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严恺之和丞霂说了什么,他竟然主动跟韶华说愿意留下来,反倒是让刚刚习惯了哥哥的丞羲哭了好久。韶华反问他,要不让他留下来,让哥哥回川北,他红着眼眶半天不说话。还好严恺之说过皇长子年纪尚小,皇后也不舍得他这么快进学堂,而且还在为太傅的人选犹豫,所以如果他们近期启程,丞霂还是可以陪他们一起回去。
这个消息让两个小男孩都高兴坏了,似模似样地给严恺之行礼道谢,把丫鬟们逗得哈哈大笑。
而且严恺之还告诉韶华,皇帝答应他,每年都会提前一个月让人亲自护送丞霂到川北陪他们过年,这才让韶华松了一口气。看着两个儿子已经和好如初,她依偎在丈夫怀里,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家五口守岁的画面。
既然是皇帝许诺,那免不了是要进宫谢恩的,韶华别扭了半天不大愿意进去,结果一道圣旨下来,直接封了个诰命给她,让她不进宫也难。贺太后不在了,韶华进宫免不了是要跟后宫最高的那位请安,虽然和贺宛如没什么过节,可是到底是贺家人,韶华心里便不大舒服。
严恺之瞧出了她的情绪,“你放心吧,如今执掌后宫的并不是皇后,而是齐贵妃,齐国公的孙女,吏部尚书的长女。”
韶华觉得有些惊讶,听他细说才知道,齐昭仪因为生了皇长子,被提了妃位,又主动把皇长子养在皇后膝下,所以皇帝破例再封她为贵妃,替皇后执掌后宫。而贺皇后因为照顾太后,累下了病根,恐难有孕,皇帝体贴皇后的孝心,所以把皇长子养在皇后膝下,将来立太子也显得名正言顺。
明明贺宛如至今三十不足,这么快就宣布她无孕,只怕皇帝是另有打算,而且直接把个儿子丢给她,根本就是死了她的私心。要说她没儿子,这皇长子是养在跟前的,谁见了都得当做嫡长子来看。可要说她有儿子,这个儿子的生母确实执掌后宫的贵妃,三天两头借着跟皇后请安指点的名头来见儿子,就是她想要有私心,都养不熟。
如此想来,韶华觉得弘弋这一招真心是断了贺太后的念头,若她泉下有知,恐怕死不瞑目。
而严恺之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为柔婉感到可惜,其实若不是贺太后的娇纵,她本不该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穿着命妇特有的真红大袖衣,珠翠蹙金霞帔,挽以山松特髻、假鬓花钿,走起路来摇晃得她心惊胆战。可恨是严恺之至少抿唇偷笑,然后半路才告知她,齐贵妃会陪着她去给贺皇后谢恩,待请安完毕在御花园等候,他得去给皇帝请安。又嘱咐两个儿子必须照顾韶华,两人如得重负,立刻紧张兮兮地贴在韶华身旁,生怕她会被人抢去似的。
还好贺宛如并没有刁难,兴许是和齐贵妃杠上的关系,又看着韶华两个儿子聪明伶俐,心里甚是不爽。于是,一盏茶还不到就下逐客令,齐贵妃也懒得跟她迂回,便带着韶华离开。知道韶华需要等严恺之,命人把她送到御花园,自己也就回寝宫。
紧张了大半天,还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却被告知皇帝也要来接见他们。韶华心里把严恺之咒骂个千百遍,顶着这一头珠玉钗环,要保持平衡小心已属不易,又要行礼跪拜,又要仪态万千,还得盯着两个儿子不要胡闹。韶华觉得这简直比让她去做苦力都要辛苦,一整天都不敢放松,好在软软基本处于昏睡中,没有哭闹过一次。
拘谨了大半天的少年终于还是耐不住顽劣的天性,尤其是丞羲,自从和丞霂和好以后,两人简直形影不离,调皮捣蛋也是双份。韶华看着他们互相咬耳朵,眉头忽然跳了一下,立刻知道他们又要开始撒野了。左右打量着安静的御花园,也不知会不会有那个后妃经过,急忙唤住:“等会儿见着人,你们都不许胡闹,该行礼就得行礼,这里可不比在家。”
丞羲肉呼呼的身子,穿着一身枣红色衣裳,显得特别喜庆,他冲韶华办了个鬼脸,“好了,阿娘您就别唠叨了,我耳朵都疼了。”
“就你多事,你瞧哥哥怎么没你那么多话。”韶华愈发觉得把丞羲带在身边是个错误的事,以后不得继续被他烦死了。
丞羲冲兄长笑了笑,“哥哥已经被您给念聋了。”
韶华沉下表情,他假装很害怕地作出可怜的样子,片刻又露出顽劣的样子,气得韶华大骂:“你这臭小子。”要不是看着这一身行头实在太重,随便走几步都感觉会跌倒,她绝对不会饶过他。
“哥哥救我!”这时,丞羲才惊吓地跳起来,躲到丞霂身后。丞霂也十分配合,像是老母鸡似的,把弟弟护在身后。不知何时醒来的软软,看着两个兄长在玩闹,也高兴地挥舞着小手,嘴里咿呀地叫起来。
“咯、咯咯……”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全被软软吸引过去,韶华从乳娘怀里接过女儿,两个小男孩立刻就围过来。
“软软在说什么?”
“哥哥,软软是不是在跟我们说话?”
“咯咯。”
看着丞羲的鬼脸,软软咧嘴露出两颗小乳牙,显得十分可爱,一声类似“哥哥”的呼唤让韶华顿时红了眼。丞羲则激动地看着韶华,又看看一直笑个不停的软软,“阿娘,软软在叫我耶!”
“你听错了。”韶华没好气地说。别人家的孩子,开口不是叫阿娘就是叫爹爹,她家女儿倒是好,一开口居然喊哥哥,敢情哥哥还比她这个阿娘重要。
“是真的!”丞羲不肯罢休,开始围着软软,逗她继续喊哥哥。韶华也不服气,把女儿高举过头,不让儿子碰到,非要教女儿喊阿娘。不明所以的软软看着一大二小三人围着她说啊笑啊,她也十分开心,用力地蹬着小短腿,笑到眼睛都看不见。
然而,韶华并不知,他们这般母子四人的天伦之乐落在旁人眼里确实另一幅景象。
早在韶华进御花园时,他就已经在这里了,本想走出去会一会她。阔别了这么多年,他早已蓄起了胡子,膝下也子女成群,而她似乎眉眼不变,就连笑容也还是当初那般纯粹和清澈。他不敢想象,若是当年硬是把她留在京城,如今还能不能看到她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容。他心里十分期待韶华看到他时,那种惊讶,甚至慌张,措手不及,如同当年一样的小鹿乱撞。
可是当丞霂和丞羲跑到她身边时,弘方的笑容骤逝,因为这两张脸简直就是严恺之的翻版。看着她对儿子那种温柔宽容的笑脸,他曾不止一次想过,她对着属于他们的孩子表现,可偏偏她的孩子却像了严恺之。
最后他选择静静地站在原地,隔着花廊,看着她安详恬静的背影,纤长得好似蝴蝶飞扬的睫毛,明媚如花的笑靥……
“爹爹,我捉到你了。”
一个小身影扑在他脚上,把他那深情凝望给打断,也把花廊外的佳人给惊动了。
弘方皱着眉,低头看着冲着嬉笑的儿子,望着他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五官,心里才平缓了下来。他如今也是有儿子的人,却还在背地里偷偷看着佳人痴痴妄想。他自嘲地勾起嘴角,牵着儿子,从花廊后走了出来。
完全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弘方,她做过各种猜想,以为会遇到宫妃贵女,没想到第一个遇到的竟然是弘方。
韶华紧张地四处张望,见严恺之并不能如她希望那边忽然降临,只能抱着女儿半身给弘方行了个礼。“见过世子爷。”抬头见弘方毫不自觉,走到她原来的位置旁边坐了下去,害她抱着女儿顿时尴尬地站在原地。
这么近看着佳人,弘方才发现其实她也变了,再不是当年那骄傲不逊的眼眸,也不知是川北的风沙太大,还是子女的顽劣把她上扬的眼角拉了下来,弯下温柔的弧度。脸蛋也不似当初那么浑圆,反而好似被岁月削减了,令得那双杏眼更加炯炯有神。
兴许是弘方的凝视太过专注,竟然忘了回避,直到韶华轻咳了一声,他才不慌不忙地回道:“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托世子吉言,都挺好的。”
其实弘方除了蓄上胡子,模样到底还是和当初没差,一样的玩世不恭,一样的桀骜不驯。心里是惦念着感激弘方当初的出手相助,可是等看到本人时,心里又是另一种感觉。
弘方见韶华语气中的疏离,抬头一看,她目光也只在四处张望,他故意问道:“你是讨厌我还是害怕我?”
韶华回过神,嘴角不自然地扯了一下,“世子说哪里的话,只是我夫君不在,这么私下见面不大好……”
“这么多人,难道你还怕我把你拐走不成?”弘方却似没有听到她说话一般,兀自打断了她的话,见韶华抱着女儿对他干瞪眼,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是没变,就跟以前一样。”
弘方指了指她刚刚的位置,说道:“坐吧,我也是被人丢下的,顺便照看这个混世魔王。”韶华哪里敢坐,就算她如今被封为二品命妇,在弘方这个准王爷面前,她也只有站着的份。心里只祈求严恺之赶紧过来,要不然,被其他人看到,指不定要说什么闲话。韶华正准备借口离开,弘方却把儿子招了过来,“承兕,过来,给……兴勇侯夫人请安。”
这时韶华才注意到,一直躲在弘方身边的一个小男孩,看着与丞霂差不多年纪,但想来是应该只比丞羲大一些。更让她惊讶的是,承兕的模样就如同弘方的缩小版,尤其是那双眼睛尤为甚。她心里暗暗感叹,这小小年纪已经如此妖孽,要是长大了,得有多少娘子为他心碎。她回头看了看两个儿子,又想到,若是以后再有什么京中四君子,她这两个儿子得占了一半席位。
这么想着,韶华不免有些洋洋得意。
不知韶华何来的自信笑容,承兕看着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她都没给我请安。”