲望,甚至三番两次与他斗气。起初他也以为只是故意和他作对才拿韶华做引,可是当他知道弘方暗地里为韶华做的那些事,他就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韶华被他的火气闹得莫名其妙,她知道也担心弘方会对她不利,可她心里只想严恺之,根本顾不上其他。“恺之,你别误会,他没有对我有什么企图,这次还是多亏他,我才能来到这里。”

韶华越是为弘方辩解,严恺之的怒气就越大,连他最后一丝理智都给烧掉了,他整个沉下脸,口气生硬地说:“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他对你有什么企图,我不会再管。”顿了一下,“你不该来这里,赶紧回京去。”

这一句确实是他心里话,弘弋要他戴罪立功,可字里行间说得明白,赢了便是戴罪立功,若是输了,以严恺之的性子,弘弋也清楚他绝对不会有脸再回去。京里早就没有他立足之地,而木石真不可能会替他继续包庇。弘弋拼的就是他最后的血性,他要立威,他要集权,徐家也好,贺家也好,甚至是方有信也好,对他来说都是他的阻力。所以,他拼着满朝大臣的舆论保下他,就是要严恺之替他打出一片天,要让先帝留下来的大臣知道,这江山如今是他弘弋的,谁都没资格来指点。

严恺之也知道这是弘弋给他的希望,也是最后的机会,他心里是感激弘弋的,还能让他踏回这片土地。而他心里更多是庆幸,万一他战败死在川北,至少他已平安地安置好韶华母子。

但是,严恺之这一番话把韶华给说愣了,她半天回过神,却发现眼泪已经溢出眼眶,身子不住地发抖。她咬了咬牙,一把抹掉眼泪,从怀里取出当初严恺之让人送到李家的休书,抖开在严恺之面前,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这封休书就能把我打发回家吗,这辈子只有我休你,你没有休我的资格。”说着,就把休书在他面前撕个粉碎。

看着细碎的纸屑在眼前飘落,严恺之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看她倔强的小脸,他堵在心里的只有叹息。“你撕了休书也没用,我不会回京的。”

韶华不屈地扬着脸,“我出京就没打算回去,你在哪我就陪你耗下去。”

严恺之眼睛一瞪,脸上甚是不悦,“胡闹,你赶紧给我回去!”

韶华想到虎符,心里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从随身的小包袱里取出一个锦带,将虎符拿了出来,如愿看到严恺之脸上一惊,她轻笑道:“我知道你再等这个东西,本来世子让我亲手教给你,既然你要我回京,那我就把这个也带回去。反正没有虎符,我想你也去不了川北。”

严恺之没想到宋煜要他等的竟然是韶华,心里不禁把宋煜臭骂一百遍,不得已软下口气,“把虎符给我,这东西你拿着太危险了。”

韶华缓了情绪,慢慢恢复了镇定,“给你可以,但你不能把我赶回去,我必须跟在你身边。”

严恺之想都没想,立刻拒绝,“不行,川北不是你能去的地方。”到时候刀光剑影,他自己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要是乱起来,怎么保护她。“除了这个,我都答应你。”

韶华想了想,又道:“那你跟我回京。”严恺之气得皱紧眉头,摇了摇脑袋,他现在可是身负皇命,现在离开将以逃兵叛军处决。韶华自然知道他不会同意,便得意道:“你自己考虑清楚,反正攸宁都离家出走,你信不信我也跟着离开。”

“你敢!”严恺之根本没料到韶华会有这么无赖的想法。

“你可以试试。”忽然间,韶华的心情变得雀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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